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道难关终于攻破了。可是更大的难关又横在刘毛旦面前。
这屯垦队霸水霸渠是出了名的。全后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二后生等八个后生提醒道:
“屯垦兵一个个横鼻子瞪眼睛凶神一般,油盐不进!”
“稍不满意,出口伤人抬手打人,谁也不敢惹!”
“还是让周团副奇团长出面协商吧,单凭咱几个受苦人恐怕连话也说不上!“
······
不管众人咋说屯垦队这样蛮横,那样霸道,刘毛旦却怎么也恨不起来。相反,他倒是对这帮山西老乡心存敬佩之意感激之情。原因很简单,二月前在南梁外的沙漠里,屯垦官兵从土匪的枪口下救了他们一家三口人的命。他认为这世上的恩情除了父母的养育之恩外,就数这救命之恩重了。慢不说才两个月,就是终身也难以忘怀。并且还要世代相传下去。于是,刘毛旦领着众人来到屯垦队的闸厢前。
这是一座在当地常见的柴草闸,俗称:拦腰闸。两边的码头墩子全部用带根的枳机绺把一层一层码起来的;两码头中间有七八尺宽的距离,三根横粱分上中下横在当中,将两码头连结拉死;上面竖插十来根红柳扦子,前面横放着一捆一捆的芦草菅草,借着水的推力,紧紧贴在扦子上,将水栅住,起到了拦水居高水位的作用。
渠楞上有一间矮小的渠房,里面睡着一个屯垦兵。刘毛旦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他摇醒。那屯垦兵依然躺着,极不耐烦地问道:“做甚呀,那里的?”
刘毛旦笑答:“兄弟,我们是奇团的,下游浇不上水,庄禾旱得要死,所以,我们是来放水的。”
那屯垦兵故作奇怪,装腔作势地起身爬到小窗户上,怔眼往天上瞭了一遍,惊讶地说:“今天阳婆还是从东上来的呀!没从西上来了啊!”
接着又把眼前的人细细打量一遍说:“回哇,我们淌过,自然会抽闸放水的,回去等着哇,水小,浇完一家再浇一家。”说完就侧转身子又睡了。
八个愣后生双手柱锹站在渠楞上,冷眼看着那当兵的,默默无言。刘毛旦也没了招数,蹲在渠背楞上叭叭吸烟袋。
这时,一个当官模样的人带着十来个当兵的来到闸前问道:“咋回事?这么多人站在这里做甚啦?”
那睡觉的兵一骨碌爬起来:“报告营长,他们是奇团的人,是来寻水抽闸的。”
那营长看了众人一眼:“抽闸······”说着跳上闸顶,用手摇了摇扦子,说:“看好了,亲娘老子来了也不能动闸!”说完看了刘毛旦他们一眼就要走。
突然,刘毛旦噌地站起来,发疯似地跑到那营长的前面,拦住了去路。他侧着身子歪斜着脑袋上下左右打量着那营长:“······是了,是了,没错,是了!”嘴里念叨着,扑通一声跪下了:“恩人哪,总算见到你啦!”
那营长微微一笑:“嘿嘿,兄弟,下跪也没用,闸不能抽,你还是带人回吧。”
刘毛旦仿佛没听见,嘴里念念有词:“恩人哪,我是受苦人,身无分文,救命之恩无以报答,请受兄弟三拜。”
说着连叩三首,不禁泪流满面。
那营长感觉事情有些异样。这人不是因为水,而是另有缘故,于是俯身将刘毛旦扶起来:“兄弟,有话好好儿说,我可受不起你这三拜。”
刘毛旦赶紧说:“受得起,受得起,就是三十拜,三百拜也受得起。“
那营长笑了,说:“兄弟,死活你得给个明话吧,无缘无故下跪磕头,让我汗颜哪!”
刘毛旦撩起衣襟擦了眼泪,动情地说:“兄长,两个月前,在南梁外的沙窝里,你是不是从土匪的枪口下救下一男一女,还有个吃奶娃娃?”
那营长听后,眨巴着眼晴,思想了一会儿,然后仔细端祥起刘毛旦来:“······是你,熊一样的身子,抡起扁担要拼命,三个土匪把枪口对准你就要击发,被我一梭子撂倒,是不是?“
刘毛旦激动地说:“正是!正是······兄长,那李六子残匪被你们灭了吧?”
······
这营长正是闫云。那次沙漠追歼李六子残匪,本来满有把握将其全部消灭。当时,土匪的马巳经跑不动了,而小分队却能从随后跟进的接应分队换乘马匹,因此始终撵着土匪不放。眼看就要追上,可这时起了沙尘暴,风刮沙扬,搅得天昏地暗,人连眼晴也睁不开,土匪的蹄迹被抹掉,屯垦军不熟悉地形,闫云担心在沙漠腹地迷失方向,反遭土匪暗算,只好作罢,就带着小分队原路返回。只可惜让李六子逃脱了。闫云因剿匪有功升为营长。他也常常因为没有彻底铲除匪根而感到遗憾。有道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做为军人也深知自然气侯对军事的重要性。闫云为此常常叹之。他经常与部下念叨,那从土匪枪口下救出的老少三口人生死如何;那狂风扬沙使人喘不过气睁不开眼,甚至活埋人!他(她)们能逃过此劫吗······闫云万万没想到在这儿能与刘毛旦见面。
因此,他很激动,拉着刘毛旦的手,坐在渠楞背上问道:“兄弟,你们是咋躲过那场沙尘暴的?咋在这儿?弟妹和侄子哪?”
刘毛旦唉了一声,就把米面被李六子抢光,一家人两天两夜没吃没喝,饿得走不动,睡卧沙嵩林,险乎饿死;刮大风起扬沙时巳经昏睡沙嵩林,浑然不知;巧遇王拴住一家才得活命;来到天太桥受李富小欺负,又遇刘存财相助,周团副仗义相救,一家人才保住活命在奇团安住下来等叙说一遍。
闫云听后感慨万分,叹息道:“我们河曲人命苦啊······不知有多少出口外谋生的人没走出南梁外的沙窝。他们不是被冻死饿死病死,就是被土匪打死,凄惨哪·······哎,你刚才说得王拴住可是河曲焦尾城人,个子高高的,也粗粗儿的?“
刘毛旦怔眼看着闫云,答道:“是,是呀!你们······”
闫云笑了:“嘿嘿一一,他是我的姑舅兄弟,如今就在我屯垦队居住。他在队里做些乱毛营生,丑女在家抚宜小引弟。”
“哈哈一一”刘毛旦开怀大笑。朝着头,身子前仰后合,说“巧啦!巧啦!哈哈一一!大哥,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恩人的尊姓大名。”闫云答道:“我叫闫云,请问兄弟贵姓,名字咋称呼?”
刘毛旦报上自巳的名号,又说道:“我和拴住八拜之交,巳是异姓兄弟。他的哥就是我的哥,我们都是姑舅弟兄!闫云大哥,你救我一家在先,拴住救我一家在后,你们可都是我刘毛旦的再生父母啊!救命之恩容当后报!我老刘家也会将这恩情辈辈牢记代代传承。”
······
与闫云依依惜别后,刘毛旦带着后生们回到奇团。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神情也有些异样:一会儿独自发笑;一会儿又念叨王拴住的名字;一会儿还对众人说,他不过是一个草木之人平头百姓,可每到生死关头总有贵人相助,让众人帮他捋一捋,这究竟是甚原因。
众人说法不一。有的说是他命好;有的说是命中注定;还有人说恶有恶报善有善报,说他一向公道处事正直为人好善乐施,这是回报;也有人说,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管众人咋说,刘毛旦只认准一条: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侯末到,时机一到,一切全报。众人都同意他的观点。
傍黑的时候,二后生从三大股渠上回来,兴冲冲地告诉刘毛旦:渠里涨水了,屯垦队抽闸了!
三大股渠除坝,抽闸,平流,水情要比预料的好。原计划放一条毛渠,如今开了三条,人手有些不足。赵队长不但又给他增派了五个壮后生,而且还让大伙房给浇地的人做了粉汤和白面烙饼的夜饭。众后生精神抖擞,刘毛旦信心十足。他让二后生领着三个后生白天上渠,三人各把守一条毛渠,一人巡查三大股渠,稍口照应,防止半路有人坐坝拦水或决口跑水。又让剩余的八名后生白天睡觉,半夜出动,两人跟他巡渠,六人各把一条毛渠浇地。
事情和预想的基本一样。当天半夜刘毛旦领着八个后生上了三大股渠顶换下二后生等四人,留下六人在梢上浇地,便带着二人顺渠直上了。沿渠道人毛鬼渣子没一个。王善人的长工和屯垦队的兵全在渠房里睡觉,鼾声如雷此起彼伏。为了保险起见,他们把三大股渠渠口用芦草栅拦了一半,各自的渠口也全部关死。刘毛旦大喜,他把三大股渠渠口抽彻抽通。由于落差过大,大水汹涌而出,发出“哇隆洼隆“的巨响。三大股渠水位骤涨,丰济渠的水位仍然上涨。这是自然现象,后半夜是人最困乏的时侯,沿渠的大小渠口肯定会关小。因此,丰济渠肯定涨水。刘毛旦让两个后生各走一条渠楞,巡查沿渠的斗渠毛渠口是否关牢固;小心低洼危险地段决口。他自巳留在渠口继续观察水情变化。
约摸快鸡叫了,丰济渠的水位也平稳了。刘毛旦把三大股渠的水位定死,然后就顺渠而下了。来到渠梢,附近村子里的鸡开始叫鸣了。他举目四望,在朦胧的月色下,广阔的糜田里巳是明晃晃的一片又一片;六条毛渠同时开放,满负荷流淌,仿佛射箭一般;六个后生各把一条毛渠,手提铁锹上下奔跑,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见到他不约而同地吼道:“痛快一一!毛旦哥,痛快呀一一!”
刘毛旦不禁哈哈大笑夸赞道:“好样儿的,弟兄们!”
接着,他询问了各自浇过的亩数,然后,耸动着双肩,朝着头,口中念叨着算了起来。瞬间就笑了:“照这个速度,不出五天,千亩糜地就能全部浇过。”
众人也笑了,纷纷吼道:“长了,长了!最多三天三夜浇得彻彻儿的!不能看头一天,套路还是生疏,往后会浇得更多更快!哈哈一一!”
就这样,刘毛旦领着十三个壮后生,只用了三天三夜浇完千亩糜田。
旱情缓解,千亩糜田获救,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此乃奇功一桩。刘毛旦和十三个后生功不可抹。奇团长亲自下令进行奖赏:奖刘毛旦等十四人每人一担糜子。周团副说道:
“大哥,这千军易得一将可难求呀!”
奇团长笑了,问道:“此话不错······依你看该如何用他啦?“
周团副答道:“当渠头,跑渠管水。“
赵队长说道:“领料庄禾地的事也是硬手一把。“
奇团长摇头摆手。周团副和赵队长有些不解,迷惑地望着他:“大哥,你的意思是······”
奇团长说:“我观察此人巳经很久了,他是个急汉,也是个直人,更是个公道人,还是个做事人;我奇团眼下缺得就是这种既能做事又有人品的干才······这样吧,先依你们让他领料田里的人和事,再管水跑渠。不过你们记住了,此人不能离开奇团,我留有后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