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三
我“哦”了一声表示懂了。这结果让我很失望,我竟然还没被开除。我决定一会回到教室认真看一下贴在墙上的校规校纪,认真研究如何早点被开除。
回到教室,我觉得自己已经焕然一新。我神采奕奕,我精神抖擞,我满面春风,我容光焕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考上了一中,哦不,考上了清华北大呢。
班里人用一种诧异的眼神看着我,一看就知道刚睡醒的副儿子看到我大摇大摆地回来,一拍桌子义正言辞地说:这种当着全班面打人的货色怎么还在?这学校的工作怎么开展的?
我哈哈一笑看着副儿子说:闭嘴吧,死胖子。
副儿子脸涨得通红,咬牙切齿地看着我,用跟小林同样怨毒的眼神盯着我说:老子要跟你单挑!
哦?正往座位走的我,侧脸看了他一眼,问:就你?单挑?
全班顿时看向我,副儿子洋洋得意。我笑了笑,说:单挑是吧,这样,你可以再叫几个帮手,或者你都不用出手,你直接叫来你认为能打的人来。
伦敦不适时宜地笑着说:那这还叫单挑吗?
副儿子一愣,明显已经骑虎难下,站起来恼羞成怒地指着伦敦吼道:你也跑不了!
我看着副儿子说:我现在正在火头上,你最好快点决定,是想文斗呢,还是武斗?武斗,你就带人来,下午操场我等你,随你带多少,谁求饶谁孙子!
副儿子又是一愣,身后体育委员不知低声对他说了什么,副儿子脸色一变,大喊:那就文斗,比喝酒,你敢吗?
我心头一虚,没想到这胖子竟然提出这么一个要求,我可是一杯,不,半杯倒啊。我正心虚时,一旁的伦敦突然哈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在安静的班级中格外响亮,伦敦看着副儿子不紧不慢地说:你刚才不是说我也跑不了吗?行,啤的还是白的,酒我出,为了避免你觉得我下毒,一个酒壶我俩平分。
副儿子眼中怒火狂喷,他可能万万没想到,今天竟然有两个人敢杠他。副儿子吼道:你两个农民,周六中午十二点,白酒,我等你们。
削瘦的伦敦笑着对副儿子做了一个“OK”的手势。
我坐回座位,撑着头看着窗外,想着于磊,我恨不能立刻翻墙离开学校去找于磊把他带回来,他好不容易才进步,他前几天才跟我说要好好学习,想不到一切竟然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命运总是在捉弄我们,为什么一切都是这般不堪。
我突然又想到,即使我现在翻墙出去找,我也不知道去哪找,我从来不知道于磊家住哪,就算找到了呢?如果我把二等奖给小林,学校会让他回来吗?我觉得可以试一试。
我比任何时候都渴望快点下课,我甚至想在课间十分钟就逃学出去,可现在人实在太多了,班主任似乎比往常更加关注我,不时透过走廊的窗户看向我。
我焦急地计算着,午休有两小时,以我的速度,我可以出学校后跑满起码五分之一的街道去找于磊。
好不容易熬到午休,铃声一响,庄静云来到我课桌前,开心地说:我早上课间去问了语文老师,那个奖就是你的,下周一就给你颁奖。
我焦急地说:好的,谢谢。
庄静云说完了话就站在原地,欲言又止。我焦急地说:要扫地是吗,OK,统统交给我。
庄静云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你、你以后别打架了。
我看着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一会才说:很多时候我最会的不是打架,而是挨打。
庄静云低头,继而抬头道:你现在要去找于磊吗?
我点点头,她看着我,说:你下午一定要回来。
说完就跑开了。我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心中五味杂陈,这小学同学也是个好人,为什么我总是在最后才发现他们,我是不是错过了太多。
我冲出学校,气喘吁吁,刚冲出大门没几步,天空一道霹雳响起,雨哗啦啦地下了起来。我边跑边大声喊于磊的名字,但老天仿佛就是要跟我作对,我声音越大,雨就越大,甚至还特意在我最大声的时候打了几个响雷,这感觉像极了《向左走,向右走》,我们总是在某一刻完美错过,我一度担心在我经过某一处的时候,那被响雷掩盖的一声呼唤其实是可以找到于磊的,我在雨中狂奔着大喊一个人的名字,这不是偶像剧的情节吗,可于磊是个男的啊。
我淋着雨在小镇奔跑,我太低估了小镇的发展速度,这已经不是之前的小镇,它变化得实在太快,它越来越大,路越来越多,商铺也越来越多,那些我赖以记路的标志性老建筑都被新的、高的楼替代,在大雨滂沱下,两个小时我连十分之一都没跑完。我绝望地站在大雨中,我的朋友都离开了我,以让他们痛苦,也让我痛苦的方式离开了我。
在上课前最后三分钟,湿透的我回到了座位,肚子咕咕作响,课桌里有三个鸡蛋,我二话不说剥开鸡蛋两口一个,就在我快被噎死的时候伦敦递给了我一瓶橙汁,我接过橙子一饮半瓶,长吁口气,对伦敦说了声谢谢。
伦敦看到我的样子,提着书包搬到了于磊的座位上,递给了我条手绢。这年头竟然还有男生会在身上带手绢!
我说:谢谢,鸡蛋你的?
伦敦指了指我的前面和我这组的前面。我对宛一心的背影说了声谢谢,宛一心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就算我找到于磊又能怎么样呢?伦敦告诉我,就在中午我跑出去的时候,学校广播已经轮番播报了于磊被立即开除的决定,甚至在学校大门旁边的公示栏都贴出了告示。这次学校的开除甚至直接跳过请家长这一环节,颇有点展示一个重点中学威严的样子。于磊会如何跟家里人说他被开除的事?
连续几天我都陷入了一种无力的状态,我无法打起任何精神,对任何事都毫无兴趣,因为我在哪都找不到于磊,就像我在哪都找不到徐小龙一样,我甚至怀疑我曾经做的葫芦娃蹦迪的梦是真的,这学校就是一个漆黑的散发恶臭的巢穴,阴森恐怖,哀嚎阵阵。上课的时候,我看着江老师等人不由老是产生幻觉——他们都是披着人皮的怪物,他们头上长着尖角,嘴角淌着血丝,手里的粉笔是剔骨尖刀,讲台就是一块带着腐肉般恶臭的案板,一群吸血的苍蝇在四周嗡嗡作响。我看到徐小龙在上面,江老师站在案板后,血红的舌头舔着嘴,拿着刀,对我邪魅一笑,然后一点一点把徐小龙肢解了,跟着于磊也被肢解了,他俩看着我向我求救,可我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这时教室里又来了其他的老师,他们都是一个样子,拿着刀,各自慢慢用刀割开被肢解掉的徐小龙和于磊的皮肉,跟着掏出一坨血淋淋的东西塞进嘴里,带着笑细细咀嚼,甚至偶尔还会洒几块血肉给台下的小鬼们,比如小林,比如副儿子。
他们已经吞噬了徐小龙和于磊,我知道,下一个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