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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劫难，把杂姓沟的人们逼上绝路。他们除了那祖宗传下来的两孔窑洞，几乎一贫如洗。侥辛有前些年存下的余粮可以度日，也不过最多三个月就米缸见底面瓮扫光。饥荒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整条沟里死气沉沉，再也闻不到炒猪肉片儿的香味儿，也听不到大人娃娃欢快的笑声和站在院里隔沟叨啦的声音，更不见女人们抱着娃进东家出西家串门。太沉静了，好象天要坍地要陷，默默地等死一般。
至从腊月里回到家，刘毛旦总坐在院里的碾盘上，右手端烟锅，左手搭在右臂上，望着脚下的黄河出神······
河曲这地方，不是沟梁纵横的土山，就是光秃秃的石头山，要不就是灰派派的甚也不长的土石混杂山。终年干旱少雨。那道道梁上的块块坡田全指望老天下雨耕作。可老天爷不但不撒一泡尿，甚至连个喷嚏也不打。春天没墒下不了种，夏天没雨庄禾旱死。可一但下开雨就没完没了，一连半月十天阴云不散。那雨哗哗地下着，雨水顺坡流下，削割着坡田残壁，这禾苗就和泥土裹在一起，跌进深沟，汇成滚滚洪水流入黄河。俗话说：天旱雨涝没收成。古人的话没空的。
刘毛旦有些怨恨这天怨恨这地，甚至产生了埋怨祖上先人的情绪：为甚选择这么个没风水地方居住了······随后又想到傍水而居，老祖宗肯定是奔着这条黄河来的，因为有取之不尽的水源。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因为这里又穷又偏人迹罕至，肯定是没有战火。先人们为了躲避战乱才来这里定居的。说得也是，这穷山僻壤的地方是没人争夺的。
刘毛旦从记事起就听父亲说这黄河虽然曲曲折折却总有它流淌的地方。东边挡住往西流，北边走不通向南走。它总是寻找低洼的深沟大壑流淌。父亲还说人和河一样，这里不行到那里，那里不行到别处，总有行的地方，也总有赖以生存的活路。可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刘毛旦忽然觉得在九泉之下的父亲在向他示意，在给他指路······是呀！眼下自已不是正处在走投无路的境地······去前山是断然不行了，留在杂姓沟等于等死，这样就得另谋高处。可这高处又在哪里了······
刘毛旦几乎每天傍黑都要去周生叔的窑里坐坐，与老人叨啦，以排解心里的烦闷和忧愁。周生叔在杂姓沟上辈人里就是父亲刘梆的谋士高参。他见得世面广，经见过不少的人和事，因此经验丰富，凡事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他明白刘毛旦的心思，于是便直言相劝：“举家走五原！这‘跑青牛犋’再不能做啦！且不说世道不平安有土匪拦路刁抢，就是没土匪刁抢，单就那出口外回口里的六十个日日夜夜就让人受不了！”接着老人还给他说了 “跑青牛犋”的由来······
在清朝顺治年间，晋陕地区连年遭灾饿殍遍野民不聊生。饥民们有的址旗造反，有的涌入蒙古草地谋生。当时在五原、土默川的蒙古人亦有反清的顷向。朝廷害怕蒙汉联合起来反清，于是就采取了汉人出口外限定名额的措施。同时还规定：晋、陕、冀的汉民到蒙地垦荒种地，必须春出冬回；不准携带家口；不准在蒙地建房屋；不准娶蒙古女子为妻；不准学说蒙古语；不准在蒙地滋事等等。这便是‘跑青牛犋’的由来。其实这些‘不准’在清朝未年就彻底废止，许多河曲、府谷等地的人都在后套定居成家，有的还成了财主。比如河曲县城的杨米仓杨满仓兄弟俩，开挖了杨家河，成为闻名后套的大财主······
周生老汉又接着说：“过去做‘跑青牛犋’是没办法的办法，因为有官府管得了。如今没人管了，为甚不去五原定居？况且五原地广人稀土地肥沃，吃白面烧红柳，是个养穷人的地方。只要肯下大力气，不出二年就能拴起一套牛犋。前年我侄儿周蛇告诉我说在五原天太桥见过二马子，你去了那里要找到他，二马子会招护你的。”
刘毛旦相信周生叔的话。何况他小时侯也跟着父亲去过后套。他知道后套地区和前山地区以西山嘴为界：西边是后套东边是前山。后套比前山地片儿大，渠系比前山发达，土地质量比前山好。他准备让陈瞎子算一卦，以便最后下决心。
于是到了卦摊说明情况，求陈瞎子算算生路在哪。陈瞎子没翻书也没看手纹更没问生辰八字。只说子两个字：后套。
刘毛旦没问第三个字，掉头回了杂姓沟。主意确定惆怅释然，脸上不免露出喜色。
刘毛旦一反常态的言行举止被杏花看在眼里。她问：“想下出路啦？”
刘毛旦一怔：“你咋知道的？”
杏花微微笑了笑说：“知夫莫如妻嘛，说说甚出路。”
刘毛旦眨巴眨巴眼反问：“你猜猜。”
杏花没迟疑脱口而出:“出口外，到后套。”
刘毛旦惊奇地望着杏花，说：“说说你的看法。”
杏花还是未加思索地说：“早该走了，前山去不成就走五原，有图守着这两孔窑洞等死，倒不如出口外闯闯，人挪活树挪死嘛。“
刘毛旦差点高兴的跳起来，他趁杏花收拾炕桌上碗筷的功夫猛地捧住她的脸狂亲乱吻：”怪不得大大（爸爸）妈妈在世时说你是老天爷赐给我的好媳妇儿，一点不假！“
存在被逗得咯咯地笑。杏花赶忙挣脱，羞红满面，嗔责道:“大白天的，当着娃娃的面。”
刘毛旦说：“他是我日做的，怕甚啦！”
可是，当刘毛旦找到占杰李顺俊义商量走五原的事情时，他们三人都表示不愿意。
辛占杰说道：“毛旦哥，说心里话我是想跟你一块儿走，可我大（爸）腿脚不便，这千里路上有个三长两短可就麻烦大了。因此说我走不了······我巳经和后沟炭窑的掌柜说好，过了十五就去后沟下窖背炭。“
李顺接着说：“我也是，和占杰哥一起下窑背炭。毛旦哥，我妈也七十多了，怕是走不到五原。”
刘毛旦心里一阵难过。这下煤窖背炭被人称为：四块石头夹着一块肉，是半人半鬼的营生。许多人硬讨吃要饭也不走这条路。如今辛占杰、李顺选择了这条路是逼迫无奈呀······
俊义这时也开口说：“我既不下窑背炭，更不走后套。我要靠拣河柴做短工养活我妈，至于以后咋办，那就现走现看了，反正一句话我要报仇。抢咱的土匪头子五短身体，左脸上有道疤。我记得他，迟早我得杀了他······各位哥哥，在这个毛驴世道里那有咱受苦人的活路！走前山不行，走后套更不行！我把这看得彻彻儿的！“
杂姓沟的四股头分开了。刘毛旦不禁有些痛惜。他默默地低着头，眼里转着泪花。
周生叔见此开言道：“至古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毛旦，没甚么，只要咱杂姓沟的人在，无论走到那还是好弟兄好父子好邻居！”
刘毛旦把启程动身的日子定在四月初二。这是陈瞎子看下的。临走的前三天他就开始收拾行李，与杏花反复筛选反复商议，把带走的东西压缩到最低限度。二曰天明刘毛旦用土坯把窑门窗垛上封住。然后坐在院里的碾盘上吸烟。他右手端烟袋左手搭在右臂上，眼晴盯着窑洞出神······
这两孔窑洞是祖上先人们凿下的，刘家祖祖辈辈不知多少代人居住在此繁衍生息，一代一代地传到今天。如今就要在他的手上遗弃了，刘毛旦心里一阵难过不禁泪流满面。至古道：故土难离啊！但有三分奈何谁愿意背井离乡流落他乡哪！人离乡践货离乡贵，这是古今常理嘛······他拉过杏花跪在窑前磕了三头心中默念道：“列祖列宗在上请受不孝子孙刘毛旦一拜，只因天灾人祸使我全家实在活不下去了，因此不得不远走后套求得活路，望列祖列宗理解宽恕也望你们在天之灵保佑我全家平平安安顺利到达五原。“
这时杂姓沟的男女老少全来到刘家。刘毛旦和杏花给周生叔、辛福叔、李顺妈、俊义妈四位长辈磕头行礼。
杏花长跪不起：“二爹、三爹、四妈、五妈，我杏花从小殁了爹妈，是你们把我从沙窝里救了回来，还把我当亲闺女看待，我不会忘了你们的大恩大德的！我······我舍不得离开你们哪！”说着放声大哭。
辛占杰拉住刘毛旦的手说道：“毛旦哥，要不是家中有难处，我会二话不说跟着你走五原。如今你和杏花带着存在单身孤人走，兄弟我不放心啊！“说着就哭起来。李顺、俊义也过来，四人抱成一团失声痛哭。
四位老者都右手柱棍左手抹眼泪。是呀！祖辈同住一条沟，代代好邻居，如今人去窑空，从此天隔一方，不知再能见上一面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