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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成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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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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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郡往事》连载

第四章 沙漠得女

杂姓沟的人又去前山连续耕种了三年地。由于租地的人增多,放租人就抬高了租金,因此在第四年杂姓沟的人们打算弃耕经商,往五原贩运瓷器。

正月初七刚过,杂姓沟的男人们就坐不住了。刘梆让众人收拾车和绳线,初九到瓷窑上装瓷器,初十启程。

二月二这天傍黑,五辆牛车来到五原县县城,在东门外一个车马店歇了。刘梆周生给牛上草喂料,辛福小提着木桶在井台上用柳斗吊水饮牛,李三秦明挖米做饭。

饭罢,秦明说:“二十多天没在房里睡觉啦,今黑夜好好儿睡一觉吧!”说完就取过铺盖卷准备打开睡觉。这时,辛福小说话了:“且慢,时间还早,不如去街上转转,摸一摸瓷器的行情。”众人都表示同意。

这贩卖瓷器也是有路数的。如果走村串户与人兑换糜子、豌豆、黄豆等粮食或与蒙古人兑换皮张、羊毛等利润大些,但费时费力;如果整推给商铺倒是省时省力,却利润不大。杂姓沟的人基本上选择走村串户兑换粮食和皮张的办法。刘梆常说:庄禾人要早起,买卖人要算计。有利做,没利宁可坐着。赔本或白干的买卖不做。因此杂姓沟的人总是重车来重车归,来时拉着瓷器,回时装着粮食或皮张羊毛。如果遇上整推给商号的情况,但也不空车回。他们返至粱外的巴音乌素盐海拉盐拉碱,运回马栅,去河曲县城零卖或整推。山西人做生意靠得是辛苦、诚信,也靠算计。晋商做生意不外行!

夜幕降临,灯烛初上。这五原县城虽说土房土街,但也算繁华。街两边商号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那饭馆前都吊着一个箩框似的圆圈,上面包着一圈红布条子,里面放一只灯盏,黑间点亮也还耀眼夺目。炖羊肉、干货等吃食量足价低。五个人虽然心里想吃,可又舍不得,只能解眼谗过眼瘾。义和渠穿街而过,大小船只穿梭往来。码头上停泊着五六条木船,人们正挑着灯笼装货或卸货。灯火通明,人影晃动,一派繁忙景象。

刘梆五人正转悠着,突然,一个人掇住了他:“啊呀!是刘梆大哥!稀罕!稀罕!你们甚时侯来的五原?”五人好生奇怪,便回头细瞅。借着街边灯烛的微弱光气,很快认出了来人:此人是大商号“鑫旺泰”的掌柜陈风奎。他是马栅人,也是算卦的陈瞎子的兄弟。十年前赶着牛车拉着瓷器来到五原摆摊,从此再没回马栅。他专门收卖同乡运来的瓷器,由摊变铺,由铺变商号。由单卖瓷器发展成日杂、布匹、茶叶等大买卖。刘梆与他打过交道,感觉信誉不错,加上是同乡,因此只要来五原总要去柜上拜访陈凤奎。这次来到五原,原本打算明早去拜望,顺别探探行情,可没曾想在街上意外相遇。他抓住陈风奎的手说:“啊呀!是风奎老弟,我们阳婆落进得县城,刚才吃过饭,在街上转转。风奎,生意还好吧!”

陈风奎嘿嘿笑着说:“还能凑乎,只是这地面不平稳,常有土匪抢劫骚扰,不得不防,这世道穷人愁,有钱人也不安然哪!走,我请你们喝羊杂碎,五原的羊杂碎很有名。”

刘梆说:“让兄弟破费啦。”随后五人跟着陈凤奎进了一间小饭馆。

一顿羊杂碎吃得心满意足,而五车大瓮、坛子、罐子、盆、碗、盘等瓷器顺利脱手更让杂姓沟的人喜出望外。陈凤奎来了个大包圆儿,并且让他们在六月前再送五趟。其价格与走村串户零卖差不多。买卖一句话,陈风奎说不管行情有无变化,后五趟与头趟价格一样。

回到车马店,五人喜不自禁:前半年的生意有了着落,细算起来比在前山租地强。可再一稽算时间还紧磕紧,于是刘梆决定明日头鸡叫启程,直奔碱柜渡口。过河后原车旧辙到粱外的巴音乌素盐海装盐装碱回马栅。众人无异议,当夜早睡。

可是他们却忽视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天气还暖早,冰河己酥松,人们已停止过河,单等半月后开河凌消,乘渡船过河。五个人有些着急:等上半个月,时间就不够用,那五趟瓷器肯定运不完,这样一来自己少挣钱不论,却在陈凤奎名下失了信用。该咋办哪······众人都看着刘梆,等他拿主意。

刘梆双手叉腰站在河边,一脸凝重:冰是酥松了,并且不断发出“嘣一一嘣一一”的巨响,这是开河的予兆。冰面上已经有二三寸深的浮水,河风吹过哗哗起波浪。不过这碱柜是大渡口,来往的车辆不少,头年腊月过车的旧印依稀可见。加上如今是空车,刘毛旦觉得没问题。周生也说空车旧辙没事儿,辛福小、李三、秦明也说从小在黄河边长大这点儿规律还是摸得住。

“过一一!”刘梆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让大家一车与一车拉开三丈的间距,并取过麻绳把一头拴在头车辕上,另一头拴在腰间,拿起红柳棒柱着在前边探路,浮水浸湿了半裤腿。后边四个人吆着五辆车紧随其后,小心翼翼地走着,眼晴不眨地盯着刘梆,大气不敢出。

五人五车顺利过河,有惊无险。过了河就是库布齐大沙漠。后套人称这大沙漠为:南梁外。他们来到一个麻迷图的地方,打算过夜。这里只有一间蒙古人倒场时住得小土房,又矮又小又破又烂,没窗户,只有一扇用红柳条编织的芭子堵着门。在这荒沙野滩里这小土房就是最好的过夜之处,甚不甚能遮风避雨御寒取暖。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快到小土房了,周生突然惊叫道:“有灯光,快看!”众人惊目望去,确实土房里有微弱的光亮从门口的红柳芭子的缝隙里露出来。有人一一是不是有鬼一一传说这荒沙里常有走口外的饿死鬼、冻死鬼、屈死鬼夜里出来游荡一一众人恐惧地盯着小土房不禁喝住了牛。这时又从里面传出一个女娃娃的哭喊声。在寂静黑暗的荒野草滩显得凄惨、悲哀、疹人一一真有鬼一一众人不禁毛骨悚然。刘梆释然一笑:“真是鬼咱今天就见见!”说着喝牛向土房走去,其它四人只怕拉下紧跟着。

刘梆进到房内惊呆了:土炕上横躺着一个男人,蓬头乱发胡子有二寸长,脸色腊黄,双目紧闭,瘦得皮包骨;盖着一条破老布棉被,显然是出得一口悠悠气;一个十来岁的女娃娃爬在那男人身上哭看呼喊着;她披头散发一脸污秽破衣烂裤,瘦得跟麻杆一样。见有陌生人进来,顿时惊得停住哭喊,急促地向下炕退缩着,并恐惧地盯住刘梆五人。

刘梆巳明白大概。他和和气气地对小女娃说:“闺女,别害怕,我们是回口里的河曲人,路过这里,别怕啊!”那小女娃也许判定眼前这五个陌生人不象坏人,又说得满口河曲话,于是就向前紧跪几步,边叩头边哀求道:“大叔,快救救我大,救救我大······”刘梆赶快把女娃抱起来安慰着:“好好好,闺女,我们会救你大的!”周生脱下皮袄把女娃包住乖哄着,并问询情由。那女娃边哭边向众人诉说着······

这些年有不少河曲府谷人来南梁外的沙漠里挖根子(甘草)卖钱养家糊口,这父女俩就是其中之一。

女娃的父亲名叫陈永,是河曲陈家峪人。三年前殁了女人,父女俩相依为命,靠掏根子过活。去年入冬,土地封冻,一起来的同乡全回了河曲,陈永没走。他思量回家也是父女二人,倒不如留在沙漠里拣阳面沙湾没冻硬的地方掏些根子,一来能多卖些钱,二来省得走那千里之路。

可没曾想进了腊月陈永就得了出水病(伤寒),一病不起。在这荒沙野草滩上人毛鬼渣子也没有,何求看病的先生哪!一个十来岁的女娃娃眼见父亲的病情日渐严重,却毫无办法。真是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起先陈永还能柱着棍子勉强揶动。他让闺女采些草药用瓷盆熬着喝,可没有一点效果,过了年就卧床不起了。眼见糜米也快吃完了,陈永让闺女搂些灯项子(一种草),用棒捶打就落下一层米粒大,三角棱型的黑籽儿,在锅里熬成粥状顶米吃。这东西又苦又涩,没有一点养分,只是能充饥罢了。

没了营养病情日渐加重。陈永知道自已不久于人世,望着瘦成麻杆一样的闺女,泪流不止。他放心不下年幼的女儿,一个人在这荒无人烟的大沙漠里咋活下去呀······不饿死也得冻死,或者被野狼咬死······过了正月十五,陈永已经水米不进了,神志也是一阵清醒一阵糊涂。

刘梆摸脉,脉博已经很虚弱,扳开眼晴,瞳孔已开始扩散。他回过头向众人摇头。这时陈永的手动了一下。刘梆赶快附身问:“大哥,你有甚话就说吧”!陈永眼晴睁开一条缝,手指微微动了动指向女娃。刘梆明白他的意思,赶忙说:“大哥,你放心,我会收养娃娃的,我是马栅刘梆”!话音刚落,只见陈永头一歪走了。

第二天早上,刘梆让辛福小、李三、秦明割枳机编芭子;他和周生先用剪刀给陈永剪头发、胡子。然后用清水洗身擦脸。最后把破衣烂衫穿上整理好,又把仅有的一条毛毡铺在枳机芭子上。五人将陈永抬到毡上盖上破被子,再用枳机芭子裹住,放进挖好的沙坑里埋了。女娃跪着手刨着沙土嚎哭道:“大大一一,大大一一”!刘梆五人被感动,都默默站立坟前低头流泪。

二十天后,五辆牛车回到杂姓沟,车上多了一个女娃娃。她就是杏花。

刘家无意间又得一女,刘梆老两口喜不胜喜。尤其是鲁花儿女更是欢喜得不一般。没儿时想要儿,有了儿又想要女。如今儿女双全,真是瞌睡给了个枕头呀······她给杏花洗头洗身换衣服,然后就左看看右瞧瞧,乐得合不上嘴。

杏花也懂事,没用人教就管鲁花儿女叫妈妈。鲁花儿女高兴得热泪盈框,一边擦泪一边朗声答应着。黑夜睡觉搂着杏花,毛旦只得和父亲睡。有顺口的先紧杏花吃,毛旦只有撅嘴的份儿。杏花十岁,毛旦十二岁。鲁花儿女常乖哄毛旦:“奴奴,杏花小你大,大让小啊!大让小!”

杏花和毛旦在院里玩耍。鲁花儿女乘机会对刘梆说:“咱一辈子也没生个闺女,干脆把杏花当闺女哇。”

刘梆盘腿坐在炕上,眼睛望着门窗,烟袋吸得吱吱响。说:“杏花只有一个亲大亲妈,这是谁也顶替不了的。咱得对得起九泉之下的陈永兄弟两口子。”他啪啪磕掉烟灰说:“童养上哇,这是老天爷赏赐给毛旦的媳妇儿。”

鲁花儿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同意了。她认为闺女也好,媳妇儿也罢,总归还是刘家的人嘛!

刘毛旦十八岁那年腊月初十,刘梆老两口为他和杏花圆了房。

第二年杏花生下一子,取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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