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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成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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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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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郡往事》连载

第三十二章 大伙房

奇团的大伙房是长工短工吃饭睡觉的地方,也是最热闹的场合。每天傍黑,下田做活的人陆陆续续归来后,房里就活泛起来,众人出出进进你呼我喊嘈杂一片。

饭熟了,那灶房的大师傅邬大头站在灶间与住间隔墙的窗口吼道:“啦,啦啦啦一一”这本是人们喂猪时叫猪的招呼声,可因为他每天这样吼喊,所以久而久之人们也就习以为常,还确实把这吼声当成开饭的信号。

众人端着粗瓷海碗拿着红柳筷子,舀上糜米稀粥后,便一溜坐在长长的炕沿边喝。俗话说炕小先睡倒,饭少先吃饱。那咝咝的吸食声争先恐后此起彼伏。早上糜米粥,晌午糜米焖饭,晚上糜米稀饭,这是大伙房通年四季不变的规律。

饭罢上灯。年老的躺在铺盖卷上嗷一一嗷一一地叹气,以此解乏;年轻的凑在一起围灯而坐说东道西谈古论今,嘻嘻哈哈没完没了。直到年老的喊骂两三次才散了睡去。

这大伙房坐落在团部大院与牛犋房中间的沙滩上。是用草坯垒建的一溜土房。它坐北朝南,长十余丈,宽两丈五尺;右侧是灶间,左边是住房;住房里南北两盘顶头土炕,中间是过道;土炕上铺着带“人”字花码的枳机编织的芭子,天长日久被磨擦得光明光明的,呈红黄色,缝隙里塞满了灰尖杂质;屋内四壁皆用细泥抹就,被灯烟、旱烟熏成乌黑色;屋顶是裸露粗糙的椽檩和红柳条编织的芭子,上面吊挂着蜘蛛网似的灰尘条子;一炕一盏麻油灯,这灯座是一块青色方砖,中间有一个孔,一根二尺长,锹把粗细的红柳棍楔在里面,一只黑瓷灯盏安放在棍的顶端;这灯盏的形状类似金元宝,拳头大小,两端各有小孔,一个是添油的,另一个是串稔的;一根用麻纸搓成的筷子粗细的稔子浸在麻油里,稔头爬在孔口边,上面燃着一团指头大小呈桃型的火苗,火苗顶端有一股筷子粗细的灰黑色烟柱徐徐升起。屋里灯烟气、旱烟气弥漫。脚汗味和时不时响起的响屁和闷屁的臭气混合在一起,使房内空气污浊扑鼻呛人。整个屋内昏暗龌龊脏乱不堪。

奇团长心宽度量大,可怜体恤穷人,常常安咐手下的人不要打讨吃子骂穷人,要让他们住,给他们吃,还特别分咐逢年过节要多杀两只羊,让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吃一顿炖羊肉。久而久之,名声远扬,大伙房就常常人满铺紧。这些借宿者里有讨吃的、刮野鬼的、躲债的、过路的······这些人有的只住一晚上就再没来过;有的隔三过五来一次;有的半年六个月露一回面。总之人来人往没有定数。那些长工们常常报怨,说大伙房成了车马大店,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流水待客。不过报怨归报怨,从不敢撵骂求宿的人,害怕奇团长训斥。

到了寒冬腊月,外面寒风呼号滴水成冰。大伙房里却是温暖如舂。灶间的两盘大灶的烟道直通两盘顶头炕的炕洞,那炕皮多会也是暖烘烘的,有时还烤得人“翻烙饼”。人们脱下皮袄皮裤光着身子拨开毛茬捉虱子也不觉冷。

冬夜漫长,早睡下也睡不着,众人围灯而坐,有撕羊毛提“毛拨吊”捻毛绳的;也有用枳机棍子一挑一串织毛袜子的;还有赤裸着身子把皮袄或皮裤翻过毛朝外,拨开毛茬捉虱子的;还有互相撩起背襟挠痒痒的······人们在各自做事的同时,总央求快板小何说书打快板。以此取乐打发时光。

这快板小何是大伙房的“老户”。十六七岁,细条个儿,满口河北保定侉话。孤身一人从保定来到五原以打莲花落讨饭为生。他快板打得漂亮:左手卡着一串夹麻钱的小竹板,右手卡着两片带红绸的大竹板,表演起来小板喳喳叫大板叭叭响,双手配合大小协调,仿佛龙在飞凤在舞。随着竹板的节奏,四六句子张口即来。除了打落子,快板小何还会说书。说三国道水浒,也讲“四只黑虎”纵横五原除恶霸灭土匪的传奇故事,还说周团副单枪退众匪的情节。他说开书口若悬河神情演变形象逼真。说到激烈处便跳下地,在过道里比划手脚边说边动作配合。他每天只说一段,害得众人做营生也少心无思,就盼天黑听下一段。因此,奇团上下没有不认识快板小何的,众人挺喜欢这个活泼可爱的小伙子。

除了快板小何,大伙房还有一个“老户”。此人姓陈名大,因为常常有放屁的毛病,所以人们总叫他放屁陈大。

这放屁陈大四十多岁,中等个儿,驼背弓腰,破衣烂裤,头发胡子又长又脏又乱,窝窝囊囊邋邋遢遢,也是以要饭为生。平时外出讨饭总是左肩右斜背着米袋,右肩左斜背着面袋,右手柱着打狗棍,缓缓而行。回到大伙房也不与人说话,不过也没人与他说话。他总是弓着腰朝着头,用痴痴的或是探寻求助的目光看人。平时,十有九回是空袋而归。那灶间的大师傅邬大头看着可怜,便常常给他些剩饭或锅巴。还训斥道:“就你这个毬相数能要上米面?至古道行行出状元,这要饭也得有本事,快板小何咋间就能要上?这就是能耐,你学着点儿。”放屁陈大也不言语,用一只粗瓷小盆接住剩饭或锅巴,蹲在灶间的旮旯里缓缓吃。饭罢便撩起破衣襟擦过小瓷盆和红柳筷子,将其放进米袋。然后柱着打狗棍一步一颠地缓缓进了住间。他也不急于上炕,总是站在顶头炕的过道里,手柱打狗棍,驼着背,弯着腰,朝着头,先面朝北炕痴痴看一阵,然后再转过身面向南炕看一阵。

人们被他看得不自然,有些年轻人就骂道:“你这是那股筋抽得啦,日每样儿象猫儿瞅毬似的,烦不烦!”

放屁陈大不恼不怒,该咋做还咋做,每天照旧。把两盘炕上的人“巡枧”一遍后,这才上炕躺下。功夫不大就嘟嘟开始放屁。每次屁响之后总要看周围人们的反应,目光里饱含歉意无奈胆怯的神色。他放屁没有时间也不分场合。有时那些做活的人一排溜坐在北炕沿吃饭,放屁陈大嘟一个响屁,众人赶快屏住呼吸愤然离开。年轻人总嫌弃他,不与他挨着睡,甚至有些人要撵走他。可那些上了岁数的老者能原谅,说一个要饭的人,饥一顿饱一顿冷一顿热一顿,饮食不均匀,能有好肠胃?饿不死冻不死就不错了!不要穷人见不得要饭的!有了老者们的帮助,放屁陈大才没有被赶出大伙房。不过他也有自知之明,始终睡在通铺靠门口的顶端位置。

放屁陈大也爱听快板小何说书讲故事。每当说到当紧回合,他就嘟嘟放屁。年轻人怕扰乱场合,便提腿的抓胳膀的把他抬回门口的铺位。放屁陈大也不恼,坐在铺上仄耳细听。

有一年过八月十五,十来个要饭的早早儿来到了大伙房,快板小何与放屁陈大也没外出讨饭,和众人一起帮着邬大头杀羊、剥皮、倒脏、剁肉、烧火,欢欢喜喜不亦乐乎。羊肉锅煮沸后,立马香味四溢。一群要饭的手端盆或碗围站在肉锅周围眼晴死死盯住肉锅,有得还嗤嗤吸鼻子闻香味。

放屁陈大也不放屁了,而是肚子咕噜噜地响。邬大头坐在木凳上咝咝吸烟袋。见此不禁笑了:“哈哈一一!放屁陈大,今天咋不往外放了,咋又憋回里面放了?是不是夜来一天没吃饭空着肚子,专等这顿肉?哈哈!”放屁陈大也不说话眼晴依然不离肉锅。邬大头磕掉烟灰,对众人说:“看你们一个一个的象饿死鬼转的,着急毬了,肉多的是,管饱肚圆儿!”众人没有一个说话的,也没有一个离开的。

快揭锅了,李富小背着手迈着八字步哼着山西梆子来到大伙房。见一群要饭的把肉锅围得风雨不漏,顿时大怒,骂道:“受苦的还没回来,讨吃子倒把接不下了!真个把奇团当成自己家了哇!赶快滚!吃毬哇!滚一一!”

见讨吃子们无动于衷,他更火了,扑上来连踢带打,连推带扯,破口大骂。讨吃子们经不住打骂便朝后一步一步退着,眼晴还盯着肉锅恋恋不舍。放屁陈大行动迟缓没有众人退得快,被李富小夺了瓷盆摔碎。骂道:“臭屁熏天,一锅肉全给熏臭了······”

正在这时周二马过来了。他一看这阵势就明白了七八分。于是厉声喝道:“停手!咋回事?”

李富小忿忿不平地说:“太没王法啦!受苦人还没回来,讨吃子倒把接不下啦!哼!”

周二马看了看锅灶纹分末动便训斥道:“李副官,他们没抢没偷,只是等着吃肉有甚不对!况且这讨吃子也是人,而不是任人打骂的牛羊!不要忘了,你是咋间从马栅来五原的!”

说着挥手让众人回大伙房,并吩咐邬大头给放屁陈大赔一只盆。又说道:“打讨吃子骂穷人本身就够缺德的啦,砸了吃饭的盆更是缺德中的缺德!这是人做得事吗?啊!”

李富小深知周团副的厉害,从不敢顶撞犟嘴,因此愤然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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