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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成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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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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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郡往事》连载

第五章 南梁外遇土匪

马栅是个五六十户人家的集镇。南边是黄河,北边是连绵起伏的黄土高原。杂姓沟在镇子北边的土山漫坡上。沟里住着五户人家。因为姓氏不同,所以被人们称为杂姓沟。

这五户人家都是祖祖辈辈就住在沟里,可是究竟是自已的哪一代祖宗先人来这定居却都说不清。刘毛旦曾经问过父亲。刘梆老汉朝头思谋片刻,说:“听我爷爷说,他的爷爷的爷爷就在这儿住。”刘毛旦又问周生叔。周生老汉同样朝头思索片刻,说:“听我老爷爷说,他的老爷爷的老爷爷就在这儿住。”······

虽然不清楚是哪朝哪代来这里安家的,但是沟里的男女老少却都明白这春出冬回去前山租地种,或拉运马栅的瓷器去包头后套贩卖,或去库布其沙漠里的巴音乌素拉盐拉碱,都是历代先人传下来的谋生之路。

因此,刘毛旦这茬人从父亲刘梆那代人手中接过牛和车,仍然走得是祖辈父辈走过的路。

不过,在刘毛旦这茬人手上有些变化。首先是由五车五牛五人变成四车四牛四人。马驹子和二马子一直没影信,因此周家没人接替。其次是四家干脆合伙干。有利同分,是害平摊。

这一做法是刘毛旦提出来的。辛占杰、李顺、秦俊义都举双手赞成:众人拾柴火焰高!只要抱成团,拧成一股绳,力往一处使,不愁买卖做不大!也能多租地多打粮。再则,这经营一亩土地与经营一百亩是一样的,楼犁耙杖等农具都得齐全。这样还能节省买农具的花费。蛇无头不走,雁无头不飞。刘毛旦是掌柜的,上辈人咋听刘梆的,这茬人又咋听刘毛旦的。马栅人称他们是:四大股。

这刘毛旦生来是个急汉。做起营生风卷残云;走起路来如风似火;说话粗喉咙高嗓门。身体相貌可谓五大三粗:双脚大,双手大,脑袋大;腿粗,胳膀粗,腰粗。

周生老汉常对杂姓沟的人说:“毛旦看长相鲁笨如熊,做开营生却灵巧如猴。”

确实如此,刘毛旦挥镰割糜子,辛占杰只能给他打半工,李顺俊义连半工也顶不上;他一黑夜不睡觉能挥镰搂三亩碗豆;他力大过人,有时牛拉着重车捂在沙滩上,刘毛旦背着身子,双脚蹬地,双手扳住后辕口,猛然发力,能把车抬起来;他一天书房没进过,却能用口熟练应用加减乘除法,整个牛犋的收支往来账全凭肚记并从未出过差错;他算账的形态也奇特,朝着头嘴里念叨着,同时两臂下垂,两肩膀一上一下耸动着,片刻功夫就能说出得数,并准确无误。辛占杰、李顺、秦俊义曾向他讨教,求他说出办法,刘毛旦一说不出办法二也不会教。

至从合伙后,基本以去前山租种土地为主。上代人每家最多租种五十亩地,五家拢共不过二百亩。可自从合股最少租种五百亩。刘毛旦常说:“不种千亩地,不打万石粮。”因此租地的亩数逐年上升。

每年开春来到前山,刘毛旦总让李顺秦俊义去哈勒罕豆腐房买两只猪儿子(猪崽);他与辛占杰去山里拜访道尔基大叔。一来受父亲委托看望故交,二来也是想买四五只羊羔喂养。他给道尔吉大叔带去一罐烧酒,道尔吉老人自然会赠送他四五只羊羔。刘毛旦不干,说:“酒是我大(爸)给你的,与买羊是两码事。”说着话便把一毛口袋糜子搬下牛车放进毡包。

道尔吉老人拗不过,只得屈服。还冲刘毛旦伸大拇指:“塞白奴!······”

两头猪四只羊的喂养都是捎办。每天收工时顺手割几捆草和掏些苦菜,猪羊管够吃。到了冬天场禾了利,准备回口里了,便开始宰杀。虽然是当年猪,每头也能杀个百八十斤;那四只羊每只也有三十斤左右。收下的粮食除留足口粮,剩余的全卖给了蒙古人。所以每年冬天回马栅装车时,除了糜子、豌豆、黄豆、胡麻等,还有整扇的猪肉和整骨碌羊肉。

每年进了腊月杂姓沟四户人家的老婆娃娃每天站在窑顶向黄河边上的青石路上瞭望,期盼着那大路尽头有牛车出现。人车归来后,家家都要把猪肉切成拇指厚寸半长的片子放到锅里炒,然后连油带肉舀进一只瓷罐里腌上。这是全家人一年的油水。那炒肉的味道又香又好闻,整条沟里弥漫着炒肉香味。

每年分红时,众人总要按人头数额分给周生叔一份口粮和一份猪羊肉。鲁鸿儒老先生听说后感慨道:“杂姓沟这茬人不简单,把祖辈留下的和睦相处相互照应的好习惯传承了下来,并发扬广大了!尤其是刘毛旦,比他老子刘梆还厉害!”

且说这年冬天刚进十一月,场禾总算了利了。辛苦劳作了一年的人们总算盼到了满载而归的时侯。众人难抑内心的喜悦,紧张地忙碌着。把糜米、碗豆、麦子等灌进毛绳编织的口袋里,用细麻绳扎口三匝,反复捆结实,然后装车。把整骨碌的羊肉和整扇的猪肉装在粮食上面,再认真刹紧捆牢靠。紧走不如牢刹捆,避免半路流车打麻烦。刘毛旦安咐大家要细心刹捆反复检查。

一切准备停当,刘毛旦让辛占杰看日子。辛占杰翻开黄历看过说:“十一月初二是个好日子,宜出行。”于是初二头鸡叫,一行四辆牛车就嘎噔嘎噔地启程了。

晌午时分,来到黄河边上的马七渡口。刘毛旦让大家停车卸牛,把牛饮喂上,人也吃喝一口,养足精神准备过河。

黄河已经结冰封河。白茫茫的河面上,在阳光照耀下放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河面有四五里宽,对岸的沙丘、树木、士房等隐隐约约渺小如蚁。这河面原本没有这么宽,它的行河不过半华里,只是秋天涨水才漫上河滩。常年种河滩地的人总是盼望黄河不要涨水,这样就能饱饱儿吃一嘴。可偏偏儿是十年九涨,吃到嘴边的庄禾被大水淹没。因此有“饱山饿河头,傍住大路尽灰猴(赖皮)”的说法。

人和牛都吃饱喝足,开始过河。刘毛旦从车上取下一缕拇指粗的麻绳,把一头拴在头车的辕上,另一头拴在自已腰间,然后反复拉掇几次觉得牢靠了,就拄着一根七八尺的胳膀粗的红柳棍下到河面前边探路。那绳子有十丈长,后边三人吆四车跟进。

在冰滩上行走,也只有每年往返口里口外的人和牛敢走也会走。别看河冰冻得结结实实,可总有出气的窟窿,人们管它叫“亮子”。不识河路的人往往会掉进冰窟窿里喂鱼。再则,初走冰滩的牛总是躲躲闪闪惧怕上冰面,就是上到冰面也是左擦右滑迈不开步。而杂姓沟的四条牛却能坦然自若地迈上冰面,一步一步地稳当行走,如屐平地一般。

大约走到行河中央,忽然,刘毛旦觉得冰面有浮水。他立马警觉起来,向前方左右观察着。很快就发现左前方三丈远的地方有微微白色气雾飘动。他马上断定是“亮子”。于是赶忙向后招手示意众人向右前方行进。

终于到了南岸,众人都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冬天天短,没觉甚阳婆快落了,又走了一段路便在一个名叫中和西的沙湾里准备过夜。

俊义李顺饮牛喂牛。刘毛旦和占杰把铁锅坐在火堆上烧开水。一切停当,四人便拿出大海碗泡着炒米吃喝了。

三人出门苦小的。吃过饭,李顺俊义转周围拣回一抱又一抱的干枯红柳桩,把火烧得旺旺的。这时天黑了下来,霜气随之降临,气温变得更冷了。四条牛并排卧着,反刍倒嚼,毛稍上挂满了白霜。四人盘腿围坐在火堆边抽烟、叨啦、喝水。干柴辟辟啪啪燃烧着。

这出口外做“跑青牛犋”营生的人,最大的快乐莫过于拉着一年的收成回家与老婆娃娃、父亲母亲团聚。因此这时侯大家都是有说有笑,乐乐呵呵。

刘毛旦抽过两袋烟,烟锅在鞋底上拍得啪啪响:“我说个日央事(笑话)。” 众人不说话了,都看着他。刘毛旦把烟袋收起,说开了:

“从前有个河曲人走口外到五原,路过包头住在一个车马店里。因为来得迟了,只好睡在通盘土炕的未稍靠门口的位置上。当时正值数九寒天,冷风从门缝里吹了进来不说,那住店的人出出进进煸忽的也不行。于是他想了一个办法,说:‘谁给我腾炕头,我给谁道西游’。

冬夜漫长,早睡下也睡不着,坐着无聊,听听故事也是个乐趣。于是一群住店的人赶忙把铺盖往门口挪了二尺,把靠灶台的热炕头腾了出来。

那河曲人把行李搬过来铺好,众人等不及了,都围过来盘腿坐着,眼晴盯着他急等开讲。

那河曲人清了清噪子讲道:‘话说唐生西天取经,孙悟空骑得一头黑叫驴······’。

这时有一个人插嘴道:‘不对!唐僧骑得是白龙马’。

那河曲人恼了,眼一瞪说:‘既然你知道,那你说哇,我不说了!’说完拉开被子蒙住头睡了。

众人一看傻了眼,拧住那多嘴的人让他说,那人说不来,于是遭到了众人的好一阵谩骂。这时那河曲人已经是鼾声如雷了。“

众人哈哈大笑。辛占杰接着说:“说一个叫张三的河曲人,正月十五吃饺子。因为平时邻居有因嘴借东西的毛病,所以便把门顶上,全家人悄悄儿吃。突然有人敲门,全家人大惊失色,顿时愣怔了。这时门外传来姑舅兄弟李四的声音:‘大白亮天顶门做甚啦?’张三只得硬着头皮开门,并急急地有些担心地问道:‘姑舅,你吃了吗?’问完两眼死死盯住四姑舅。那李四早上吃过饭,步行二十多里,翻粱过沟早巳饿得前心贴后背,见炕桌上热气腾腾的饺子不禁胃开肚响强咽口水。见姑舅问话就有些为难:说没吃吧,桌上的饺子不富余;说吃过了吧,又饥饿难忍。他左右为难,欲言又止。那张三看开他的心事,不免有些着急,就说道:‘四姑舅,你,你赶实说!啊!’这不是明知故问杀鸡问客吗?那四姑舅被逼得支支吾吾哼哼哈哈一时难以决断,最后只得强咽口水说吃过了。这张三等得就是这句话,于是就哈哈大笑道:‘好哇,吃过我就放心啦,你先坐着喝口水,等哥吃完饭咱再叨啦。’说着倒了一碗白开水递给了四姑舅,然后上炕从从容容地吃起饺子。”

占杰话音刚落,李顺俊义同时说道:“我说!我说!”刘毛旦笑道:“一个说完再一个,不要抢。”李顺瞪了俊义一眼:“你说哇,我不说啦!”俊义说:“我说就我说!”接着说开了:

“有一年正月初五,河曲人王五家来了戚人,是两姨兄弟张六来拜年。王五犯愁了,大新正月亲戚上门不给吃好的面子上过不去;上好的吧,又有些舍不得。盘算来盘算去,最后想了一个两全齐美的法子。他把女人叫到窑外悄悄儿安咐一番,女人心领神会。该吃饭了,那女人端上一盘猪头肉。王五热情地劝张六快吃多吃。张六本是受苦穷人,平时吃不上喝不上,肚里没油水。如今见到这么一盘油浸浸的猪头肉便欣喜万分,上筷便举,可举起一块满盘皆动,只得放下,再举另一块,可还是举一块全盘动,还是相互串联着,又试了两回一切如前。张六奇怪便细细端祥,这才发现一盘肉块全被一根马尾串联着。他顿时明白了,于是便只得忍住馋再没上筷子。这时王五仍然一个劲儿地劝着,让张六不要拘束,多吃肉。张六心知肚明,又不好言明,只得说:‘吃得啦,来到五哥家不拘束。这猪头肉香着啦’!饭罢,那盘猪头肉又原封未动端了下去。”

李顺准备接着说,被刘毛旦止住了:“叨啦别的哇,这些都是外路人消醋(嘲笑)河曲人瞎编的故事。河曲人穷不假,可是把河曲人编排到这种地步,也末兔太损太刻薄了。既便有个别人那样待客,也应该谅解。这都是因为穷嘛!有粉谁也会往脸上搽!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嘛!”

接着四人又你一言我一语叨啦了一阵。刘毛旦看了看三星已是半前晌,就让大家早点睡,明天好早点起赶路。

这时那四条牛也陆续站起来唰唰的撒尿,啪啪的屉屎。它们已经反刍了一个轮回了。李顺俊义给牛又添了一回草。辛占杰往火堆上加了些红柳干柴,四人围着火堆躺下了。他们戴着羊皮帽把两耳放下捆紧,脚上的毛嘎蹬也不敢脱,把皮裤腿塞进靴简里,蜷缩着身子盖着羊皮袄睡着了。

冬夜寒气袭人,四周漆黑寂静,只有四条牛用舌卷草发出的噌噌的声音,偶尔也传来野狼呜儿一一呜儿一一的嚎叫声,随后又是一阵沉静。

晓行夜宿,两头不见阳婆,四条牛奋力拉着木轮车一步一步地走着。在浩瀚的戈壁滩上显得缥缈如叶又渺小似蚁。杂姓沟的四人四牛四车已经走了六天了。他们巳经渐渐走进沙漠腹地。

第七天早上东方刚亮就又启程了,人牛一身白霜,牛的下巴胡子上还挂着冰坠子,四人帽耳的羊毛上被呼气熏得挂着一层白霜。

刘毛旦是头车,他叼着烟袋朝头背手在车辕的里手与牛平行走着;占杰断后,他也背手叼烟袋,也在车辕的里手与牛平行走着;李顺俊义居中,两人一会儿结伴而行一会儿又分开,跑前等后与刘毛旦辛占杰说话。四人手里都不拿鞭子,因为那牛根本不用吆喝,它们识得路,也知道哪里该快,哪里该慢,哪里该发力,哪里该省力。牛通人性,杂姓沟的人把牛当神供着,平时宁可自已忍饥挨饿,也不缺牛的一顿料,并且绝对不缺斤短两。

辛占杰高声喊到:“毛旦哥!响午该到淖尔湾了吧?”

刘毛旦取下烟袋转过头答到:“是啦,晌午在那儿打尖。”

李顺和俊义欢呼跳跃。俊义问:“毛旦哥,淖尔是甚意思,咋这么日怪?”

刘毛旦说:“淖尔是蒙语,听道尔吉大叔说是水的意思。你没见那儿有一圪卜水?又在一个沙湾里,当然叫淖尔湾了。”

李顺俊义噢了一声,说:“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回口里的路只有眼下这一条。别看绕绕弯弯却总能畅通无阻。这也说不清是那代那朝的先人踩出来的路,确实恩泽后人。假如你想在这连绵起伏的沙漠里另寻出路,那高沙梁低洼湿沟会让你寸步难行,咋也躲不开。再则在哪打尖在哪过夜都是有定数的,这是历代出口外的先人们一步一步盘定的。它正好是一天或半天的路程,并且有水有草。

这条蜿蜒如蛇的路,经过无数次牛车木轮碾压而形成又瓷又深的两道车辙壕,笨重的木头轮滚动在上面轻快省力。因此,往来车辆相遇谁也不愿挪车出辙,于是又引发一次次争吵打斗。

杂姓沟的人从未因此而与人发生纠纷。双方全是重车或轻车,自然礼让;对方重车更不用说;对方轻车自已重车,刘毛旦总是一派好话,让对方甘心情愿让道。人心都是肉长的嘛!赖汉也怕笑脸人,何况都是出口外讨生计的受苦人哪!也都是靠十根指头刨土的穷人哪!为了这点事撕脸抹皮动手动脚不值当,也给河曲人丢脸。

阳婆上来一竿子高,阳光照射有些暖意。这时牛已经出汗,浑身的白霜已变成腾腾蒸气。人也走得筋络舒动关节活泛周身暖乎乎的。

四人里数刘毛旦岁数大,二十五岁,家中有媳妇杏花和六岁的儿子存在。父亲刘梆老汉和母亲鲁花儿女在五年前先后下世。辛占杰二十三岁,李顺秦俊义同岁,都二十有二了。三人都是光棒原封后生。杂姓沟的上辈人只有周生、辛福小、李顺妈和俊义妈健在。

一路说说笑笑又解乏又解闷,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度过。晌午时分来到淖尔湾。这淖尔湾只是大沙漠里一个普通小沙湾。地势平坦,长满了芦草、碱草和沙蒿。有一个方园一丈的水坑,这是人们总要来这里歇息打尖过夜的主要原因。停车卸牛,俊义从车上取下冰窜(铁尖)很快在冰面上凿出一个长五尺宽一尺的窟窿,四条牛自动走过来排成一排伸头吱一一吱一一吮吸着。李顺拾柴笼火;辛占杰舀水坐锅;刘毛旦从毛口袋里往瓷盆里倒炒米。整个过程显得有条不紊默契妥当。

四条牛放缰由食,在草滩上噌噌卷食着枯黄的芦草碱草。四个人围着火堆吃着开水泡炒米。

这时从西沙梁上下来一股马队,扬起一团一团的尘土,眨眼功夫来到跟前。来人有二十人马,每个人都戴着猢皮皮帽,穿着至膝盖的白茬绵羊皮皮袄,脚蹬毛嘎登,腰里系着皮带,右肩左斜背着装有四颗手榴弹的布袋,左肩右斜背着快枪,腰间挂着带鞘的短刀。坐下的马全是膘肥体壮腰条长腿长前胸宽阔的蒙古马。这些马都咴儿一一咴儿一一喷着响鼻,四蹄来回挪动着,跃跃欲试,精神立抖。

这些人翻身下马,二话不说,四杆枪分别顶在四人头上,其它人不由分说上车翻腾着。

刘毛旦四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四人都盘腿坐着,左手端碗,右手拿着红柳筷子盯着来人,泥胎一般。他们心里同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土匪!不象棒榔队,也不象独立队,怕是碰上硬茬士匪了!

见匪徒们在车上乱翻,刘毛旦说:“大爷们,别翻了,我们就是出口外种地的穷受苦人,除了有几颗糜子,没有金银财宝。”匪徒们也不理会继续翻腾。其中一个向一个骑在马上的头目报告道:“六哥,有糜子,还有猪羊肉。”那头目冷冷吼道:“连车带牛全带走!”四个匪徒去草滩上拉牛准备套车。

刘毛旦听到“六哥”二字顿时惊呆了:难道是李六子······这可是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五原和前山的人听到他的名子,那是谈虎变色呀!刘毛旦在前山听说过这李六子,并知道他常在五原地带盘踞,怎么来到了南梁外的大沙漠······

刘毛旦定了定神,站了起来,走到李六子的马前双手抱拳行礼:“好汉老哥,我们是河曲的‘跑青牛犋’,这糜子是全家一年的口粮。这样吧,猪羊肉你们带走,粮食丢下,你看咋样?“

那头目一脸冷漠,朝着头不说话,旁边的一伙匪徒哄然大笑:“哈哈哈哈一一!今天见稀罕了,这小子还和咱讨价还价了,稀罕稀罕······六哥宰了算毬啦,兔得麻球烦!“说着就要开枪,被李六子用马鞭止住了:”算了,爷今天不想见红!“接着用马鞭指着刘毛旦四人说:”想要命赶快滚蛋!趁爷没改变主意!爷干这个从没留过活口!“

辛苦一年的血汗收成瞬间就要没了,更揪心的是全家唯一的财产一一牛和车也要没了,这可是全家活命的依靠呀······刘毛旦四人心急如焚,可又毫无办法。辛占杰冷眼盯住牛和车不说话;李顺惊恐地瞅着匪徒头目躲在刘毛旦身后;秦俊义双手叉腰站着,对拉牛套车的匪徒怒目而视;刘毛旦坐在沙坡上一手放在膝盖上,右手端着空烟锅朝着头眨巴着眼睛看着李六子······

看来今天说甚也不顶用了,这家伙儿一看就是冷酷无情的人······不过他还是不廿心就这么完了,还有侥辛心理,还想最后一博。他突然跪在李六子马前叩首哀求:“啊呀,这位大爷,求你抬抬手放过我们吧!东西全拿走,把牛和车丢下吧,这可是受苦人的命根子呀!”

俊义也吼道:“你们还是不是爹生娘养的!咋连一点人性也没有!受苦穷人的活命口粮也叼!一一好吧,长也是死圆也活不了,开枪吧,反正是个死!“

一帮匪徒噌地举起枪,就要击发,又被李六子用马鞭拦下了。他冷冷笑道:”这位兄弟骂得好,爷我是爹妈生的,但缺少的是人性。这是这个世道逼的。你们这牛、车和粮食,如果是官府征用,是个征字,全理合法;如果我们征用就变成了抢字,既不合理又不合法。一征一抢,一字之差,结果是一致的,那就是使你们活不下去。从这点看我们还比官府强,至少我们还是敢作敢当,没玩儿虚的。至于你不想活了,确实有些儿报歉,爷今天怎么也没兴趣,按说爷平时杀人无数也不在乎你们几个,可就是没心思。因此爷劝你们快走,说不定一会儿爷来了兴趣,你们就走不了啦!“

刘毛旦赶快接着求道:”既然大爷这么懂理,那就求你让我们赶车走吧,啊?“

李六子朝头冷着脸不说话了。几个匪徒骂道:”蹬鼻子上脸呀!他妈的,咋听不进人话啦!饶你们不死管够走上运了,还没完没了了,哟喃个毬!快走!”

秦俊义吼道:”你们那说得是人话吗!”这回匪徒们呛了,端起枪冲俊义脚下啪啪啪啪就是几枪。

“俊义一一!”刘毛旦辛占杰惊叫一声扑向秦俊义。见他没事仍然双手叉腰怒气冲冲,一副拼命的架势。

辛占杰悄悄儿对刘毛旦说:“旦哥,快走吧,会出人命的,破财免灾,捞住命再说!”

刘毛旦把俊义拉到身后,心想:跟这帮没人性的东西求情,和老虎嘴里求食一样,保命吧,只要命在,财还是能有的,没了命万事皆休。他向辛占杰点点头,拉起缩在地下抱着头瑟瑟发抖的李顺,推着俊义向南走了。

大约走了二百米,四人躲在一道沙梁后往回瞅:见土匪们正在抓牛,平时老实本分的四条牛,突然变得桀骜不驯。它们带着缰绳乱窜,匪徒们近不得身,只要靠近回头就顶。匪徒们怕被撞着顶倒只能站在一边看而束手无策。见此那头目用马鞭一指吼道:“废物!用绳套头,然后抓角,牛怕扳角梢!”果然凑效,五六个匪徒用绳套套一条牛,套住后左右掇住,两个匪徒乘势扑上去扳住角稍,牛被制服了。可又套不进辕里,那牛屁股左右拧着,后腿挪动就是不认辕。那头目又吼道:“让牛站下,人往上推车!”好不容易套上了,又站着不走,有两头干脆带辕卧下了。匪徒们又拉又打,可那牛巍巍不动稳如泰山。还是那头目鬼点子多,吼道:“用火烧尾巴!”匪徒们找来枳机点燃后烧牛尾巴,那牛疼得噌地站起来。在匪徒们狠力打击下,牛开始慢慢儿挪步,并不停地转头朝刘毛旦他们走得方向瞭望,发出哞一一!哞一一!的哀呜。

刘毛旦四人看得真切。不禁泪流满面。李顺拍着沙土,边哭边喊到:“我的牛!可怜我的牛呀一一!”刘毛旦也流泪了。说:“牛虽然是哑牲口不会说话,可心里甚也明白,它们通人性哪!”辛占杰冷冷骂道:”这帮土匪还不如这牲口啦!”俊义眼睛冒火,死死盯着远去的土匪:”我记住了!这土匪头子体瘦个儿短,左脸有疤!等着吧!迟早让你龟孙子加倍还回来!“

四人赤条条的,一路走一路讨吃,半月后回到杂姓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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