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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观的人心里想的只是有或无，悲观的人心里争的永远都是多和少。所以乐观的人不是没有苦恼，而悲观的人却很少有快乐。”
钱方是一名大学生，大学毕业后，他没有像他的许多大学同学那样选择在大城市里工作，或者是到南方沿海开放的城市里闯荡。钱方选择回到老家，在老家所在的一座小城市里工作。
这是一座毫不起眼的小城市，与国内其他数以百计的小城市一样，它们在中国地图上显示的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句号。既然远离了经济中心和政治中心，那么它注定只能成为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地方。就像是一个有着十几个孩子的大家庭里中间的某一个孩子一样，他既不能够像他的兄长们那样获得更多的机遇，也不能够像他的弟妹们那样，可以从父母或兄长那里邀到更多的宠爱。
在这里，一切都是靠自己。
好在冬天的西伯利亚寒流，越过秦岭来到这里，已经变得不那么冷酷了。如同新官上任一样，多数寒流来到这里，一开始都会让人不寒而栗，三五天之后一切又渐渐地恢复到往日的温度。假使此时的太阳不愿意配合，仍然勤奋地工作，那么寒流就会变得有些尴尬。而到了夏天，台风排着队一个接着一个从遥远的太平洋上涉水而来。它们携带着大量的雨水，像一个任性的孩子那样发着无名的脾气，制造出很大的动静，有时候还会毁坏一些门窗房屋和庄稼。但即便如此，多数的台风翻山越岭来到这里的时候，往往也只剩下任性后的赌气了：东南风拼命地吹，雨一个劲地下，豆大的雨滴怒气冲冲地砸向地面。
少了大城市的繁华和喧闹，小城里既没有高楼林立，也没有路桥纵横。几条新扩建的街道，弯弯扭扭，穿过城市的中心，构成了小城里最繁华的商业区。从早晨太阳从东方洒下的第一缕阳光，到夜晚的街道上昏睡的路灯下空无一人，小城市的生活明显保留着农耕时代的某些特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部分人在工作之余，都会选择与家人守在一起，享受着不算富裕但十分安逸的生活。
作为年轻人，钱方从这里走出去，在大城市里读大学，毕业后又回到这里工作和生活，这样的选择对一个年轻人来说是有一些困难的。四年的大学生涯让他认识了大城市的繁华，也看到了小城市与大城市之间巨大的差别。事实上，钱方曾特别期待大学毕业后可以在大城市里工作和生活：那里是一个更大的舞台，工作充满了希望和挑战，生活更加丰富多彩。但是，生活有时候就像是一首歌，激情四射的都市摇滚可以让年轻人热血澎湃，而优美抒情的乡村民乐，当你静下心去欣赏时，也会让人沉迷陶醉。在小城里工作和生活了一段时间后，钱方一颗沸腾的心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并且慢慢地喜欢上了小城市的生活：安静，从容，一丝不苟。在这里，他完全可以做到游刃有余，工作无比轻松，生活无比安逸。他可以始终保持着自己想要的生活节奏，可以将自己的时间规划的像书本上一样井井有条，既科学又合理。
其实很多时候，当我们回过头来看一看自己这些年来走过的路，就会发现确实是这么回事：城市的生活无非就是在人们工作之余，提供人们应酬和交际的机会和场地。与二三知己相约一室，喝喝茶说说话，或者与三五朋友汇集街头，觥筹交错，放声高歌。很多时候，我们发现喝茶或喝酒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喝出好心情。商场影院，邮局书店，茶楼酒肆，学校公园等等等等，所有这些组成城市生活的基本元素，在今天的中国，无论是最顶级的国际大都市还是最偏远的小县城，基本上都能够见到，或者它们以一种变通的形式存在。正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钱方有一个爱好，闲暇时喜欢一个人在单身宿舍里静静地看书。中外名著，哲学美文，诗歌散文，世界之谜等他都喜欢看。坐在单位分给他的不足十平米小屋的窗前，凝视着窗外的风景，他常常为一本好书扶掌叫好，同时也暗自叹息那些年自己错过了太多的精彩！以前为了应付高考，他恨不能一天有四十八个小时，紧张的学习使他看一眼这些与考试关系不大的课外书籍都会产生一种犯罪感。现在，他终于有时间去阅读这些好书了。他决定用自己的工资把这些好书都买回来，制定一个长期的、可执行的计划，然后一本一本地把它们全部看完。随着他的计划一点一点地向前推进，买回来的书一本接着一本被他看完，日子一天又一天就这样被他打发过去，钱方度过了充实而又快乐的一年又一年。
周末的时间，钱方经常回家看望父母。钱方的父母住在一个离他不算很远的小镇上。和父母一起过周末，吃妈妈烧的菜，和爸爸交流工作上的问题，这种天伦之乐既是做父母的心愿，在钱方看来，也是一种理所当然的生活方式。春暖花开的时节，与身边的几个朋友，一同骑着自行车沿着圣母湖大道骑行，既是释放年轻人无限体力，也可以观赏圣母湖景色，放松身心。不过更多时候，钱方还是喜欢一个人在自己的小屋里安静地看书。有时他低声朗读，有时又苦思冥想，完全沉浸在对知识的体验和探索的无穷乐趣中。
其实我们都知道，生活在小城市里的人更容易获得幸福感。分析这其中的原因，大抵是因为眼见的欲望有限，所以能想到的苦恼自然也就不多。钱方闲暇时间大都沉迷于书中，常常被书中的人物感动，被书中的故事吸引，被书中的哲理征服，被书中的逻辑推理惊叹……因而对于自己稍显单调的生活钱方不以为意。由于简单，他可以将自己的时间规划的井井有条，因为工作上自信满满，游刃有余，他几乎没有遇到困难。钱方对自己的现状相当满意！我们不得不承认，在这样一个物欲横流的时代，钱方简直就是一股清流。对于身边许多不理解他的人，钱方往往一笑置之，并未做过多的解释。在依然保存着浓厚的书生气的钱方看来，许多人之所以烦恼是因为他们喜欢自寻烦恼，他们不是得到的太少，而是追求的太多。
像钱方这一代人，年轻，受过良好教育，赶上改革开放百年不遇的大好时机，在周围的人看来，他们似乎更应该去中流击水：在大城市里，与一群同样优秀的年轻人在更大的舞台上展现自己的学识和才华。钱方却是一个另类，选择了一个小城市，与一群最朴实的人在一起工作，选择了与父母亲相守相望，与喜爱的书籍度过许多美好的时光，过着一种近乎与世无争的生活。更令人不能理解的是，一些与钱方差不多的大学生来到了这座小城市后不久又纷纷离去。唯有钱方，像呼吸窗外的新鲜空气一样，始终没有表现出厌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钱方坚守着自己最初的选择。
也许，这才是人生真正的智慧。
生活如风轻云淡，时间似小桥流水。一晃的功夫四年时间过去了，钱方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往日与他相处较近的朋友知己已经所剩无几，都陆陆续续组成了自己的小家庭，唯有钱方一副独钓渭水的模样。其实钱方在这四年期间也曾与几个女孩子有过交往，其中有两个女孩子还是单位里的热心叔叔阿姨们穿针引线。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和女孩子相处一段时间后，钱方便主动提出不想继续下去。因为钱方发现，和她们在一起时，心里很冷静，没有一点爱的冲动。钱方断言，她们都不是自己心中的女神。
钱方的父母有些着急了：儿子相貌堂堂，文静儒雅，可怎么找不到对象呢？钱方有一个姐姐，已经结婚，她告诉父母，现在时代已经变了，谈对象必须得先有房子。父母听了女儿的话之后才恍然大悟，于是拿出了所有的积蓄，姐姐也帮衬一些，钱方在母亲的逼迫下，也象征性地拿出这几年余下的可怜的工资。就这样，在家人的帮助下，适应着时代的要求，在没有女朋友的情况下，钱方在市中心位置买了一套商品房。
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给钱方买房子，钱方全家人几乎倾尽了所有。
其实，钱方并不完全认同父母的做法，但他自小就被父母和邻里街坊贴上“好孩子”的标签：聪明，听话，懂道理。所以尽管钱方很多时候不愿意或不认同父母的想法，但也不愿意违拗他们的意志。记得大学毕业前的那年春节，父亲问钱方大学毕业后准备去哪里工作？钱方说他的许多同学都希望留在大城市里工作，或者到南方开放的城市去发展。父亲听了之后沉默不语。钱方最后忍不住问父亲，他和母亲对他未来的工作有什么想法？父亲一边喝着茶，一边像是自言自语：“在哪里上学无所谓，可是在那么远的地方工作，以后回一趟家也不容易了。”
父亲的话里明显有一个行将老迈的人的伤感，一些无奈。钱方听出父亲话里的意思，父亲不希望他以后工作的地方离家太远。钱方第一次注意到父母似乎在他不经意间已经老矣，英雄迟暮，父亲的话里饱含着只有老年人才有的那种失落和伤感。父亲曾经告诉过钱方，当年他响应国家号召从大城市来到这里支援国家国防工业建设，并且在这里扎下了根。父亲一生受人敬重，也无怨无悔。钱方曾听母亲说过，父亲一生中最大的遗憾，就是他被打成右派的父亲在临终前没能见到自己唯一的儿子——也就是钱方的父亲，为此父亲曾痛哭过一场。
如果说父辈们的工作和生活更多的是一种历史的安排，一种无奈的选择：接受现实并安于现状。那么在物欲横流的今天，在金钱被赋予了无所不能的今天，钱方的选择显然需要更大的勇气。但是一想到一贯坚强和高大的父亲也曾因父子终老不能相守相望而坠泪，钱方的心软化了。在理想和现实面前，他放弃了诗和远方，最终选择了亲情，选择了与行将老迈的父母相守相望，选择了在家乡的这座小城市里扎根成长。父亲告诉钱方，工作没有贵贱之分，只有做好与做不好。钱方的性格与他的父亲很像，既然选择了家乡，就全身心地热爱家乡，建设家乡。像他的父亲一样，钱方工作极其认真，为人也十分诚恳，工作不到一年时间，他得到了单位里的领导和同事们的一致好评。大家都非常喜欢钱方，肯定他的能力，认为他是一棵好苗子，是一个有前途的好青年。
但是对于工作之外的事情，对于自己的生活方式，钱方却默默地坚守着自己的理想。热爱自由，追求理想是这个年代的年轻人的共性，对于自己的生活方式和婚姻恋爱，钱方作为一个知识青年，有浪漫的情结，有理想的追诉。其实钱方不知道，在这一点上他很像他的父亲，事实上所有的人，包括他的父母都没有看出这一点，大家一致认为钱方什么都好，就是在感情方面过于理想化了。钱方则不以为然，继续坚持自己对完美的理想主义追求不放弃。有时候，当钱方看到街坊里或者同事中有家庭闹矛盾，夫妻之间仅仅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情闹得鸡飞狗跳，颜面不存，他总是暗地里庆幸自己在婚姻问题上没有草率。对幸福生活的期盼和对庸俗生活的拒绝，钱方宁愿选择在寂寞中等待。幸运的是，即使身边的朋友一个个都相继离开，但他仍然有看不完的书，这些宝贵的书籍陪伴他度过了许多美好的和寂寞的夜晚。钱方并没有关上自己的爱情大门，他只是一再提醒自己：幸福可以晚一点，但生活必须有浪漫有理想。钱方告诉父母，大城市里像他这样年龄没有成家的人很多，现在国家提倡晚婚晚育。
新房装修好入住时，姐姐一家子和父母双亲都来到钱方的新房里吃开锅饭。饭后自然又转到这个无法回避的话题。
“遇到合适的女孩子，别挑花眼了。”
“我不是挑，是没有遇到合适的。”
钱方很少和父亲正面争锋，今天也许是喝了一点酒，望着新装修的大房子光彩照人，钱方有些兴奋过了头。父亲本来很开心，新房子装修的富丽堂皇，可钱方的态度让他生气了，红红的脖子上鼓起一道明显的青筋：
“你要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哪个人没有理想？可是理想不能当饭吃。成家过日子的事，人好最重要！”
在钱方眼里，母亲就像大海，宽阔的胸怀和热情一年四季都不变；而父亲就像一座高山，四季分明，既有夏天一般的热情，也有冬天一般的严寒。所以每当父亲以这样严肃的方式对钱方说话时，钱方总是默默地聆听，而母亲通常也很少插言。实事求是讲，钱方的条件放在大城市里可能算不上优秀，但是在这座小城市里，钱方绝对是翘楚，算得上是优秀中的优秀。所以几乎所有认识和了解钱方的人都一致认为：钱方至今没有找到对象，问题出在钱方身上。
钱方的母亲这次自始至终都没有出来替儿子说一句话。她也觉得问题出在儿子身上，儿子平常很听话，唯独在找对象处女朋友这方面不听劝阻，好高骛远。人无论心有多高，落在哪里就要在那里落地生根。他父亲说的对，理想不能当饭吃，过日子踏踏实实最要紧。
姐姐十分理解父母的心情，弟弟毕竟不小了。但同样是年轻人，她也能理解弟弟的想法，弟弟一表人才，又是名牌大学毕业，希望找一个条件高一点的女孩子也不能说是不切实际。钱方的岁数在父母眼里确实不小了，但是放在大城市里确实也不能算大。所以钱方的姐姐只是抿着嘴笑，既没有顺着父母的意思去劝说弟弟，也没有帮着弟弟向父母解释。眼看着开锅饭吃好了，姐姐站起身来麻利地收拾桌子上的碗筷杯碟，然后去了厨房。钱方的姐夫在一旁忍不住劝解道：
“爸，您也别太着急了。常言道好饭不怕晚呢。您看，现在这大房子都装修好了，就钱方的条件，怎么可能找不到好人？我看好人正打着灯笼找来了！”
姐夫的话刚一说完，就逗得满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钱方也忍不住笑了，红着脸咬着嘴唇不说话。虽然他并不同意父亲的观点，但父亲今天生气了，望着敞亮整洁的新房子，这几乎凝聚了父母一生的心血，钱方不敢再反驳父亲的话了。他知道在这件事上，他没有办法说服父母，但父母也很难说服他，所以他不打算为自己的观点辩解了。“就让父亲说几句吧。此时与父亲争辩是不明智的，只能引得他更加生气。”钱方在心里提醒自己。
饭吃好了，桌子收拾干净了。钱方知道父亲饭后有喝茶的习惯，于是趁机离开餐厅，说是去厨房给父亲和姐夫泡两杯茶。一进厨房钱方就看到碗架上姐姐洗好的筷子摆放的横七竖八、参差不齐。钱方连忙走过去，用水洗干净自己的手，然后将筷子一根一根摆齐整，使它们看上去就像是数学平面几何上的一组平行线。
一旁的姐姐看着弟弟这强迫症的性格，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苦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