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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趁着月光骑着车，我俩回到了学校后山。按照计划，未来这辆车在很长一段时间是不能用了，只能藏在基地。
我俩在秘密基地休息，打开徐小龙的塑料袋，里面是几套衣服，还有几节电池和一个小号手电筒。我说：我们正亡命天涯，你带衣服干吗？
徐小龙说：你傻啊，难道我们天天穿一套衣服吗？我们如果隔两天换一套衣服，他们就会认为我们是回过家了，这样他们就只会在我们家附近蹲点，这注意力不就转移了吗？
我一愣，确实如此。
我指着另一个袋子里的牙刷牙膏洗发水香皂说：所以我们每天还要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让他们更加迷惑？
徐小龙笑着说：当然。
我暗暗佩服徐小龙，他把一切都算好了，如果是这样，那个没智商的吴旭必定想不到，肯定会认为我们每天都有回家，就会天天在我们家附近白守着。
我接着问：你翻墙怎么这么熟练？
徐小龙说：我小时候经常和邻居家的小朋友打架，所以就经常被爷爷关起来面壁思过，又不是我的错，我哪待得住，于是我就想办法逃出来，这还是我从童话书里得到的灵感。
我皱眉说：长发公主？
徐小龙得意地说：是的，我聪明吧。
我有点无语，说：你小时候为什么老是跟别人打架，我记得你和奶轩也打过架。
徐小龙看着天空，轻声说：因为他们在我小时候都嘲笑我，骂我。
我瞬间就发现了自己的蠢，我不该问这个问题。我赶忙说：唉，要是这有张床就好了，要是不漏风就更好了，别说，这晚上还挺冷的。
是啊。徐小龙感叹一声，继续说：林子，以后我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们去世界的尽头看看。
夜色清凉，我和徐小龙坐在搬来的石头上，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带来了泥土花草的淡淡清香，大片大片的树影在月光下摇曳，抬头看，一条由繁星组成的河流横跨天空，那星河明亮闪耀，应着我们耳边的虫鸣鸟叫一闪一闪，月亮就挂在离我俩很远的天空，很远却又如此清晰，它发着洁白的光芒。那月光似水，从遥远的天空倾泻到山脚下千家万户的屋顶，再从屋顶淌到地面，积在庭院，汇成了一池柔软的明亮。
换做之前，我绝对不会来山上，还是这么晚的时候。我看着徐小龙瘦弱的身影，黑夜正渐渐将他模糊掉，尽管离我很近，但隐隐约约觉得他即将只剩下一个倔强的轮廓，他的光芒与青春都将会被这黑夜慢慢吸走。
我突然觉得他完全不必这样，叹口气，我说：这事都怪我，不如我们就去认怂吧，大不了我再被打一顿，或者打一百顿、一千顿，他们气消了就好了，一个人再怎么生气，总会有气消的时候。
徐小龙没说话，他只是在黑暗中动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徐小龙开口了，他没有转过身，但他说的每个字我都听得清清楚楚：林子，我家那些照片，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一滞，如遭雷击！
我的胸膛起伏不定，没想到他竟会突然问这个！我该如何回答？我该怎么办？他怎么会突然问这个？肯定是因为刚才，我问了他为什么小时候老是和别人打架，我怎么这么蠢？我真的太蠢了！我为什么问那一句话啊？我为什么不能聪明点？为什么我总是这么笨？我现在该怎么办？
没有人能告诉我，风不能，虫不能，鸟不能，树不能，月亮也不能，没有任何人能告诉我如何回答！我怕一开口，徐小龙就完完全全消失在了这无尽的黑暗中，消失在世界的尽头。
一片云挡住了月光，夜愈黑。
我沉默，这是我惯用的伎俩，我知道只要沉默，就一定会有人替我给出答案。但是徐小龙没有再说话，他只是背对着我，看着前方无尽的宇宙。我知道，他在等我回答，我突然觉得不能再沉默，我突然觉得我只要再多沉默一分钟，或者一秒钟，他就会从我眼前消失。
我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控制好自己的呼吸，一咬牙，说：是的。
徐小龙继续问：你一开始就做好了选择，是吗？
是的！我坚定并毫不犹豫地回答。
徐小龙转过身，眼含热泪，他的泪映着月光，一闪一闪的。他看着我说：很小很小的时候，我爸妈就不在了，他们从小就欺负我，笑我骂我是没爸没妈的人，有时候还会故意打我。我越比他们好，他们就越要欺负我，甚至有的大人都会拿我爸妈开玩笑，于是我就和他们打架，来一个我打，来两个我也打，不管对方多大，有多少人我都打。我似乎永远都找不到答案，不知道答案在哪，不知道该怎么做。打我，我不怕痛，但是他们知道怎么让我更痛，让我心里更痛，不管他们怎么打我，我都不会认输，但是他们一说我爸……
别说了！我大吼一声。
我的泪早已流了下来，不管之前被吴旭怎么踢怎么打，打了多久，我都不会掉一滴泪，但徐小龙这几句话，比世界上最重的拳头打我都痛，因为它打在了我的心里，我没法去抚平。因为我经历过跟他类似的，所以我能感受徐小龙内心的痛，他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我擦了擦眼泪，看着徐小龙，想起了杨帆对我说的话，我坚定地对徐小龙说：这不是你的错，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做错任何事！错的是那些不讲理的人，错的是那些无缘无故欺负别人的人，你只是在过你的生活，你没有影响任何人，所以你没错！而且你本来就是你，那些事跟你毫无关系！
徐小龙怔怔地看着我，似从没认识我一般，他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像一颗颗孤独的小小的月亮碎在了地上。我看着他，毫不犹豫，斩钉截铁。
挡住月亮的云被风吹走，他的眼睛渐渐明亮起来，似比这皎洁的月光还要明亮。徐小龙伸手擦了擦眼泪，说：林子，谢谢你。
我顿时开心起来，月亮出来了，徐小龙又清晰了，他没有消失在这夜晚。
我说：都是兄弟，有什么好谢的。
徐小龙也笑了：是的，我们是兄弟。所以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不仅仅是因为你跟他们不一样，不仅仅是因为你替我挨了吴旭几个月的打。你知道吗，我经常在想，如果你没出现，那后来要被吴旭打的，被南哥出卖的，一定是我！不过是你的出现代替了我而已，是你替我承受了那些痛，所以不要再说去什么让他们打几顿消气的话，没用的。他们下一个对象就是我，那是早晚的事，有的事，我是避不开的。
徐小龙后面几句我没听懂，什么是避不开的？
可是当务之急不是这个，我说：寒暑假还好，可是现在还要上学，我们也不能一直这么躲下去啊。
徐小龙一下站起来，坚定地说：放心，我已经有办法了，能够完美地解决这个问题。不过……以后可能都会不一样了。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徐小龙仿佛在下一个什么重大的决定。
我看着徐小龙，不知道他说的什么，但我无条件相信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