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0年,农村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原来的保甲长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村主任和村贫农协会主任。河曲圪旦周围的亚马来、白道尔基沙湾、云家圪旦、准格尔圪旦、吕家碾磨房、府谷圪旦和王善人圪旦七个自然村组成一个行政村:天太桥村。归五原县二区管辖,区公所设在邬家地。
王拴住被选为村主任,周憨是民兵队长、杏花是妇联主任。让刘毛旦做梦也想不到的是那个不务正业的二流秕片子李贵小竟然当上了村贫农协会主任。对此,刘毛旦曾一度对新政府产生了怀疑。
拴住整天忙于公务,地里放不进身子。刘毛旦领着杏花、丑女、存在、引弟做务庄禾,饮喂牛羊。
刘毛旦是在日本人退却那年入党的。周二马和何勇是入党介绍人。因为当时是在暗地里履行的手续,所以除了周二马和何勇知道他的身份,别人一概不知。如今周二马去了包头,何勇也有一年多不见了,刘毛旦的共产党员身份没有人证明,他也没有找区委主动说清,因此还是地下共产党员。
王拴住白天忙公务,晚上与刘毛旦守着煤油灯相对而坐吸烟袋喝砖茶。刘毛旦问起李贵小的事,王拴住拍着脑袋连声叹息:“唉一一都怨我!怨我一时糊涂,竟让这个二流秕片子一步登天!唉······”
一九五0年春天,村里来了土改工作队。队长赵青是区里的团委书记,二十出头,满口河北保定侉话。其开言动语,形容动作一看就知道是刚出校门的学生。他工作热情很高,阶级感情也很深,进村后第一件事就是看望最贫穷的户。王拴住弄不清楚其用意,也就没多想,领着赵青便来到了李贵小家。
李贵小的两间土房已经坍了一间,剩下的一间也歪斜裂缝摇摇欲坠。他已经把卖壮丁和出租八月的钱挥霍一空。也确实是家无隔夜粮身上无分文。土房门是木板转轴实门;窗户长宽不过二尺,五根竖立着的红柳棍是窗棂,糊着的白麻纸黑污破烂,只得用一块破羊皮堵上;屋里墙和顶乌黑乌黑,吊挂着灰尘条子;地面炕上灰尘有一铜钱厚;没有躺柜摆设,地下有一瓮一瓢,炕上有一毡一被,灶台上一锅一碗一双筷子;屋里简陋腌脏,黑暗污浊。
王拴住领着赵青一行五人进屋,李贵小正赤身裸体就着昏暗的麻油灯拨开毛茬捉虱子。土炕皮上已经有鸡蛋大一片血污,他右手大拇指指甲盖也沾满了血污。见有生人进来便赶忙穿上皮袄皮裤下地让座。赵青一脸凝重,上下左右仔细打量着屋里的陈设,然后端祥着李贵小。良久说:“老李同志,现在解放了,这没吃没穿的日子到头了,你会过上好日子的!”李贵小赤脚站着,弓腰朝头眨巴眼,一脸恭维巴结诚惶诚恐的表情。他猜测来人绝非平凡人,肯定是当官的。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当官之人为甚要来他的破房里,还为甚同情可怜他。时隔不久,答案出来了。在接下来的政权组建中李贵小被区里任命为村贫农协会主任。
王拴住在解放前当过保长,赵青不信任他,村里的事大多依靠李贵小。赵青还向区委建议免去王拴住村主任职务,由李贵小接任。二区区公所初建,区委书记还没到任,所有工作由区长侯云主持。这侯区长就是侯三渡口的梢公侯三。他既是当地人,又在五原工作多年,熟知当地的情况。对王拴住有所了解,因此断然否定了赵青的建议。不过县官不如现管,赵青依然偏重于李贵小,依然冷落王拴住。
年初进行了核亩定产确定公粮数量。李贵小一手遮天,谁家有多少亩地,该交多少斤公粮,全由他定。王拴住领着周憨杏花及七名村民代表丈量下的地亩数是样子。
李贵小权势熏天,立马成了众人巴结的对象。杨财主、王善人和吕财主等大户不惜重金买通他,以求少交公粮;中小户也量力而行送上现洋银元;那间破土房的土炕上每晚都有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同枕共眠,有时前半夜一个,后半夜一个。
李贵小觉得他哥李富小当副官时也没有他现在威风,因此送多送少一律笑纳;老的嫩的丑的俊的全部接受。他穿戴着赵青送得一身旧军装和一顶军帽,弓腰驼背朝头嘿嘿笑着,颠颠达达行走在各个自然村,尽情享受着村民们的恭维和夸赞。
听过王拴住的讲述,刘毛旦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问道:“拴住,你打算如何应对?”
王拴住冷笑道:“装聋作哑,让这个二流子多激灵两天!”
刘毛旦心领神会笑道:“嘿嘿!看来你拽住了李贵小的短头。”
王拴住说道:“那是自然!仅杨财主一家他就少报了一百亩,我给他攒得了,等攒够了再打整!”
刘毛旦依然笑说道:“依我接交过的共产党人来看,他们与国民党有天地之别,以马驹哥小何来看都是正直之人,也是成大事者。因此我觉得赵青的所作所为不像共产党的做法。一个黄嘴叉窝,胎毛不干的嫩娃娃,见过天还是见过地?知道山有多高水有多深······况且还是个小毛喽啰,成不了气候。”
王拴住点头赞称。
刘毛旦又叹道:“李贵小不能当这贫协主任,不然会祸害众人,也会害了自已,唉······”
王拴住感觉他有些异样,顿了顿问道:“毛旦哥,听李顺小说你和李富小李贵小是一母同胞弟兄,有这回事吗?”
刘毛旦坦然笑道:“他姓李我姓刘怎能成了弟兄······况且老人也没传留下只言片语,单凭道听途说说不明问题。”
其实刘毛旦没说心里话。他早已确信自已是豆腐李二的种系,刘梆是养父。不过当年处决李富小他毫不手软,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惜亲情的想法。但是对李富小临死前让他照顾李贵小的话却记得了。他觉得李贵小也就是个泼皮无赖,既没有投敌判国,也没有人命负身,还是有别于李富小。他想挽救李贵小,包括让李贵小下台丢官。因为他已经意识到李贵小正一步步向死亡走去······共产党绝不允许贪赃枉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