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四
嘿,林子:
还记得我说过为什么要用“嘿”这个字吗,“嘿”就是孙燕姿那首《HeyJude》中的“Hey”。有一天傍晚,在山上,我们躺在草地上听歌,你说你知道了你表哥在你小时候给你唱的那首歌,就是《HeyJude》。
林子,我喜欢这首歌,因为每次听,它总能给我们力量,就在此刻,我给你写信的时候,它就在我的耳朵里。听这首歌,我只会想到这么久来的夕阳和星光,在清晨五点去学校,在下午放学去后山腰,我们躺在柔软的有着清香的草地上,闭上眼,安静地听虫鸣和树枝上鸟儿的欢叫。在天黑前,我们还会互相朗读你表哥的书,我们大声地愉快地读着,累了就我们就一遍又一遍听着那些触动我们的歌,我们从来都听不腻,听不够,似乎这些歌、这些书在深刻地记录着我们一起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让我怀念,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但是我也知道,这日子不会长久,也不能长久。我无数次在你睡着后想过,为什么,命运如此地不公?为什么,命运要这样安排?我们到底该如何做才能战胜这命运,才能让生活是我们想象中的那样。爷爷过世的时候,姑姑想把我从北京接回去,但他们还是遵从了爷爷的遗愿,让我自己决定一次。
然而林子,对不起,我无法找到那么一个完美的,可以解决所有问题的公式。因为在你看到这封信之前,我根本不知道答案,又或者说,其实答案早就给了我们,就像你说的,也许只是我们不小心忽略了而已。
在你被打的那三个月,我每天都生活在极度的愤怒中,我没有一丁点害怕,我只有愤怒,每天都在想着把所有人都打倒。但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不可能打倒所有人,还有由他们构成的命运。你每次被踢倒在地,我都会产生一个错觉,就是这些人,不过都是命运的分身罢了,他们在阻止我们,攻击我们。那段时间我感到了深深的绝望,一旦你求饶,一旦你痛哭流涕,所有的,所有的一切将全部崩塌,而我,却不能告诉你我的真实感受,我每天都在痛苦和祈祷,同时我也在憎恨着对你动手的,对你吐口水的每一个人。
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你竟然挺了三个多月!你不但挺过了三个月,你竟然还要反抗!我永远忘不了你说的那句“一个人不是生来就要被打败的,你可以消灭他,但就是打不败他。”,我恍然间就明白了,我明白了很多。你总说你羡慕我,其实我更羡慕你。你从来不认输,即使每一天都被打倒,即使被打倒一百次,一百零一次……
林子,你对这世间的反抗让我看到了生活的希望,让我愿意去相信未来会有那么美好一天的到来。我曾经总是抱怨命运的不公,为什么,我都还没有真正感受过我爸爸和我妈妈的拥抱,他们就永远离开了我,还是、还是用那样的让我越长大越痛苦的方式。
从出生到现在,我已遭受了无数知道真相的人的异样眼光,仿佛我要承受我爸妈留给我的罪恶。可是林子你知道吗,我不想要这个,我只想好好的,有一个快乐的家,他们是普通人,他们会在我被别的孩子欺负的时候来保护我,他们会陪我过生日,会给我讲睡前的故事,会带我去春游,会带我去玩雪,会批评捣乱的我,会跟我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会给我开家长会,会跟其他的家长有说有笑地批评我的成绩……然而,我只在梦中有过那么一样,或者零碎的两样,一旦醒来,一切都消失得了无痕迹。
我只能任由每一个人用异样的眼神对我进行审判。我曾大声质问我最爱的爷爷,为什么不从小就把我送到北京去,这样我就可以远离知道真相的所有人。爷爷只是沉默不说话,直到他去世前,我守在他的病床旁,他才说出理由,因为真相我早晚都是要知道的,痛苦也是早晚的事,选择未来对这个世界的漠视,还是现在就知道人世间有可贵的东西。
他选择了现在,于是现在,我真正理解了爷爷的安排,我感激他,是他让我知道了这世间有可贵的东西,比如你。
所以林子,当你说出你的计划的时候,我也有了我的计划。你对我而言,就是人世间的可贵。原谅我那么久没去找你,我安定了这些人,我们不打架,不抢钱。靠着爷爷去世前给我留的钱,我把他们聚在了一起。当我走近这些人,我才发现,有些人的命运其实比你我更苦,更难。
没人告诉他们为何受苦,为何不在匆忙的时光中去珍惜,去学会珍惜。
只是我现在想去珍惜什么,却再也来不及了,明天我就要去跟他们见面,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安排,我不怕毁灭,我会笑着看这个世界,因为我相信毁灭中会有重生。即使我真的毁灭了没有重生,我有过那些真心快乐的,无法忘却的日子,那也足够了。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天台折飞机吗?你们问我为何会折这么多种,其实是我那从未见过面的爸爸教的,他曾在看守所给未来的我写了一封信,信里只是详细的写了如何折各种各样的纸飞机,他甚至还详细地画了折飞机的步骤,其他的,信里什么都没说。
以前我不懂,又恨他,又想他,现在我明白了,我想他,也爱他。
只是我觉得太晚了,当我想明白的时候,一切都是如此仓促。
就像你曾背过的诗——“含着泪/我一读再读/却不得不承认/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可是林子,我喜欢你背的这句诗
林子,真的是太仓促了啊,还有好多事,好多事我们都没来得及去实现。
再见了林子,不管结局如何,好好的、快乐地、勇敢地活着,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也相信一切过去后,我们会有再见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