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江老师这气势与无形的招数让我心生畏惧,同时她还有三条规矩:
一、但凡没做作业,没完成背书的,统统用戒尺打手心十下,没带作业同样视为没做;
二、但凡考试不及格的,统统抄试卷,差几分抄几遍;
三、但凡上课讲话的,先打手心再蹲马步,蹲到下课为止。
这三条规矩让平时嘻嘻哈哈的肖行和方小文在有英语早读课的日子,都能比平时早到至少半小时来抄作业。
开学第一节课的家庭作业,不少同学就挨了打,包括我。
家庭作业是背诵26个英文字母,而我背的方式是江老师教的《I Can Say My Abc》,由于太紧张造成口误,背到或者说唱到“O P Q R S T”就直接跳到了“I can say my ABC”。当我反应过来想改正时,江老师已沉声开口:手伸出来。
每一下江老师都打得让我手掌麻木。
一边打,江老师一边对全班说:我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没完成就要挨罚,谁都一样,一视同仁。打你们,是为你们好,让你们长记性,让你们学好。
无可反驳,确实,谁叫我跑去跟徐小龙踢球了,回家忘记再多默写几遍呢。
那之后,英语课开课前的检查作业环节,仿佛成了一个审判现场,凡是没按时交作业的,都会被江老师叫上台抽手掌。
因此下座位收作业的各组组长,常常成了忘带或忘写作业者扑面而来的真实噩梦。至于轻松自如交作业的人,仿佛是腰缠万贯的富翁,这一句大声的“昨天的作业太简单了”,那一句“何止简单,作业真的太少了,我三分钟就写完了”……这一句句,像是富翁兜里装得满满的金子在骄傲的叮当作响。
于是审判现场渐渐变成了一个简短的娱乐现场,总会有人忘带或忘写作业,抽打声总会响起。
有时被打的人多了,英语课的前十分钟更像是春晚般的欢快现场,众人激动地看着热闹。每天英语课前,大家竟有了一丝隐隐的期待。挨打的人少了,这热闹又有点意犹未尽。
有天英语作业竟全交齐了,正在众人惊叹时,不知何处传来“某某某也交了?”的质疑,江老师便抬眼望向某某某,吓得某某某猛地站起来,指着声源破声激动辩解,差点把祖宗十八代挖出来帮自己证明。
一天英语早读,课前是听写昨天家庭作业中抄写的单词,听写完后,组长挨个检查。江老师站在讲台上说:抄写是其次,重点是听写,能听写了,肯定也是抄写了,没抄写怎么记得住?各位组长先检查了再收,不要混进没写的,别收上来了浪费我时间。
检测结束,后三排全对的只有我、眼镜和徐小龙寥寥数人。凡是没有全对的,依次上台打手心。
然而等组长收家庭作业时,我傻了。打开英语本,昨天做好的那几页都不见了!我转头,徐小龙脸色阴沉,他打开自己的英语本对我抖了抖,他的也不见了!但仔细观察会发现,原来写作业的地方有一条细细的,无法完全毁掉的碎纸缝。
我们瞬间明白了什么,作业本昨天就放在课桌里的……
这时纪律委员在一旁适宜地喊道:还有谁没交作业,快点交作业!
我呼吸急促,愤怒在心中一点点滋长。组长发现我俩交不了作业就告诉了英语老师。徐小龙看了我一眼,低声说:别怕,你什么都不要说。
江老师手持戒尺,眯着眼,带着蓄势待发的刀光走了下来。她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俩,问:你们的作业呢?
江老师每走过一排,那排同学就偷偷转过来看向我们。
徐小龙挠了挠后脑勺如实说:作业我们做了,昨天就做好了,但是今天不见了。
然后他拿出本子指着缝隙说:你看,这痕迹还在呢?
江老师看都没看那本子,眼睛反而眯得更紧:不见了?怎么会突然不见?难道被狗吃了?
徐小龙无奈地放下本子说:我们真的抄了也背了。
江老师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突然笑道:我看是被狗吃了吧。
我刚要解释,徐小龙瞪了我一眼,对英语老师做出恍然大悟状,说:那、那真可能是被我家的狗给吃了吧。
英语老师猛地睁眼,寒光一闪,喝道:给我伸出来!
徐小龙辩解:但是我俩默写都全对了啊,这说明我们昨天背过了,写过了啊,如果没写没背,怎么可能全对呢?
英语老师一愣,卡主了。这时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再次适宜响起:谁知道是不是抄的呢?
这话立刻变成一个台阶,英语老师看了看我,顺着台阶走过来,沉声问我右边的眼镜:你也是全对,他有没有抄你的?
眼镜右手紧紧捏住左手食指,声音发颤:我、我不知道,应该没有。
到底有没有!英语老师猛地大喝一声,这一声底气十足,宛若巨雷,像极了一声怒吼退雄兵的猛将张飞。
眼镜肝胆俱裂,如遭电击,身子一挺,坐得更加笔直,只是低着头、发着抖,无比恐慌地说:不,我没注意,也、也许没有,也许有。
我失望地看着眼镜,感觉整个人已经坠到了北极冰川的底层。
英语老师用一副尘埃落定的轻松口气问我:现在呢,老油条?
老油条?哦。
我本想说可以再听写一遍,但忽然已觉得不重要。我只是盯着她渐眯的双眼,毫不退让地说了一句:我没有抄他的。
徐小龙突然“哎”地长叹一声,指了指我说:好吧江老师,我可以作证他没有抄别人的,因为我刚才的听写全是抄他的,又因为昨天他跟我吵架,所以我才把他的作业偷偷撕了。
我正要反驳,徐小龙一巴掌按住我,自己站了起来。
英语老师“哦”了一声,笑问:那你的作业呢?
徐小龙耸耸肩,笑笑说:真的被狗吃了啊。
那天早上,连续不断的、清脆地抽打手掌的声音,像极了在提前到来的冬天里,在酷寒死寂般的空地上放的一个又一个送葬的爆竹。
算上我的作业本,徐小龙一共被打了三十板,由于“对老师嬉皮笑脸”“不尊重老师”等罪名,又加了二十板,并且是左手右手轮流被打。
被打的徐小龙一直咬着嘴唇,疼到极致才哼一声。我只是死死看着喊一句“叫你顶嘴”就抽一板子的英语老师,为什么她和他们就是不愿意相信我们说的话?为什么她要这样对我们?
为什么?
我心中的愤怒在徐小龙的手以肉眼可见的变肿过程中渐渐平息下来……我突然明白了方小文说的,明白了为什么有的老师上课时永远都不会走到后面三排来,我更懂得了为什么老师上课除了点名说话做小动作的人外,从来不提问后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