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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二
回到教室，于磊说：你知道吗林子，这个八神初三的，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也是这么穿着来学校的。
我说：对，我还记得他被记了大过，当时徐小龙还想学他穿那套李小龙的黄色连体服来呢。
于磊说：是啊，还好被我俩及时制止了，校长实在太可怕了。
我问：可是他为什么会把自己打扮成八神呢？仅仅是喜欢？
于磊伸出拇指说：听说是为了纪念一个朋友，他那朋友特别喜欢八神，不过过世了，所以每年这天他都会穿这套衣服纪念他。
我一愣，心中感慨。
发现宛一心似乎在听我和于磊说话，我侧看过去，宛一心立刻就转过身。
铃声响起，英语老师几大步走进教室，把手中的书往桌上一甩：什么八神九神！我看就是个瘟神！简直就是神经病！一天不好好读书，穿得流里流气！还敢在全校大会上起哄！
说完这句，英语老师一拍桌子看向我们，吼道：你们这群人，对得起谁？对得起学校的培养吗？对得起教你们的老师吗？别的不说，对得起生你养你的父母吗？放在古代，你们都是不孝子！
没有声音，全班都在听针掉下的声音，我无聊地看向窗外。
大概是氛围太重，英语老师声调一转，降了下来说：除了成绩，孝，是天下第一重要的事。你们如果不好好学习，就是不孝，想一想我们中华民族上下五千年来，什么是最重要的？就是孝顺！你们读了那么多书，书都白读了吗？听了那么多孝的故事，你们都忘了吗？想想《二十四孝图》，想想卧冰求鲤，想想郭巨埋儿！
我忍不住偷偷叹口气，这时一个小纸条扔到我桌上，是于磊写的。
上面写着：哥们，锅具埋儿？谁这么可怕？竟然用锅子埋了自己的儿，听着就是个悲剧啊。
这个傻子。我转过头，刚想给于磊偷偷解释，英语老师突然一指我们：你俩干什么？给我起来！
我和于磊站起来。于磊说：江老师，我们没说话，我只是不知道锅具埋儿是什么意思，想问一下他。
英语眯眼看向于磊：你连郭巨埋儿都不知道？
于磊说：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不知道总没什么错吧。
英语老师继续眯眼：你连郭巨埋儿都不知道？
于磊说：江老师，我是真不知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我不会连不知道都有错吧，每个人都有自己不知道的事吧。
英语老师眯眼点头，看向我问：那你知道吗？
我说：知道。
英语老师说：行，你来给他解释一下什么叫郭巨埋儿。
我看了看英语老师，转向于磊，叹口气说：就是说，晋代有个叫郭巨的男的，他和他妻子还有他妈住在一起，后来他妻子生了个儿子，他发现快养不起他妈了，然后这个蠢货就决定把自己儿子活埋了省出粮食去养他妈……
话未说完，英语老师沉声问：你说谁蠢货？
我看向英语老师，说：郭巨，要活埋他儿子的人。
英语老师突然大笑了一声，这倒是难得，我竟然让英语老师笑了。
她看着我，又笑了一声，说：这是《二十四孝图》，你说人家是蠢货？你哪来的依据。你不知道他感动了上天吗？你不知道这是全中国人都知道的经典孝道故事吗？你不知道后来郭巨在挖坑埋儿的时候挖出了财宝吗？你不知道他们一家人过上幸福生活了吗？
停了停，英语老师看着我，问：你现在还认为郭巨是个蠢货？
我突然也想笑，但我忍住了，我说：是的，我认为，他就是个蠢货。
全班回头看向我，有的人对英语老师的话感到疑惑，但更多的人对英语老师的话深信不疑。我看着一些人，他们的眼睛像极了我小时候玩的玻璃弹珠。
我不禁想到杨帆说的：要有怀疑的精神，不能人云亦云，没有怀疑的精神，你不是你。
但我已不想再多说什么，见我不说话，英语老师得意起来，看着我说：我以前也是想做语文老师的，我小时候也喜欢读书，只是后来因为各种原因才做的英语老师。你以为自己多读了两本书就可以随便耍嘴皮子了？多读了两本书就可以胡乱狡辩？孝就是孝，不孝就是不孝。好好学习，不要学那些杀人犯的儿子！
全班哗然，我猛地抬头。
英语老师看着全班问：语文嘛，还是可以勉强教一下你们的，还有问题吗？有问题就举手。
我用力捏了捏拳头，于磊偷偷拉了我两下，他正焦急地对我摇头。我甩开他的手，举起右手说：江老师，我还有问题。
英语老师转过来，看着我，似笑非笑道：还有什么问题，说。
我说：江老师，因为感动上天，所以郭巨在挖坑打算埋儿子的时候，挖出了财宝，对吧？
英语老师撇了撇嘴说：是的。
我说：我就一个问题，特别想知道答案。
英语老师笑笑说：尽管问。
我一字一句说：财宝总会花光的吧，那这些财宝花光了后呢？
江老师一愣，全班一静。
我接着说：那没钱了是不是再把亲儿子活埋一遍？然后再挖出一堆金银财宝。反正没钱了就去埋儿子，然后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了，没钱了就去活埋自己家的儿子，是这样吗？等到郭巨儿子长大了，他就对郭巨说，爹，我已经懂事了长大了，以后挣钱养家的事就交给我吧，你再也不用辛苦了，说完郭巨儿子拿把铁锹，一边吹着快活的口哨一边自信地去后院挖坑把自己埋了是吗？埋得得心应手，埋得熟能生巧，埋得理所当然，埋得问心无愧？
哈哈哈哈——全班疯笑，笑声一浪盖过一浪，有捂嘴憋得满面通红的，有边笑边拍桌子的，有钻到桌子下的……
英语老师气得都结巴了，指着我，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看着英语老师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那个被埋的无辜小孩，他才是杀人犯的儿子！
在英语老师的勃然大怒下，我和于磊被罚站了一天。
教室门口，于磊歪向我小声说：你投稿了没？
我看着远处的云说：当然，等着吧叛徒。
于磊说：其实我们学校有很多可以挣钱的事。
我叹口气：我们学校？一年一次的作文比赛那种就算了。
于磊摆摆手说：不只有作文比赛，比如参加一年一次的马拉松跑步，好吧去掉一年一次的那种，比如给老师改卷子，好吧那是学霸的事，比如当播音员，每天去读读广播，你这普通话不是挺不错的吗？
我摸着下巴想了想：改卷子就算了，播音员听起来还不错，不过我听说竞争非常激烈。
于磊说：怕什么，你普通话又好，又喜欢读书，怎么不去干播音员呢，你看看他们的工作，不就报道点什么新闻，放点音乐吗？不过要等到下个学期，下个学期这届播音员初三下了，会重新招人。
我大声说：下个学期？人还那么多，这不是废话吗，那也解不了眼前急。
真的是愁，不过还好今天已经是十二月一号，我看着于磊，于磊心虚地转过头去。其实我知道，从于磊刚开始跟我说的时候，就是缓兵之计。我按住于磊的肩膀，一把掰过来问：给我个准确的时间。
于磊伸出一个手指说：最晚圣诞节前。
我说：好，那时候也该有钱买油漆了。
早上第二节课开始前，学校通过大喇叭宣布了一个重大决定，播音员是一个女孩，正用标准好听的普通话向全校宣布八神的扮演者被记大过，理由是影响校纪校风，听到这个消息，我感到很难过。同时初一到初三所有班因为今天早会的表现，每周六全部加课一天，理由同样是影响校风校纪。
这个广播一出，班上立刻沸腾，不少人开始大骂早读课的八神，认为这个八神连累了他们。
我和于磊对视一眼，心知肚明。这是学校的惯用伎俩，讨厌和惩罚一个人的最好方式不是只有自己讨厌，而是侧面带动全世界都讨厌他。擅长这种事的人很多，比如班主任数学老师，比如英语江老师。
最近英语老师比较频繁地在上课前点名于磊和我的作业次次全错，直接开口就骂，每次骂半节课，边骂还边说是于磊耽误了自己上课的时间和大家学习的时间，努力把全班大部分的仇恨引到于磊身上。所以这些伎俩，我们早就烂熟于心。
当然，更重要的是最近江老师骂完就让于磊出去站着，这直接造成了于磊最近的每节英语课都是在门外上的。而且很长一段时间，在中午午休的时候，我都看不到于磊的身影，我不知道于磊是被江老师叫去办公室骂了还是一个人偷偷跑去郁闷了。
直到有天中午，他眉飞色舞地跑到了我面前，满面红光，欲言又止。
我皱眉看着于磊说：既然你决定了要好好学习，作业答案那事就正常改过来吧。
于磊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又生气地摇了摇头：不行，我的好好学习和她不认真改作业是两回事，而且一年半了，这么久她都没去认真看一下，也没有找过我们谈话，可前三排的人学习有两三分的波动就被叫去办公室谈心，我们错了一年半，她除了骂还有什么？我为什么要改？
我发现于磊有时候比徐小龙还犟。
当然，这种犟大部分都只针对江老师等人，对一旦亲近了的人，于磊就很走心，比如眼镜。
我一直没弄懂眼镜到底是怎么和于磊一下子如此投缘的。这两人，有时候甚至中午和下午放学都一起走。这倒是让我非常诧异，从我认识于磊第一天到现在，他有三个从来都不会改变的习惯：一、每天下午放学就回家；二、从不邀请任何人去他家；三、发型一定紧跟潮流。
在最早期的时候，我和徐小龙曾讨论过这个事，我俩一致认为于磊每天早走绝对不是按时回家吃饭那样简单，我甚至跟徐小龙开玩笑说，要不跟踪一下于磊。徐小龙果断地拒绝了，理由是兄弟之间要相互信任，每个人都自己的隐私，除非他自己愿意说，否则我们绝对不能逼他。
我觉得徐小龙说得对，所以在我被吴旭打的三个多月里，于磊每天只过来看几分钟就走，我也不会怪他分毫。徐小龙跟我在山上说别怪他，其实我从没有怪过于磊。到后来我再也没跟徐小龙说想了解于磊为什么这么早回家的事，因为那段时间，我有一种感觉，徐小龙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同时徐小龙必然也答应了于磊要保守秘密，因此我绝对不会再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