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且说这天前晌，刘毛旦正与牛倌儿刘存儿铡草。
这刘存儿是刚从府谷古城逃荒来到府谷圪旦的。他是刘存财的叔伯兄弟，经刘存财举荐在齐团当了牛倌儿，专门侍俸六十多条耕牛。这刘存儿饲养耕牛如同侍俸爹娘，按时按量饮水喂草料；赶牛车拉干沙垫圈也勤快，还常用扫帚把牛身打扫得根草不挂；只是这铡草的本事还不过关，铡出的糜草七长八短，达不到寸草的要求；刘毛旦打算亲自教他一把。
半前晌，刘存财骑着毛驴来了。这是一头灰毛色的驴，个头不高，刘存财腿长，骑在驴身上两只脚几乎擦着地。他既不吆喝也不执鞭，由驴信步。这驴也曰怪，好象知道他的心思，该停该走该慢该快把握适当。它也不戴笼头缰绳，更不嘶声嚎叫，总是悄然无声地走着。因此，站在刘毛旦身后，他还是毫无察觉。
“毛旦一一！”
刘毛旦闻声停手，站了起来，拍打着身上的草屑说：“啊呀，是存财哥，不忙啦？”
刘存财也不答话，苦愁着脸拉着刘毛旦进了牛房。边上炕边说：“兄弟，哥活不下去啦！上吊的心都有！“说着就哭开了。
刘毛旦大惊失色，瞪着眼问：“咋啦？谁欺负你啦？”
刘存财停止抽泣，撩起衣襟擦了擦泪说：“唉！还能有谁，还不是李富小这个害户种！”
刘毛旦一听，顿时愤愤然，瞪眼吼道：“这个害户种咋间你啦！快说！”
刘存财含泪叙述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李富小被驱逐出奇团后，刘存财就把他给予的便宜退还给奇团，并在刘毛旦的主持下，与奇团重立了租赁字据。从此，刘存财就拦挡住李富小不让进门。并斥骂道：“李富小！你这个王八旦！爷现在不亏欠你甚的了，你要再来勾搭如意，爷打断你的腿！从此，爷这门只进人不让狗进！“
李富小背着手，歪着头怒视刘存财：”狗眼看人低！当年不是我李富小你能有今天？如今看我走了下运就翻脸不认人了？就想卸磨杀驴？不要以为有刘毛旦那个讨吃料子给你撑腰就敢在我面前逞凶放狂！明告诉你，迟了！今天你拦住我，明天你还得请我求我啦，哼！“说完气冲冲地走了。
李富小的话果然应验。至从刘存财挡住他后，如意就整天和刘存财哭嘁打闹，不依不饶；饭也不做，铺盖也不起炕；头不梳脸不洗，大白天要么蒙头大睡，要么盘腿端坐当炕双手放进怀里，呆呆望着窗外出神；闹得刘存财心力交瘁顾此失彼；地里的糜苗被草吃了顾不上锄；麦子该浇二水了，参不来上渠······尽管这样，刘存财这回是王八吃称砣铁了心了。他是宁可丢掉全部家当也要把如意拉回来。这明有老婆暗打光棍的日子他是过够了，况且，这泥头（王八）的帽子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啦！他再也不想看到邻人同乡那鄙视嘲笑的目光。他硬着头皮顶着，不管如意如何哭闹，都不为所动，可谓尿在头上擦了，屙在头上洗了。
可是如意的行为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她有一日不见李富小就活不下去的劲儿头。她绝食了，水米不打牙。起先蒙在被子里唏唏哼哼，后来干脆双眼紧闭无言无语，只出得一缕悠悠气。
刘存财束手无策。他央求邻人同乡的嫂子大婶们轮番劝说如意，可依然无济于事。如意早抹了脸，他直言直语：“这辈子跟定富小哥啦！他就是个讨吃要饭的，我也不嫌！见不上他，我就去死！“
那些嫂子大婶们劝刘存财道：”如意巳经鬼迷心窍，一时半刻醒悟不过来，不如依许了她，让她跟了李富小，你再重寻一个哇！至古：强扭的瓜不甜！“
刘存财也觉得众人说得有道理，可就是下不了横心。如意跟他是邻居，又是自愿相配的情人，婚后更是和和美美如胶似漆。如今到了这种地步，只能怨自己而不能怨她呀！
刘存财仍然在责怪自已，他舍不得如意，更不愿意她死，最后还是把李富小请回了炕头。
那李富小为了报复刘存财，干脆当着他的面抱住如意亲热，这如意也对他视而不见，尽情地与李富小热烈地亲吻搂抱摸揣，还旁若无人地发出哆声哆气的呻唤。
刘存财干气没说的，只能在背地里哭上一鼻子又一鼻子。
听过刘存财的哭诉，刘毛旦脸色变得深沉起来，身子来回拧扭着，坐稳不安，一袋又一袋地叭叭吸烟······
如果是李富小强行与如意来往，故意欺负存财哥，那么刘毛旦会立马跑到河曲圪旦把李富小狠狠揍一顿，直至他告饶为止。可眼下是如意做怪，这让刘毛旦一时没有了主张。他左思右谋觉得这事有些日怪。按说李富小被消官抹职，成了没权没势身无分文的癞皮狗，存财哥的仇报了，如意也该回心转意好好儿过日子了，可结果却是这样哪······
他抬眼看刘存财，见他浑身上下油污黑亮，汗渍斑斑，显然衣裤是久穿未洗了；头发长胡子长，脸色憔悴，体瘦如柴。刘毛旦不禁可怜心疼起存财哥来。想到自巳初来这里受李富小的欺负，要不是刘存财出手相助，早被李富小害死了。他咬了咬牙决计要帮刘存财排忧解难。可是一时又想不起合适的办法，着急得把烟袋在鞋底上磕得啪啪响。
见此，刘存财说：“兄弟，我盘算了好长时间啦，李富小一天不死，我一天安然不了！今天找你商量商量，让二马哥把李富小这个杂籽儿宰了吧！这些年光我知道有两家府谷人家因为不顺从他，男人被这个杂籽儿害死，女人被他霸占，至今那两个女人还住在府谷圪旦；杨家沙窝杨承祖十五岁的独生女被李富小欺负，那娃娃又气又羞，自觉难以面世，撞墙身亡；杨承祖老婆儿一时气急，也随女儿去了，剩下杨承祖老汉一个人，如今还住在杨家沙窝，人变得疯疯魔魔，靠众人接济才活了下来。四条人命哪！他李富小就是死四回才能扯平！保安团既然是保境安民的，我觉得二马哥不会不管的。”
刘毛旦噌地跳下地，说：“存财哥，你说得对，只有让李富小从阳界世上消失，才能断了如意嫂子的念想，否则别无办法。走！找二马哥去！”说着拉上刘存财去了团部大院。
周二马正在操场训练新兵。一月前，保安团又招募了一百名新兵。这是奇团长的主张，目的是为了应对时局的变化。根据奇团长的意图，周二马从逃荒的人群里挑选了一百名年轻后生充实保安团。他计划成立特务大队，原卫队和侦察队扩编为中队，新建爆破中队。奇团长指令图门担任特务大队大队长。
这图门正是道尔吉的独生子。周二马当了保安团副团长后，专程回了前山一趟，将图门领到五原，在保安团当了兵。道尔吉与奇·巴特尔是叔伯弟兄，加之图门枪法精准，又会摔跤术，因此被任命为团部卫队长。
今年年初，奇团派出侦察人员前往包头、归绥等地进行情报收集。各地的情报源源不断地反馈回来，使奇团长和周二马对时局了解的清清楚楚，从而做出正确的应对方案。
时值一九三七年秋天。继卢沟桥事变之后，日本人就开始了全面侵华战争。十月间省府归绥城和包头被占领。锡林郭勒盟盟长德穆楚克栋鲁普（德王）公开投日，并在归绥城召开了“蒙古联盟自治政府”成立大会。乌兰察布盟乌拉特三公旗王爷和伊克昭盟达拉特旗和杭锦旗的王爷参加了大会。一时间，整个绥远省人心不稳，亡国论四起，恐日病蔓延。五原也不例外，县商会会长唐兆铭和隆镇镇长康三元等人在暗地里做迎接日本人的准备事项。他们印制户口册准备献给日本人；赶制太阳旗准备迎接日本人；还写了效忠信向日本人表忠心，还透露了五原驻军的布防情报。可是，送信人在去包头的路上，途经西山嘴时，被驻防这里的国民军骑七师的哨兵截获，并立即报告了师长兼绥西警备司令门炳岳将军。门将军大怒，立即下令将唐兆铭康三元等人抓捕，并召开万人大会，公开枪决了这伙汉奸卖国贼。这一壮举震慑了那些准备投日的人，也让民众吃了定心丸。对于五原的安稳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奇团位于五原境内，是蒙古人的最高军事机构，其政治态度有着极其重要的影响力。因此，德王和日本人曾派人秘密潜入五原，来到奇团说服奇团长归日，加入“蒙古联盟自治政府”。并承诺：将保安团扩编为蒙古军后套守备师，奇团长为师长。奇团长不为所动，婉言拒绝。傅将军和门将军也不放心奇团，常派人暗中监视奇团的一举一动。
奇团长对周二马说：“德王鼠目寸光，是井里的蛤蟆，也是蒙古人里的蒙奸，更是蒙古民族的败类！让我投日顺他，也太小看我奇·巴特尔了吧！“
周二马问：“大哥，你的话我赞称，可康王爷参加了‘蒙古同盟自治政府’成立大会，不言而喻，他已经承认了蒙古同盟自治政府，也就归顺了德王。他是咱们的顶头上司，违背了他的意图，岂不是以下犯上有悖常规吗？“
奇团长冷冷笑道：“事关民族大义含糊不得，更不能因私废公！不然，我害怕死后进不了祖坟！更担心我奇家后代没脸做人！况且康王爷顺不顺德王还两说得啦，参会是一方面，可心里咋盘算的又是另一方面。他给我送来的密信说让我对任何事情不要表态保持中立。你想王府树林召与包头只隔着一条黄河，近在咫尺。日本人的大炮可随时轰平王府，在这种情况下王爷该咋做哪······还有蒙古民族也不是德王一个人说了算，伊盟盟长沙王不就坚决反对他吗······还有西公旗女王奇俊峰虽然参加了蒙古联盟自治政府的成立大会，可回到前山就跑到五原投奔了门将军，还被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任命为前山地区防守司令。二马兄弟！蒙古人里好人多灰猴少；精明人多瞎眼人少。德王自以为是，也自不量力，他不会有好结果的。哼哼！放下堂堂正正的人不当，却给日本人当狗，眼晴瞎了几胳膀深啦！”
周二马又问：“大哥对这场中日战争怎么看？听说日本人装备精良，官兵战斗素质很高，逢战必用大炮轰击，然后飞机轰炸扫射，地面坦克引导步兵冲锋，其势锐不可挡，用得是闪电战术。在山西的娘子关和忻口防御战中，国民军整军整师覆没，其厉害程度可见一斑，就连省主席、三十五军军长傅作义在太原保卫战中也几乎全军覆没。“
奇团长依然冷笑道：“区区弹丸岛国，想吞并我泱泱大国，还把战线伸向东南亚列国和太平洋，这本身就是狂妄之举！是老虎想吃天，蚍蜉想撼树！这样说吧，日本统治高层从定下发动这场战争的计划开始就奠定了他失败灭亡的基础；日本人想速战速胜，凭借优良的装备搞闪电战术，这是逞一时之强；他们漂洋过海远离国土，在异国作战，后勤给养没保障，时间长了国力会被耗尽兵源也会枯竭，因此说拖也会拖垮他；退一步讲它就是占领了全中国可又咋样？中国之大人口众多，恐怕日本人把国内的老人孩子全调到中国，恐怕一个县也没有几个管理者吧？因此他们最终还得被中国人消灭。这是被历史所证明的！你想想，历史上有几个侵略者能长久占领异国领土？二马兄弟，论军事你是行家，我想听听你的高见。“
周二马说：“行家不敢当，不过有些看法还是可以探讨的。我赞同团座的论点，你的一个拖字已经把事情的核心点破。就以娘子关和忻口的两场防御战为例，我认为是指挥上的失误。其阵地战硬碰硬是日本人求之不得的，也就是说正中日本人下怀，这是消极防御；而八路军在平型关一仗不失为战役经典，他们主动出击，伏击日本人，使其大炮坦克飞机无用武之地，从而使我们的轻武器发挥了非常大的效能，这叫极积防御。单纯打阵地战是不行的，得与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相结合，方为上策。据我所知日本人每占一地，主力继续向前，只留少数兵力镇守，主要依靠汉奸队伍防守，在这种情况下集中力量攻其一点，既消灭了敌人的有生力量，又搅得敌人后方不安宁，其后勤给养供应困难，无形之中支援了正面战场。因此，我认为采取偷打、巧打、长打的办法是正确的战略战术思想。要用拖的办法把日本人拖死在中国。”
奇团长频频点头笑道：“完全正确！不过眼下日本人锋芒正盛，五原又是通往宁夏甘肃的必经之地，曰本人迟早要进五原，以你之见我们该如何应对？“
周二马说：“如果要跟日本人硬顶硬碰，那么保安团就不存在了；日军会象踩死一只蚂蚁，将我们灭了。因此我认为：不与其明争，要与其暗斗。首先要利用敌伪想拉拢奇团的心理与其周旋；暗中瞅机会消灭敌人。当下要做好两手准备：一要坚壁清野，把粮食埋藏深窖于沙窝里，把牛马羊等牲口赶进沙漠腹地；二要加紧练部队准备打仗，万一拖不下去就将队伍拉进深沙，依此为依托与日本人打游击。“
奇团长听后哈哈大笑：“知我者二马兄弟也！好吧！照此执行！”
大政方针定下，周二马便开始实施。他指令副官刘毛旦带着可靠长工在沙窝里窖粮，在沙漠腹地修建了三处羊圈牛栏马厩，一切都在秘密进行中。同时周二马又把分驻在各个牛犋的三个大队的兵丁集中于团部，不分昼夜进行强度训练。还让侦察中队全体出动，分布于五原、前山后山地区及包头等地搜集情报。
这时，操场上全体官兵进行投弹训练。周二马要求不但要投得远，而且要投得准。于是三个大队长都在前方四十多米处用白石灰标定五尺圆圈，让官兵们逐个进行投掷。连着三次均能命中目标的，可以进行下一科目的训练；投不进圈里的，继续练习，直至命中目标为止。
周二马着重注意一百个新兵的训练。他挨个进行检查巡视，发现有动作要领不对的便及时纠正，有时还亲自示范。见刘毛旦和刘存财走过来就迎了过去，问：“存财哥有甚事？”
刘存财唉了一声就蹲在地上，把李富小和如意的事说了一遍，还说了李富小身背四条人命的事。未了哀求道：“二马兄弟，你可得给我做主呀！不然哥就没活头啦！”
刘毛旦恳求道：“二马哥，干脆把李富小宰了算了！这个杂籽儿害死那么多人，本该偿命，这也算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周二马听后暂没说话。低头沉思······
当初来奇团是因为李富小是否糟蹋杨莲一事。在先，周二马在奇团调查李富小，效果甚微，奇团的盖子硬得很。可是至从当了副团长，事情渐渐有了转机。特别是吊打李贵小后，人们似乎明白了什么，总有人主动向他反映李富小欺男霸女，糟蹋少女，杀人害命的事情。他不但坐实了杨承祖一家被害的事实，而且还得到有九人被李富小害死的证据。刘毛旦几乎被害死，刘存财老婆如意又被长期霸占。这些更是他亲眼所见。于是他向奇团长提出枪毙李富小的建议。可是奇团长没答应，说自己不想杀人，还说李富小作恶多端罪恶深重仇家众多，迟早会有人杀他的。因此周二马没有冒然行事。他觉得既然与奇团长合作，就得听团长的，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不过周二马并没有放弃杀李富小的决心，他准备下功夫查清李富小侵吞奇团财产的事实，以此达到枪毙李富小的目的。原以为一但查实，奇团长会亲手枪毙李富小，可没曾想奇团长竟然又一次饶恕了李富小。对此周二马非常不满。认为奇团长是书生意气，妇人之仁，最终会受其所害。
昨天晚上，周二马与奇团长闲坐叨啦。他说：“眼下时局不稳，日本人进五原是迟早的事。利用当地汉奸是日本人惯用的办法。李富小如今是丧家之犬，一无所有。东山再起是他梦寐以求的事。如果被日本特务利用，将会给奇团带来很大的麻烦。因此，我认为及早铲除，免无后患！”奇团长同意了。他让周二马派人监视李富小，发现异常就地铲除······
这时，周二马抬头说道：“存财哥你放心，团长已经下令，要密切监视李富小的行迹，必要时可将其击毙。只要灭了李富小，如意嫂子会回心转意的，我同意毛旦的主张，这回绝不放过他！“接着，他让图门派侦查中队的人监视李富小的动象，发现异常立即报告。
刘毛旦和刘存财不禁兴奋异常，刘存财说：“二兄弟，全凭你做主！”
周二马说：“存财哥放心，李富小在阳界世上不会长久啦！你就在家等消息吧！”
刘存财兴奋地说：“好，数这好啦！嘿嘿！”然后便骑驴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