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一
我顿时肃然起敬,我最敬佩的就是医生!我最好的朋友的爸爸就是医生!
还记得2003年非典出现,一个名叫钟南山的医生带领一群不顾小家的医生成功抗击非典。正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正是如此!
我看了看夜风中的庄静云说:这样吧,你要是不嫌弃,我送你回去,反正我也刚送人回来。
庄静云问:会耽误你吗?
我笑笑说:完全不会,我现在没有任何事可以做,就算不送你,我也会骑车转两圈才回家。
庄静云问:你作业都做完了?
我叹口气摇了摇头,说:我最近,感觉不大好,我什么都不想做,我甚至不想回家,唉,说这些干什么,上车吧,不过我可是个路痴,你得给我指路。
我拍了拍车,庄静云“嗯”了一声,侧身坐上后座。确定她坐好后,我一蹬,车像一艘船,在明月下,在如水的月波中轻轻地滑了去。
我似乎骑得快了一点,身后的庄静云扯了扯我衣服小声说:林子易,你骑慢一点。
我说了声“好的”,放缓速度,按照她说的方向前行。庄静云一边指路,一边跟我聊着。
我们的聊天从学校的趣事到看过的电影和书,什么都聊。我没想到平时文静的庄静云竟然这么健谈,更让我惊讶的是,她说的好几本书我竟然都看过,而且有的理解比我深刻多了。我很久没有这样畅所欲言地在和一个跟自己频率如此相似的人聊天了,跟我有过这样聊天的人都一个个离开了。
我内心起了波澜,忍不住想起他们,陷入沉默。
庄静云小声问:怎么了林子易,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呼口气,说:我是没想到你竟然看了这么多书,你让我想到了我的表哥和表姐,我上一次能这么聊聊书,就是和他们。
庄静云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风迎面而来,我轻松不少。
我一边骑车往前一边想起他们,说:庄静云,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觉吗?
庄静云说:不知道。
我笑着说:我现在啊,特别想回头看你一眼。
后面好一会都没声音,是的,我特别想回头看一眼,幻想着徐小龙、于磊、表姐和杨帆能在我最需要他们的时候,在每个这样让我孤独和害怕的夜,能奇迹般地出现。车行到了一段又长又漆黑无比的路,天空落下的淡淡月辉仿佛被这段黑给大口吞了进去,车没有车灯,但车身在映着淡银色的微光,固执地呼应着千里之外的月。
我放缓速度,害怕前面有块砖或者一个坑。庄静云两只手拉得我的衣服紧紧的,她也在害怕,谁不害怕黑暗呢?
换做平时,我一个人是绝不会走这条路的,但当身后庄静云的手碰到我时,我忽然有了勇气和责任,我要把她安全地带出,因为她是我的朋友,真实的朋友。
我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小心翼翼,提高警惕,直到车安全行到一条无车无人,路灯敞亮的地方,我才缓了口气。我们一路朝前,这个小镇越来越好,夜晚越来越亮,那些隐匿在黑暗中的可怕再也无处遁形。
在路灯光亮的大街上,后面忽然传来庄静云轻轻的声音:那你回头。
我一愣,看了看前方直直的路,原来她是觉得之前那段路太黑了,确认路好走了才让我回头。我忍不住笑着回头看了她一眼。庄静云的脸像极了一株在夜晚盛开的粉红小花。
没一会,庄静云说:林子易,我到了。
我看了看四周,有点意外:这不就是图书馆旁边吗?
庄静云点了点头说:是的,我家就住图书馆这。
我有点好奇:不对啊,从我家走过来好像都不要这么久,莫非我又迷路了?
庄静云咳嗽一声说:你忘了你早上也是骑车去学校,不还是迟到了?
我摸了摸下巴:有道理。
突然我想到什么,问庄静云:其实你也是个路痴对不对。
哼!庄静云转身就走,走到一半回头说:你早点回去,注意安全。
我说:我还想再骑一圈,对了你家几楼。
庄静云对我伸出手掌说:五楼。
我看向五楼,指了指问:哪户是你家,左边右边还是中间的?
庄静云说:最左边的。
我笑笑说:我转一圈回来,回到这了,我按一下铃铛,你把灯打开我就知道你安全到家了。
庄静云点点头,看着我。
跨上车准备走,忽然,我想到了那段黑得让我害怕的路和她站在学校门口的样子。我转过头问:那你爸爸妈妈他们多久回来?
庄静云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我笑着说:这样吧,那段路真的太黑了,晚上我都送你回来,直到他们回来了,怎么样?
听到这话,庄静云又愣了一下,看着我,在明而暖的路灯下,嫣然一笑,说:那太好了,谢谢你。
我看着庄静云的笑容,脑子里不由自主地蹦出了那句——“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我摸了摸头说:你不也是帮了伦敦和我吗,也一直没有感谢你的帮助,再说了,本来也是顺道的事,刚好以后有问题还可以问你呢。
庄静云笑着说:好啊,那谢谢了,我先上去啦!
我点点头,目送她进了楼,骑车离开。不知怎的,我心里轻松不少。我开始思考我妈说的话,开始思考她的离开,开始思考现在的我。
其实我妈没错,从内心而言,我心疼她这么多年吃了那么多苦,她是有权利追求自己幸福的。我也知道,她绝对不是只为了自己,归根结底,她最终还是为了我。我心头凄然,只是命运让她以这样的方式进行。就像她说的,在命运面前,她能选择的不多了。
我骑着车,感觉身上有一个凝固在我身上的壳,在裂开,在剥离,在破碎,最后成了粉末,被风带走。整个人越来越轻松,在那段漆黑的路前,我抬头看了看月亮,云朵不知何时散去,夜幕深蓝,圆月挂空。那月极圆,亮而柔,像极了我妈离开时看我的眼。我一蹬,车借着洁白的月光往前,我更加轻松,车也轻松起来,像一尾鱼,在黑夜中自由滑翔……
又到了庄静云楼下,抬头看,按了按铃铛,一个婀娜的人影正举着本书对我挥手。我也挥挥手,看着庄静云家的灯,我忍不住想,她在那灯下得多努力才能这么优秀,那远远散发的光似曾相似,突然我眼前一亮,像一个失忆许久的人,猛地记起了什么——学校寝室那一盏又一盏耀眼的光从我眼前闪过,徐小龙和我在后山拿着书看到的万家灯火在我眼前闪过,语以表姐在晚上一遍遍给我讲题时房间的灯闪过,杨帆和我在咖啡馆对话时的灯闪过,那个让我妈操劳半生的小饭馆的灯闪过……还有,在四年级那个滂沱大雨的下午,我们一家人聚在一起看《千与千寻》时,屋子那盏温暖的灯闪过。
我停下,跟着猛地一蹬,趁月还在,趁灯未灭,我要回去!
我忽然觉得一切都在脚下,忽然觉得自己哪都能去。我飞快地蹬着车,车像一阵风,风永远都是无所畏惧的,不管前面是墙、是火、是大海、是森林、是草原、是高山、是沼泽、是深渊还是星辰,风都不怕。此时此刻的我和脚下的车融为一体,成了无畏的、追逐自由的风——就像孙悟空踏着筋斗云,就像哪吒踩着风火轮,就像机器猫借着竹蜻蜓,就像哈利波特骑着魔法扫把,就像钢铁侠穿上了战衣。
我气喘吁吁往家赶,远远望去,我家的房子像一座孤独的没人陪的小山,别人家的灯都亮着,只有它黯然无光。我心头没来由一痛,看着这座孤独的小房子,我慢慢走上前,拿出钥匙,轻轻打开了门,无所畏惧地走进它的心,拉开灯,霎时温暖照人,像把一颗耀眼的星拉进了房间。
我几步走到卫生间的窗前,窗外,生生辉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