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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
我妈看着窗外，长叹一声，轻轻摇了摇头，缓缓说：很多年前，他爸爸在我们这就很出名，人聪明，学习好，还努力。在当时啊，不知道是多少家长想教出来的孩子。因为聪明又努力，后来考进了北京的名牌大学学医，那可不得了，电视台都去采访了他。听说本来是可以留在北京的，但我们这小城镇的医疗水平不高嘛，人家就回来了，说是决定支援家乡，于是就回到了本地的医院工作。那真的是轰动一时啊，名牌大学学医回来，聪明善良，长得还好看，特别像后来的一个电影明星，叫、叫莱什么……
我说：莱昂纳多。
我妈说：对对对，好多没有生病的小姑娘都去医院看病，那医院大门跟菜市场一样。
我说：妈你是不是也去看过，你们女生都喜欢好看的吧，我们这种丑的你们就不看。
我妈对我左右看了一眼，笑着说：你也不丑啊，这么白，你自己说，你见过比你白的没有，帅有什么用，重点是人要善良。
我想了想，这倒是，可是白有什么用，我叹口气。
我妈说：你站起来我看看。
我站起来，我妈大声说：你长高了不少啊。
我说：是吗？
我妈说：是啊，又高又帅又白了。
我有点无语，继续问：那他爸然后呢？
我妈说：然后人家就结婚了，生了个儿子，就是你的那个同学。但没多久，也就是十多年前，发生了那起案子。
我说：妈，你相信他爸是故意的吗？
我妈想了想，摇了摇头，说：我不信，也不愿意信。他爸是个好人，当医生的时候经常会遇到一些老人家，你是不知道，老人家毛病都多，有一次一个老人家被痰卡住了，就是他帮人把痰吸出来的。
我说：这是你听说的吗？
我妈深深看了我一眼，说：那老人家就是你外公。这种事还有很多，病人大小便失禁，有的小护士都忍不住躲，可人家呢，一点都不嫌弃，亲自动手去处理。这是尽到了一个医生的职责啊，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呢？
我点了点头：我也相信他不是坏人。
我妈说：可惜啊，这样的人却在看守所自杀了，很多人都说他是畏罪自杀，其实也许不是吧，可能只是觉得做了无法挽回的事就想不开了。所以那天你大舅看到这个小孩那么眼熟，就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是他儿子，你也要体谅你大舅，这十几年来大大小小的案子都是他判的，肯定会得罪一些人，难免担心家人的安全。对了，你还跟那徐同学有联系吗？
我低下头，内心难过，说：暂时没有了。
我妈说：那就好，安全第一。
我突然想到了小林，说：妈，我们家到底欠小林家多少钱？你说真话。
我妈一愣，没想到我会问这个，想了想说：这几年还了不少，还有六七万吧。
我说：这么多？我们当时为什么要修这个房子？而且还修四层？我们两个人又住不完。我们把这个房子卖了吧，把钱还给他们，我们再买个小的，或者重新租一个房子也行啊。
我妈突然厉声道：放屁！我都为这房子辛苦了这么多年，怎么能卖！怎么可能还去租房住！租的房子是我们的家吗？一辈子都不是！
我不明白我妈为什么突然又暴躁起来，这让我也感到异常烦躁，我一直没弄明白，为什么我们家要自己建这栋小楼，这修房子的钱都能在小镇买两套漂亮的房了。我小时候去同学家过生日，我真是羡慕那干净漂亮的小房子，一家人住在一起，多好。而这十年来，因为这个房，我们家背负了这么多债，让我受尽了小林和二姨的屈辱，受尽了邻居对我们的异样眼光。我从来不会跟任何人说法院院长是我的大舅，我讨厌那种感觉，好像因为他我才有的家，好像因为他我才能活着，才可以得到别人的一点点尊敬。我知道的，其实就是我妈自己的虚荣心作祟，房子又大又高才显得她有能力，才会让别人不会看不起她吧。
又恢复了沉默，在沉默中吃了晚饭，我扯下门上的纸条，拿出钥匙打开自己的房间，一推门，眼前的一幕让我愣住了。门下的缝隙，密密地塞进了好多零钱，一块的居多，少数是五块的，也有两三张十块的混在这堆零钱中。
我回头看了看我妈，她正在收碗，她的背影有点驼背，又有点瘦小，不似小时候那般高大，我看着，心里隐隐刺痛起来。我本想再跟她说说把房子卖了与我和小林的事，但话在嘴边，始终说不出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