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共两党开战后,随着战事的发展扩大,傅作义又下达命令,将没集训过的青壮年全部强征入伍,并且标准也放宽了。年龄由原来的十八岁至四十五岁,放宽至十五岁至五十岁。加上县乡两级官员为完成任务连十三四的娃娃和六十岁的老汉也抓。
因此父子同时被抓屡见不鲜;甚至还有祖孙三代同时入伍的。县乡两级的所有人员全部出动,利用深夜人熟睡的机会,将予先锁定的目标,堵在被窝里抓获。
不过逮得全是贫寒人家的人,那些有权有势的政府官员的子弟却没人敢动,他们给亲戚朋友在政府部门随便安排个差使,或在县保安团挂个符号就可免征。而那些有钱的大户却花钱雇人顶替。
因此,一向不被人正眼瞧的一帮红皮黑鬼无赖混混立马变成财主们追逐的香饽饽。河曲圪旦的李贵小就是其中的一个。
这李贵小天生就是一个浑种。没地没牲口,只有一间破土房。整天混迹于赌场,赢了大吃二喝;输了连偷带抢,整天不着家。老婆八月全凭农忙时帮助左邻右舍薅糜锄麦挣些米面,或在大户人家拉麦运糜时拣田维持生活。
辛大老汉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常一升半斗地接济女儿,还常常背地里抹眼泪。村里人都看不惯,王拴住赵三娃周憨等人只要李贵小在河曲圪旦露面,就编造借口说丢了鸡没了羊少了米面找李贵小责问寻茬儿,并乘机将他打一顿。不过打归打骂归骂,李贵小依然如故原车旧辙。
有一天,在北边的吕家磨房的韩虎房里押宝。聚有赌徒二十多人,场面热烈嚎叫不止,算得上一个大摊状。
李贵小怀揣十块银元跻身于众赌徒中。不过他是赌场老白花,非同一般。因此看得多谋得也多下注却很少。他蹲在宝摊边双手抱膝眼盯宝盒心里暗记着每次出的数。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绝不出手,得控制住自巳,千万不能蛮干。宝盒开过六回,李贵小终于谋定一宝,将十块银元押在幺口,吼道:“要四掏幺,一步登高!”并拿过宝盒亲自开盒,果然猜准。李贵小兴奋地吼道:“这不是个幺,是个毬!”说着把宝籽儿咂儿地亲了一口。这一宝李贵小赢了三十块银元,依照上十抽一的规矩其中三块打了贯,实得二十七块银元。李贵小把钱装在兜里,继续谋宝。
这时宝倌儿韩二老汉又掏定一宝。他头顶被子不露面,将宝盒从被缝里递出来。韩虎是坐宝的。他接过宝盒摆在幺口便开始嚎宝:“要二来了两道眉,宝倌儿头上有点儿泥!”
因为后套人管老婆在外混嫖头的人叫泥头,所以众人哄堂大笑。有的还问韩虎:“你大头上有泥,你不成了杂籽子了吗······”韩二老汉也在被子里骂道:“尽谝你妈的屄啦!”韩虎不为所动继续吼道:“葫芦摆,摆上开!”
众人恢复了原态,纷纷发表意见。片刻,开始押钱。李贵小稳如泰山,还是只谋不押。
前半夜,李贵小共出手三次,回回押中,共赢得一百多块银元。按说该见好就收罢手退出,可此时李贵小已经兴奋得难以自控。想到自巳虽然行赌多年却是贼娃子打官司一一场场输。难道今天手气顺,再多赢些儿。于是接连出手八次有七次押在了黑毒上。李贵小着急了,更不甘心。骂道:“老子就不信老母猪不吃麦子一一顺垅垅跑!”随即从韩虎手上借过一百块银元继续押。到天亮散摊子,欠下韩虎二百块银元。
韩虎让李贵小三天之内清账,不然照规矩剁两根指头了事。李贵小深知韩虎的厉害。这家伙曾在李六子的土匪队伍里混过,后来带着五个心腹兄弟脱离子李六子,行走后套专做聚赌放高利贷之事。为人输打赢要做事心狠手毒,一般人不敢惹遭。二百块银元不是小数目,别说三天了,就是三十天、三百天,甚至三千天也凑不齐。
李贵小自知回天无力,也清楚韩虎说到做到,便说道:“虎哥,这样吧,你也知道,兄弟我一没土地二没牲口,穷得片瓦根椽。只有两间土房和一个不下蛋的老婆。这样吧,你若要房,我立马腾;若是看上人可以租给你一年,明年的今天还给我,咱们就此两清互不相欠。”
韩虎刮野鬼多年,算得上心硬如石,可还是被李贵小的残忍品性所震惊。他痴瞪瞪地望着李贵小半天没话。
这时韩二老汉开口了:“虎小子,那烂土房连十块银元也不值!还是要人吧,说不定还能生下个一男半女也能给咱老韩家栽根立后啦!”接着转身对李贵小说道:“贵小子,咱丑话说在前头,如果八月子在一年中怀上娃娃,就是租期满了生在你的炕头上,那也是我韩家的人,到时我们要往回抱的,你可不能阻拦啊!”
李贵小嘿嘿笑道:“二叔,如果真是那样儿,你说我要那娃娃做甚啦······也就不拦挡了哇。不过我出租的是一个人,再生出一个人就变成两个人啦,这生娃坐月子的花费你们还是得负担吧?”
韩二老汉满口应承:“行!说哇,要多少?”
李贵小又嘿嘿笑了,说道:“二叔,如今东河没见西岸,生下生不下还是两说得了,到时侯再说吧。”
韩二老汉头一歪,噫了一声,说道:“贵小子,咱们做事得先小人后君子。假如怀不上咱今天顶如没说;若是怀上了你就得咬下牙印子,免得到时打麻烦。”
李贵小仍然嘿嘿笑着说道:“既然你当长辈的这样说,我这做小辈的还能说甚啦······这样吧,一百银元够啦。”
韩二老汉痛快地答应了。
韩虎刮野鬼半生,如今四十多岁了还是光棍一条。平时也有娶妻成家的念想,可是又觉得自己东游西逛居无定所,还是无牵无挂的好,因此就一直搁浅着没娶。韩二老汉害怕断子绝孙,就总念叨着让韩虎成家为老韩家栽根立后。韩虎处于两难的境地。如今见李贵小用老婆顶账,就觉得能做了。他认为反正是租来的,又不是个儿的老婆,也用不着牵肠挂肚。管她丑的还是吸人的,撩起尾巴是个母的能行,能生娃娃就行,不过借鸡下蛋罢了。
于是就答应了李贵小。他骑马前头走,李贵小耷拉着脑袋后边跟着来到河曲圪旦。
八月正在用米汤抹浆泥土炕塄。见李贵小进门也没抬头更没言语,依然用抹布蘸米汤浆炕塄。
李贵小说道:“不用浆啦,收拾收拾跟韩虎走吧!”
八月抬起头问道:“为甚?”
李贵小答道:“因为穷,我养活不了你。明年的今天你再回来。”
八月抬头看了李贵小一眼,见他焦急异常坐立不安,心里就猜出八九分······看来这回是多输下了,不然不会用她顶一年的账。八月气得手颤嘴抖斥责道:“指你养活早死一百回啦,我那也不走,你也休想再拿我换钱顶账!”
李贵小说道:“又不是头一回,怕甚啦······拔了萝卜坑儿还在,明年不就又回来了吗?咱们不是还是老婆汉子。”
八月脸憋得通红,手指李贵小骂道:“你还算是人吗?这是人说得话吗?你牲口不如!”
李贵小不恼也不怒,平静地说道“那你就等着当寡妇吧!”说着上炕躺下长呼短叹不说话了。
八月又骂道“当了十年寡妇啦!早就习惯啦!”说完也不抹了,把抹布扔进米汤盆里,坐在炕塄上生闷气。
过了一会儿便抱头低声啜泣······说得也是,这些年也确实够难为她的了!吃了上顿没下顿,要不是河曲圪旦的人接济能不能活到今天还两说的了!嫁了个男人有名无实,一年三百六十天有三百天不着家。还时不时用她的身子顶赌债,让她饱受那些红皮黑鬼的蹂躏和摧残。她是人呀!咋能象牲口一样买来卖去?她还是女人,也需要男人的陪伴,可是这十来年纯粹是守活寡呀!这种男不男女不女的日子她确实过够了!这个家还有甚守头······有图跟着李贵小这个牲口不如的东西受煎熬,倒不如离开他另寻活路。这韩虎她也见过,虽然是土匪出身,但也为人仗义,是个吃铁咬钢的人。跟着他兴许能活出个人样儿来······
八月不哭了,她剜了李贵小一眼,心里骂道:“你不把娘娘当人看,娘娘还不侍侯啦!让娘娘一年回来,做梦去吧!娘娘这辈子再也不进你李家的门!”她噌噌噌上了炕,跪着爬到炕旮旯用包袱皮包起一些旧衣破裤就提着下了地。
她站在地上四下看着。毕竟是住了十来年的地方,虽然是土房破窝,可也能挡风避雨遮晒取暖。她有些恋恋不舍,也有些伤感,不禁流泪了。
韩虎站在门外等得不耐烦了,吼道:“咋间啦,贵小子,究竟行不行哪?”说着就进了门。
见八月站在当地流泪,一时呆住了:这女人不象想象中那么贱。她不过三十岁,正当青春唤发的年龄;人样子也不错,不高不低,不胖不瘦,圆脸花眼秀眉,樱桃小口杨柳细腰。虽然是二茬,可也风韵尚存,有女人吸人的魅力。
韩虎喜不自禁,扑上去抱起八月就往外走。来到院里,他把八月放在马鞍上,然后上马,又把八月搂在怀里挥鞭打马飞驰而去。
八月走后,李贵小长长儿呼了一口气,安然睡去。
韩虎四十有余,从来没有品尝家的味道。至从八月进门与他说说笑笑夜夜交欢,使他如入云端飘飘欲仙。两人终日厮守如胶似漆,感情日渐加重。八月也不懒惰,烧火做饭,饮鸡喂狗,缝缝补补,扫炕擦柜,洗洗涮涮,俨然是一个勤俭持家的家庭主妇。
三个月后,八月就有了身孕。韩虎喜出望外,整天守着八月,生怕跌着碰着,连赌博耍钱也渐渐疏远了。韩二老汉中年丧妻,也没再续,守着儿子度日。见八月不但手勤脚快把家料理得井井有条风雨不漏,而且还怀了韩家的种。韩二老汉乐得走路颠哒,说话变了音调。不过高兴之余又有些灰心丧气,叹息道:“可惜是个露水夫妻!”
韩虎也害怕一年期满八月离他而去,因此常常面带忧愁的表情。八月看出他的心思,便安慰道:“你把心放得宽宽儿的,我至死不离韩家!”
韩虎无不担心地说道:“你的心我知道,可就怕李贵小不依。至古好汉怕赖汉,赖汉怕死汉。还小子是个难缠的主儿!”
八月又劝慰道:“不怕!车到山前必有路,办法多的是!”
不管八月如何宽心,韩虎还是心里不踏实,总害怕那一天的到来。
可是,事情的发展让韩虎料想不及。第六个月头上的一天,李贵小找到他要求续租。
韩虎喜出望外,拿出了二百块银元。李贵小用手一拨说道:“哎一一!一年一年租麻毬烦,干脆再续租三年!”韩虎二话没说,给了他六百块银元。
又过了两个月,李贵小又找到韩虎要求再延续三年。韩虎当然痛快地答应了。他心里笑道:“自古地种三年亲如母,再种三年不认主!何况是人啦!哈哈一一!”
李贵小拿着韩虎给得租金确实辉煌了一番。每到一个宝摊,那摊主总是笑脸相迎,殷勤地递烟端茶;众人见他到来主动避让,把最好的位置留给他;那些狐朋狗友也纷纷跟在他屁股后头一步也不离,前拥后簇威风八面。
可是没用半年,租金烟消云散挥霍一空。钱尽人贱,李贵小又灰头灰脑没有人理睬问寻了。
这天,李贵小回到河曲圪旦躺在炕上想辙。起初想再找韩虎续租,可又觉得太麻烦,不如干脆把八月卖给韩虎算了······该要多少银元哪······李贵小在心里估算着······
忽然门开了,杨财主的长工王蛇小走了进来。李贵小有些奇怪便坐起来问道:“蛇哥哪来啦?咋有闲空到我这儿?”
王蛇小说道:“我们掌柜的让我来叫你,他想见你,有事商量。”
李贵小更奇怪了,平时财大气粗的杨财主见了他连正眼也不瞧,今天怎么想见他了?还有事商量。日了怪了。他用疑惑的目光注视着王蛇小问道:“甚事情啦?”
王蛇小说道:“我也不知道,去了不就明白啦?”
李贵小赶忙下地穿鞋,跟着王蛇小来到杨财主家。
杨财主熟知李贵小的为人秉性。于是就直言直语道:“我儿杨建业身体不好,当不成兵,想找个人顶替,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原来是这事儿······李贵小朝头忽眨着眼睛,心里盘算着:“这倒是一条来钱的好路路,省得把八月一次性卖了活钱变死钱;这杨财主肯定是急于雇人,不然那杨建业还得当兵······”他观察着杨财主,虽然平稳如常,可是也难免有焦急之色。于是说道:“行了哇,你杨大财主出面,我岂能打你的脸?不过这是顶命啦,不知你打算咋雇啦?”
杨财主说道:“素闻贵小兄弟直人快语,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说吧,要多少?”
李贵小嘿嘿笑道:“我不好说,还是你说吧,谁拿锄谁定苗嘛!”
杨财主眼晴盯着李贵小擩出右手伸出食指。李贵小有些不解:“你的意思是······”
杨财主说道:“一百现大洋!”
李贵小笑了:“嘿嘿,我的杨大财主,我的命就是再贱,也不能只值一百快吧?明说给你吧,我把老婆租给韩虎,一年还二百块银元啦!”
杨财主打了个定心说道:“二百!怎么样?”
李贵小摇头不语。
杨财主又说道:“三百!”
李贵小这回开口了:“这么说吧!一口价,五百!棱子不倒!不然没买卖!”
杨财主狠了狠心说道:“行,成交!不过咱丑话说在前头,可不能挽罢(反悔)!”
李贵小嘿嘿笑道:“男人说话顶如一笔写下,放心吧!”
杨财主说道:“这是大事,可不是娃娃耍请人摆家家!”说着把装有五百银元的一只布袋递给李贵小,并安咐道:“过过数,明天去乡公所报名哇!”
李贵小答应着手早已抓住了钱口袋。
回到家中,李贵小思谋:这么多的钱可不能露白,得寻个不起眼的地方窖了,不然会被盗的。不怕贼偷单怕贼谋嘛!他寻来一只瓦罐将银元装到里面,打算窖到柴堆下面。
就在这时门开了,王善人圪旦王财主的长工周金小进了门。李贵小一惊,赶忙拉过皮袄将钱罐盖住,然后站起来笑道:“嘿嘿,金小哥你咋来啦?快上炕!”
周金小坐在了炕沿上说道:“贵小子,捣咕甚啦?是银元哇?”
李贵小嗨了一声说道:“去哪寻银元啦?你看我这摊状!要毬没蛋,穷毬打的炕板子响啦,就一个老婆还养活不过,租给了韩虎。”
周金小笑道:“嘿嘿,贵小子你就不要绕弯弯啦,今天去亚马来了吧?实说哇,杨财主出得甚价?”
李贵小一愣问道:“你咋知道的······莫非······”
周金小说道:“不瞒你说,我们掌柜的也要雇你,顶替他的儿子去当兵,并且价钱要高于杨财主。”
李贵小一怔,问道:“王善人出多少······反正杨财主出了五百块!”
何金小立马答道:“我们出六百!”
李贵小受到了刺激,顿时兴奋不矣。他说道:“金小哥,你等着,我一阵儿就回来!”说着揭过皮袄,抱起瓦罐把银元倒进布袋提着一溜烟跑了。
来到杨财主家刚进门,杨财主好像预先就知道了,他告诉李贵小出七百块银元。李贵小也没坐,二话没说,又小跑着回到家中。
周金小赶忙问道:“怎么样?退了吗?”
李贵小摇头不语。
周金小在地上转了两来回,咬了咬牙说道:“八百!”
李贵小也不说话,又急急忙忙跑了。
杨财主哈哈大笑,又好像预先就知道,说道:“一千!”
李贵小又没歇息,也没说话,掉头就往回跑。周金小听过李贵小的报数,也没说话,惺惺走了。
最终李贵小以一千块银元的身价顶替了杨建业当兵名额。王善人以八百块银元雇了一个刚从河曲逃荒来到天太桥的讨吃子顶替了儿子当兵名额。
李贵小随壮丁队伍被押到包头,很快开始集训。李贵小那年因为欺负刘毛旦被周二马吊打,腰部受伤,留下了残疾,从此直不起腰,总弓着身子。加上骨瘦如柴,根本受不了强度的军事训练。往往跑不了一华里就喘不过气来,蹲在地上张大嘴巴“哈一一哈一一”地大出气。
那训练壮丁的连长骂道:“身子跟他妈麻桔棍子一毬样,还是个病秧子,弯弓腰,能当成兵?纯粹是滥竽充数嘛!”他向营长做了汇报,营长又向团长做了汇报,最后被退了回来。
乡长胡四梆找到杨财主说李贵小不算数,还得重找人顶替,不然就抓杨建业了事。杨财主找到李贵小,要求他退还雇佣钱。李贵小不服,争辨道:“是他们不要,又不是我不干!退得个甚钱?”杨财主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得自认倒霉。三天后又花了八百块银元雇了一个身体强健的要饭的外路人补了缺。
李贵小意外得了一千块银元,不免沾沾自喜。心中暗道:“古人留下的话没空的,人不得外财不富,马不吃夜草不肥嘛!”从此,那些开赌摊的主儿又开始笑脸相迎了;红皮黑鬼们又围住他转。李贵小确确实实又辉煌了好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