七十八
开学第一天,徐小龙果然没到校,老校长惯例在新生开学典礼上滔滔不绝地说了至少两小时的迎新训话,归根结底还是那个意思:考不上一中你的人生还有什么狗屁意义。
还是同一个地方,还是那几句话,我真怀疑校长是不是每年都在说同样的话。
开学典礼结束,我们往二楼走去。班主任守在教室门口,对着门外所有人喊道:本学期的座位,由你们的成绩决定,你们不是私底下说要公平吗,我都听到了,今天这个这就是公平。班上第一名就第一个进去选自己想坐的位置,第二名就第二个进去选,第三就第三去,够公平吧!以此类推,如果有异议,你们私底下可以调换座位,但是换了后就不能再改。好,张琪先进去吧。
此言一出,顿时一阵骚动。
满脸通红的张琪第一个走进空空荡荡的教室,然后坐回自己的原位。第二个进的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大部分人都坐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我松了口气,既然这样,那我和徐小龙的座位应该没什么问题,毕竟是最后一组的倒数第一个和倒数第二个,估计也没人会想坐那,或者想跟我坐。
班主任在外面点着名,人一个个地进去。我发现第三排有个不错的空位没一个人去坐,每当有人要坐时,旁边的同学就会解释一下,然后选座的人就会避开。
我问于磊:你看到了吗?
于磊凑近我耳边极小声地说:听说那位置是留给教育局局长儿子坐的,好像是副局长。
妈的。我忍不住骂了一句。
班主任似乎听到了,看着我皱眉说:怎么?自己考不好选不了前面的座位还有脸骂人?谁给你的脸?
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楼梯转角处响起:来晚啦来晚啦,哎哟对不起对不起,各位都辛苦啦。
只见一张圆润得像一滴水的人脸从楼梯转角处一步一步升起,每升高一步伴随的就是一个踏实的脚步声,一会儿,那颗富态的人头才拖着宽阔的肩膀露出了全貌,却是一个头发往后梳得整齐瓦亮的男生,穿着极得体的西装,西装左上的口袋里插着一只卫兵一般严肃的钢笔,紫色的条纹衬衣上系了条红色的领带,脚蹬一双鞋油打得程亮的皮鞋。
尽管额头冒汗但男生还是面容含笑地缓缓走来,再在适当的距离向穿着运动服的班主任伸出双手,接着大跨一步,两只手有力地握住班主任的右手,一边说着“辛苦了、辛苦了”一边大幅度上下晃动几下,同时有意无意的露出了他左手手腕上那块金色闪亮,月饼般大的手表。
这人身后,有一个男生正左手提着一个包跟着,正是体育委员。体育委员另一只手拿着折扇在用力给局长儿子后背扇着。
于磊凑过来小声说:这个就是副教育局局长的儿子。
我看了看穿着短袖的我们,再看了看在三十多度还穿得西装笔挺的教育局副局长的儿子,忍不住啧啧称奇。
人一个一个走进去,先进去的几个人,脸都红红的,有不好意思低头笑着进去的,有微微昂头目不斜视阔步进去的,也有人呼吸急促面露紧张仿佛要登台演讲一般。而留在外面的人,有的看似说着无关的闲话实则瞟着班主任手中的名单顺序,有人则用尽量自然小声又能让班主任刚刚听到的声音跟身边的朋友说,上次考试的时候有点发烧才没发挥好。仿佛在希望班主任能网开一面让他提前进去似的。
人数过半,教室前面几排的座位几乎都坐了人。班主任叫到了我,我毫不犹豫穿过前面所有人,径直走到最后一组最后一个座位。
我忍不住看向那个搞笑的一口官腔的胖子,他正拿着一条手帕擦着额头和脖子上的汗,即使这么热,他依然坚持不解开衬衣上的任何一颗扣子。坐副局长儿子后面的体育委员,正拿着扇子大汗淋漓地扇着风,两个书包已经挤占了他大部分的座位。
坐好没多久,于磊也来了。也是,眼镜没再偷改试卷,我们都恢复了正常水平。想到眼镜,我忍不住向前面望去,眼镜坐在第四排,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位置。我想眼镜应该很高兴吧,毕竟靠自己的努力达到了他的目标。
第三排的小林,正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我心一沉,又忍不住想到那只钢笔,那只有漂亮英文印花的钢笔,我有种预感,小林不会就那么白挨我一拳,只是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恨我。他什么都比我好,用我妈上个学期的话就是,比我高,比我帅,比我学习好,比我孝顺,比我懂事,比我聪明,比我家世好,比我懂得为人处世等等。而这个学期开学,我妈只去掉了“比我高”三个字,其他的又重复了一遍。我什么都不如他,所以到底为什么,小林会这么恨我,恨不得我死,恨不得我消失?
我看着徐小龙的座位,那座位上隐隐刻了两个字,“子龙”。这傻子竟然还会看《三国演义》?
忽然眼前一暗,一瘦瘦的男生提着个书包走到我眼前,问:林英雄,这可以坐吗?这位置还不错。
林英雄?我看着他,反问:你说呢?
于磊忙说:哥们你换个位置吧,这有人的。
男生继续说:现在不是没人吗?我觉得这个位置挺好的,靠窗,风景还好。
我冷冰冰地说:不可以,这座位有人。
男生笑着说:现在不是没人吗?
我盯着男生的眼睛,推开窗户,认真说:你要是把书包放下,我就把它扔下楼,不信你可以试试。
男生饶有兴趣地说:是吗?那我倒是想试试。
我看着他,等着他放下书包。男生突然哈哈一笑说:我再去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