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存财十年前就来到了天太桥。起先一直在奇团当长工。第五年头上回府谷县古城娶了同村十六岁的如意为妻,这年他二十八岁。
奇团北边有七八户府谷人,人们称这里是“府谷圪旦”。刘存财把如意引上五原,就在这里安了家。他仍然在奇团做长工,如意在家操持家务。
如意本是贫寒人家出生,在家闲坐不住,就嚷嚷着要出去做营生挣钱粮。还说举家过日子挣一个算一个,不添斤还添两了。刘存财拗不过她,便在奇团给寻下一份营生。
当时正值深秋时节,谷子上场。奇团副官李富小撒出人马雇人掐谷穗子。
这是一种比糜子高比高梁低的庄稼,穗子和狼尾巴一样,沉甸甸的。需把穗子单掐下,铺在场上碾。米粒儿没糜米大却比糜米金黄营养大,一般生娃坐月子的产妇在月子里才能吃到。
奇团场面有三十亩大,谷子一垛又一垛象沙丘一般。五十多号女人坐在场上边掐谷穗边说笑,一片叽叽喳喳的喧闹声。
至古女人是祸水,漂亮女人更是祸根。如意虽然还不到十八岁,可婚后发育异常快。身体丰满,胸部高高隆起,尻蛋子象发面团一般忽颤颤的,脸盘浑圆象熟透的苹果,细眉花眼,红唇白齿。浑身上下洋溢着吸人的魅力一一李富小就是在这时间谋上了如意。
起先李富小曾试探过。他主动接近如意,有事没事搭讪话,也瞅刘存财不在去过家里。对如意百般挑逗百般殷勤。可如意面不改色,目不斜视,冷若冰霜。李富小从不“强人所难”,他觉得那样没有意思,跟牲口一样,只是为了泄欲,毫无感情可言。他要得是主动投怀送抱。见如意不依不从,李富小就打算找刘存财明说。他信奉“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更相信“银子不够添上钱,没有不下雨的老天爷”的古今常理。
李富小跟刘存财说这话的时侯,刘存财正赶着牛车拉沙土垫耕牛圈。李富小背着手迈着八字步过来了。他问刘存财想不想当财主。刘存财边铺沙土边讪笑着说:“想当,可就是没那命。”
李富小哈哈一笑,四外瞅瞅:“有命,我能让你当上。”然后眨眉挤眼地悄悄儿跟刘存财说了自已的想法······
李富小与刘存财的交易简单明了。他给刘存财租给“府谷圪旦”西边五百亩的两黄土荒地,租金按二百亩算;两对牛犋算一对,第三年还帐。他的要求是:跟如意亲热不受限制管束,更不能拒绝。
刘存财听后恼怒地瞪了李富小一眼,嘴上没说,心里骂道:“尽谝你妈的屄啦,这是人话吗!”他把锹啪得一下扔进车厢里,恨声霸气地喊牛赶车走了。连李富小看也没看一眼。李富小朝刘存财的背后嘿嘿笑着,心里得意洋洋:“哼哼!人生在世吃穿二字。不怕掇不住你,何况是这么诱人的豪礼啦!”
可也日怪,至从李富小说过,那事就象刻在他脑子里一样,想忘也忘不了,更甩不脱。它象一块磁铁吸引他,又象一座金山刺激他,更象一颗夜明珠给他照明指路。当天黑夜,刘存财失眠了,睁眼到明。起来后又情不自禁地披着夹袄去了西边那两黄土滩。他蹲下抓起两把黄土双手捧着,向远处瞭望一一这片地五百亩只多不少。地势平坦,长满了苦豆子、枳机、芦草、菅草。一色水两黄土土质。他明白:这两黄土就是沙也不沙胶也不胶的混合土质。耕种起来沙散不板结;养分足水分也足,是种甚长甚的头等好地。这样的土地,他的祖上没有过一分一厘一一他有些动心了。
但是回到家看到如意就又心恢意冷了。虽然如意小他一轮,可对他是真心真意百依百顺。尽管日子过得穷苦紧巴些儿,可她不嫌不弃从无怨言。那土房顶上裸露的椽檩、枳机芭子和四壁泥墙被她打扫得干干净净;那土炕土灶台被她用米汤面汤浆抹的滑溜光亮;那河澄泥铺就用石夯砸瓷的地面平如镜面,不见一根柴一根草。他穿得烂衣破裤多会儿也弥补的囫囵囵儿的,也洗涤得干干净净的一一她是一个难得的好女人,是老天赐给他的好媳妇儿!
一连五天,刘存财在舍与得、如意与土地牛犋的茅盾中间徘徊、犹豫、举棋不定。李富小在暗中把他的一言一行观察得一清二楚,也把他的心思猜得明明白白。
这天傍黑,刘存财刚给牛添完头回草,正打算回府谷圪旦。李富小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他冲刘存财嘿嘿笑着问:“老存财咋的啦,思量好了吗?”
刘存财看了他一眼,低头末语。
李富小又说道:“唉一一!不就是个女人嘛,还值得你五天五夜打不定主意!况且我也只是独孤烦闷时解解愁闷开开心而矣!人还是你的嘛!拨了萝卜坑儿还在嘛!“
刘存财仍然低头不语。
李富小又说道:“还世上的男女之事本来就是胡胡麻麻,我这是明说了,可你知道暗的有多少······你敢担保如意婚前婚后就没有别的男人······“他拍着刘存财的肩膀接着说道:”老存财,我这是扶持你,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谁不想一夜之间成为地亩上千牛羊成群的财主哪······明说哇,谋算这块儿地的人碰破头!只要我发话,别说让老婆,就是他妈也抢着送!我给你三天时间,过期这财主就旁人当啦。“
刘存财准备和如意商量了。李富小的歪理邪说启发了他,也让他觉得李富小虽然是人渣,但说理还是能说到点上。此时他早已把“老婆不让人,土地不让人“的俗语丢在脑后,当财主的欲望占了上风。
当天黑夜吹灯后,刘存财把事情与如意直说了。黑暗中她没作声,背过身一夜没搭理刘存财。一连三黑夜,夜夜如此。凡人不开口神仙难下手。如意的冷漠,甚至是鄙视让刘存财束手无策一筹莫展。看看期限到了,事情还没有任何进展,他心急如焚。李富小这狗日的说得没错,那片两黄土地确实算计的人很多。这些年在奇团喂牛他有耳闻。第三黑夜后半夜,刘存财给如意跪下了,并且泪流满面。还说为了刘家的子孙后代不再受穷受苦,不再给人喂牛喂马,央求如意依了此事。
如意被折腾了三天三夜,已经是心力交瘁精疲力竭。她望着眼前这个被钱财迷了心窍,昧了良心的男人真是哭笑不得。她感到自已命苦,寻了一个大她一轮的男人就够伤心的了,如今又要被当牲口一般拿去换钱财。女人真是命贱啊······她觉得自已孤单弱小,眼前除了这个要把她出卖的男人,再没有任何亲人为她做主一一如意感到失望、恐惧、忧伤。她爬在被窝里痛哭起来。
见此,刘存财抱住如意呜呜嚎哭开了······
刘存财如愿得到那五百亩黄土滩,也从奇团的敞牛群里吆回四头体格健壮的三岁尖牛条子(小公牛)。他辞了奇团喂牛的差使,在家筹划整地、打堰、挖渠、驯调生牛等事务。俨然就是一个家财万贯的财主作派。他常常有事没事总爱去黄土滩转游,禁不住用锹挖坑看土质的成色,并捧土闻那醉人的泥土特有的香味。每天傍黑给牛上草后就蹲在圈门口边吸烟袋边眯着眼晴端祥那四头牛。牛用舌头卷着铡成寸长的糜草,发出噌噌噌有节奏的声响。刘存财听着比山西梆子好听,比听山西梆子过瘾一一他沉浸在就要当财主的美好梦幻里。
原来让刘存财最担心的是如意承受不了屈辱与他哭闹寻事,甚至撂挑子半路变卦,可经过仔细观察问题不大。头三天李富小一搭黑就来了,并在他家过夜。刘存财只得躲出去,在外寻个地方将就一晚上。二曰天明见自家院里李富小的马不拴得了就回到家。如意也不理他不看他更不梳洗做饭收拾家,端坐炕上痴眼盯着墙壁愣神。刘存财能够体凉她的心情。一边用好话宽慰一边做饭收拾家。
三天后,李富小也不夜夜来了,只是三天五天来一回。这时间如意恢复了常态。脸上有了点喜气,也开始说话了,做饭洗衣拾掇家也勤快了,只是梳洗打扮的时间比做营生的时间要长。她梳头时嘴里叼着一片儿红纸,嘴唇被染得鲜红鲜红的,脸上涂抹上香粉越发白嫩淡红,头上轻抹麻油,浓发更是乌黑油亮黑绸缎一般。
刘存财放心了,也高兴了,再也不用担心如意反悔而破了他的财主梦。
接着又发生了一件大喜事:如意怀孕了。
刘存财乐得在地上转圈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嘛!觉得他老刘家还算有德性人家,香火不会断的!他甚至感觉到自已的时运来了,这不是人财两得吗······他把如意当神供着。不让她做任何营生,而且是轻重不让。他每天带着雇来的短工挖渠、整地、打堰子。回到家,再熬再累,也要做家务,并且一曰三餐必须亲手把碗递到如意手上。偶尔,如意闲得无聊就做些轻来轻去的营生,还会受到刘存财好一顿昵斥。
十月怀孕一朝分娩。如意满月份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娃。
刘存财喜不胜喜。他整天嘿嘿笑着,并从奇团买来谷米,把从老家带来的一包芝麻粒儿用油炸了,让如意拌在谷米稀粥里喝。如意没妈没姐妹,更没有婆婆小姑子,月地里就由刘存财亲自侍侯。按风俗娃娃的小名应取低贱的名字。如:狗子、驴子、猫儿、臭臭、外姓、外客人等。这样称呼邪神恶鬼就不会打搅,娃娃就会长大成人。刘存财早有准备,一口咬定叫狗不吃,其口气态势不容回驳。
这月地的娃娃模样都差不多,象爹象妈,一时不好分辨。可到了百曰就初现端倪。有的象爹有的象妈,也有又象爹又象妈的。反正总是与爹娘有点色相处。起先,刘存财并没注意狗不吃跟他一样还是跟如意一样。他觉得不管跟了谁,那都是自已曰的,是刘家的血脉。
可是时间长了就觉得不对劲儿,这狗不吃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和他相似;他到觉得这娃跟李富小大有相似之处。再仔细端祥,那眉眉眼眼、鼻子嘴巴和脸盘和李富小一模一样,如出一框。刘存财顿感天崩地裂,一下子从高峰跌进低谷。
接下来发生的事要让他难以予料,做梦也想不到。如意根本不让他近身。每晚搂着狗不理睡在炕头,他想亲热,她就抱着狗不理挪到后炕,始终保持着五六尺的距离。平时也不正眼看他,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就是怒言斥语冷嘲热讽。家务不咋上心了,心顺了给他做碗糊巴烟窜的酸粥,心不顺连碗开水也不烧。整天坐在炕头往窗外瞅,或者站到院里往院门外瞭,有时甚至上房顶往奇团方向瞭望。一吃饭,三打扮,描眉搽粉含红纸往头发上抹麻油。穿着李富小送得花鞋蓝市布裤子绿绸子袄,单等李富小上门。李富小若不来一整天少魂忘事,神情幌惚,痴痴呆呆。可李富小一来就神态大变,喜笑颜开飘然若仙,炒鸡蛋烙油饼,要么杀鸡蒸软米糕。每当这时,刘存财想多坐会儿也不行,她会用种种借口把他支走。吃饱喝足后,俩人就顶门铺炕脱衣同枕而睡。大白亮天,不遮窗不闭户尽情亲热浪笑。
常有邻居别舍来串门或借东西碰上这种场面。邻居们都觉得背时运,他(她)们边退出边“呸呸呸”唾着,以此来解破无意中碰上的灾兆。同时人们也十分惊讶,一向娴静本分的如意咋变得这么快,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对此众人说东道西看法不一。有的说李富小有钱有势人样也好;有的说李富小会讨女人喜欢,还长着一个叫驴一样的毬头子······不论众人咋说刘存财都不相信,他心里最清楚:如意是他害成这样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