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
整个暑假我只做了三件事:早上去图书馆借书,待到下午四点。下午五点一个人去踢球,踢到八点天黑,回家洗澡,到了晚上再一处一处地去找徐小龙。
然而徐小龙却跟消失了一样,在这只有几个十字路口的小镇,在这站在山顶能一眼望到头的小镇,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不管河边还是山顶,都没有他的踪影。我甚至尝试去寻找吴旭吴朝等人,那些平时在台球室、网吧、酒吧门口能轻易看到的五颜六色的脑袋也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了,连吴旭等人都没了踪影。这让我经常会产生错觉,仿佛那些事都是没有发生过的,这种错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我清醒的时候,让我感到极其可怕。
这错觉仿佛是一个别有用心的人,想在无意间,有意地抹掉那些沉痛且沉重的,在我梦中一遍又一遍重现的画面,而那些画面,那些声音,那些感觉,都是我的回忆。
我的伤早就好了,但我的心还会隐痛。我的嘴角不流血了,但血腥味还在。我的手背光洁,但上面却有一滴剔透且滚烫的泪。
我捏紧拳头,我不能被这个叫“无意间”的东西给打败,我不能忘记这痛、这味、这泪。
初二上学期报名,学校竟然人满为患到进大门都需要排队。
好不容易挤到二楼门口,没想到初二年级的楼层人更多,简直人来人往、人山人海、人头攒动、人声鼎沸。我站在原地被匆忙的人挤来挤去,看着三米外“初二(1)班”的门牌,觉得无比遥远。突然有人在我背后大喝一声“挤什么挤!”,回头一看,是于磊。
于磊嘿嘿一笑,走过来瞬间把我的脸扭回去面对前方。那些人寻声看来,先是一愣,接着一惊。如摩西过红海,眼前的人群硬生生避出了条一人宽的通道,看着他们使劲的样子,我真担心二楼走廊这刚粉刷过的护栏被挤塌。
在班主任陌生的眼神下报了名,跟于磊回到学校广场,我俩坐在喷水池旁,这水池难得地喷起了水,印象中只有开学或者领导视察时这喷水池才名副其实。于磊左手摸着下巴,右手摸着我的头顶惊叹:才一个暑假,你竟然长了这么高?
我问:天天踢球吧,怎么学校一下子这么多人?
于磊说:你忘了?上学期班主任就说了,从这学期开始,我们学校就被评为重点中学了,所以现在扩招,对了,上学期大部分时间你都在睡觉。
我忍不住笑出来:就我们这学校?重点?
于磊说:新闻都说了,我们这儿近几年大力发展经济见了成效,还有什么招商引资,所以学校扩大招生,甚至邻省的人都来我们这读书,你没看见到处都在拆吗?
难怪刚才我都看到了初二(12)班,这直接多出了八个班。
我问于磊:那你知道徐小龙在哪吗?
于磊摇了摇头。我眯眼看着他,他不那么自然地望向了别处——于磊是知道的!
但于磊不说,这就意味着是徐小龙不让他说,徐小龙不说,就意味着他现在应该没什么大的问题。而且如果徐小龙出了什么事,于磊不可能不讲。
我看着教学楼的人群,里面没有徐小龙。我问:他真的不来了吗?
于磊点点头:他爷爷会来给他报名保留学籍,跟着嘛,请病假一段时间。
病假?别逗了,徐小龙能吃能睡能跑能跳能一个打至少两个高中生,这病假谁信?
喷水池溅起的水珠掉了一两滴在我的头上,落进我的胸口,冰凉冰凉的。
我看着那些笑容灿烂的从我们身边走过的人们,他们有说有闹,笑得如此开心,脸上充满希望。在新的学期,这些同学或者新同学的脸上都充满了新的期待。看着这些人,想到上次就这么跟徐小龙分开,我忍不住想,为什么我们的生活会慢慢变成这个样子?
虽然我一大早就报了名,但我不想走,我就这么坐在喷水池边等着,期待徐小龙的出现。于磊也没走,我知道他在陪我。
我一直在朝二楼一班的位置望着,徐小龙并没有出现,倒是班主任周老师和隔壁班的江老师在教室门口满面笑容地登记着,似乎有不少新同学进来。我才发现,好像班主任从来都没有对我笑过,包括英语老师,一次都没有。
我依然满怀希望地等着,期待徐小龙的出现。这时一个人影挡在眼前,我抬头一看,一个女生正背光看着我,问:同学你好,请问初二的楼层怎么走?
我往二楼一指。
女生继续问:请问你也是初二一班的吗?
于磊忙说:是的是的,我们都是,周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
女生笑着对我们说声谢谢就走了。于磊兴奋地摇了摇我,指着走远的背影说:林子林子,这女生好漂亮,也是我们年级的。
哦。我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说:见人就喜欢,你不是喜欢班长吗?
于磊一惊,咬牙切齿道:徐小龙连这个都给你说了?他还有没有说其他的?
我灵机一动,说:还有其他的?原来你俩之间还有小秘密,好,我就不问了。现在你要么告诉我徐小龙在哪,要么我告诉全世界你喜欢班长。
于磊瞪大眼睛看着我说:你、你威胁我?你竟然这么不讲义气!
我说:我这都是跟吴朝他们学的,不坏一点干不成事。
于磊看着我肯定地说:我知道你,你肯定不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