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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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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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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塔》连载

第七章 悲伤之旅


第二天早晨,钱方起来的比平时要早。他昨晚睡得很踏实,没有再做那些奇怪的梦。起床后他又恢复了往日的热情,整理好房间后,他开始为自己做早餐。

大学刚毕业的那一段时间,钱方的早餐与小城里大多数年轻上班族几乎没有什么两样:在附近的面摊点吃一碗馄饨,或者是一盘炒面,或者在上班路上路过早餐摊点时买两个包子,一杯豆浆,外加一个茶叶蛋。钱方回到小城后早餐吃的基本上就是这些,几乎没有变换过。或者也可以这么说,钱方认为吃早餐只是一个必要的程序,因为如果不吃早餐工作一段时间后就会觉得空腹难受。所以他吃早餐的目的就是为了填饱肚子,不让自己的胃难受。至于早餐的标准,钱方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或许只要不难吃就可以接受了吧。

工作一年之后,钱方被单位安排去外地学习。学习下榻的酒店富丽堂皇,但真正给钱方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酒店里免费提供的早餐:各种中式和西式面点饮料等玲琅满目,应有尽有。吃惯了包子豆浆和面条的人们似乎一下子都喜欢上了精美的西式早餐,尽管餐厅里也有种类繁多的中式早餐,而且它们看上去也相当不错,但就餐的人们无一例外都奔向西餐区。吃着各式面包面点蛋糕火腿烤肠,喝着牛奶果汁咖啡红茶绿茶。西餐厅里人流如织,优美的背景音乐声中盘碟刀叉叮当悦耳,就餐的人们听着优美的音乐,吃着精美的食物,说着高雅的语言。

也许是因为大部分人都是初次接触西式早餐,对于这种免费的自助早餐,都有一点应接不暇:每一种食物都想吃一点,感觉不错的食物还要多吃一点。一周过后,很多人都发觉自己的肠胃有些不舒服,于是他们在吃早餐时会常常徘徊在美味和节制之间。钱方也有类似的感觉,早餐吃的太多了,肠胃一直忙于消化,出现了消化不良反应。于是从营养和健康的角度,从理性的思想出发,钱方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的早餐:他的早餐应该怎么吃才好呢?钱方希望自己的早餐首先必须保证健康和营养,同时希望具备优雅的元素。于是他暗暗地做出了一个决定,日后自己的早餐应当是这样的:一个鸡蛋,两片面包,或者是一块面包,加上一片火腿,同时喝一杯热牛奶,或热咖啡,或者是一半热牛奶加一半热咖啡。对于早晨不喜欢吃咸的钱方来说,这样的规划并不困难,于是面对着西餐厅里美轮美奂的食物,大部分人在就餐时仍然抵挡不住诱惑不停地往自己的盘子里添加食物往杯子里添加饮料,但钱方意志如铁,严格遵守自己的决定。面对美食的诱惑,他头脑异常清醒,对自己做出的决定一厘米也不愿意放弃。

会务结束后回到家中,钱方希望自己能继续保持这样的早餐。不过钱方有一个爱好,就是特别喜欢喝茶,喝一杯好茶,不仅可以让他回味甘美,也能使他气爽神清。于是他尝试早上喝一杯好茶来替代喝牛奶或咖啡,但是钱方发现,茶虽然清香无比,但没有热量,并不适合早晨空腹状况下饮用,而牛奶或咖啡,尤其是牛奶加咖啡,既有热量又有口感,也能够很好地提神。于是钱方基本上确定了自己的早餐:鸡蛋、面包、火腿,牛奶加咖啡。这种既营养又健康的早餐,在钱方看来不仅精致优雅,富有生活情调,同时也能提升他个人的生活品位,使他有别于身边的同类。钱方这种严谨自律的生活方式在别人眼里难免显得有些迂腐和不切实际,但钱方却乐此不疲,坚守自己的生活理念,对别人眼里所谓的迂腐并不以为意。

吃完早餐后,钱方为自己削了一个苹果。钱方比较喜欢红富士,口感脆嫩,甜度适中,水份充足。他静静地坐在窗前,从容地咬着苹果。对钱方来说,生活虽然谈不上富足和美满,但这种井井有条的生活方式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他在这种有条不紊的生活中学会了享受。他喜欢早晨的宁静,喜欢在宁静里一个人面对着窗户思考一些事情:他可以思考自己的事情,也可以思考别人的事情;他可以思考现在的事情,也可以思考未来或者过去的事情;有时候他思考的事情是现实中存在的,有时候他思考的都是一些尚未实现的或者无法实现的事情……总之钱方的思考是开放的,自由的,不加任何限制的。当然他也可以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想,面对着窗外的半片天,半片树林,他尝试运用自己掌握的知识,估算太阳的高度,分辨晨风的方向,聆听鸟鸣的含义,猜测鸟巢的方位……他有时候像一个无聊而又精力充沛的思想家,有时候又像是一个不断给自己制造困难的业余侦探。

钱方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生活:小鸟从窗前掠过,露珠在晨光中闪动,早晨的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在这个宁静的早晨,他潜心品味窗前的这份空灵与安逸,观看这亘古不变的日出仪式。钱方很长时间没有像今天这样好心情,洗刷杯盘的时候他看到窗台外绿树成荫,枝头摇曳,晨风送来一阵阵栀子花香。真美啊!钱方忽然有一种想唱歌的冲动,自从杨汝平失踪之后,他一直苦闷不已,忘了自己其实也喜欢唱歌。

有没有一扇窗

能让你不绝望

看一看花花世界

原来像梦一场

有人哭

有人笑

……

钱方很喜欢吕方唱的这首《朋友别哭》,不仅歌词美,旋律也特别美。可是当他唱到有人哭有人笑时忽然停了下来,他想到了杨汝平,想到杨汝平母亲那悲戚的面容和柳子惠那凄美的眼神,这个时候他怎么可以唱出歌来?一丝负疚感甚至是犯罪感涌上了他的心头。他赶忙收拾好杯盘,对着镜子仔细地梳洗了一番,换上了一套这个季节他最喜爱的天蓝色运动服,戴着一顶牛仔棒球帽,骑着他心爱的山地自行车飞快地向迎湖宾馆驶去。

到了迎湖宾馆,钱方没有立即往房间里打电话,因为不确定柳子惠她们是不是没有起床还在休息,于是他坐在大堂的沙发上等候着。过了差不多有一顿饭的功夫,柳子惠和杨汝平母亲从楼梯上款步下来。钱方连忙从沙发里站起来,向前迎了几步。柳子惠身材高挑,穿一套深蓝色的运动服,戴一顶白色的宽边太阳帽,看上去青春亮丽。跟在她身后的杨汝平母亲,身材不高,穿一身小领灰格子西装,手里拿着一把太阳伞,显得稳重儒雅。两个人的脸色看上去都比较平静。经过一夜的休整,她们已经消除了长途旅行带来的疲倦,也掩藏起昨日的悲苍。钱方很有礼貌地向两个人问了一声好,柳子惠没有说话,杨汝平母亲微微点头,也没有说话。三个人略去了最简短的寒暄,一同走出了宾馆。在门口,三个人上了一部出租车。

“去轮船码头。”钱方对出租车驾驶员喊了一声,说着拉开出租车的前门坐到了副驾驶位上。柳子惠和杨汝平母亲跟着坐进了后排座位上。

出租车驾驶员是一个中年男人,一脸的和气,看一眼就知道是一个养家过日子的好男人:对所有的客人都十分热情,对所有的不痛快都能够容忍。他兴奋的应了一声“好嘞!”而后熟练而又平稳地掉转车头朝市郊码头方向驶去。三个人上车后都不说话,六只眼睛各怀着心事朝着窗外望去。

五月是小城最美的季节,阳光明媚,清风徐徐。在这样的季节里,很少有人愿意待在家里,人们都渴望到户外走一走,在太阳底下晒一晒,让南风吹一吹。由于去轮船码头距离比较远,又有一条公交线路,钱方平时很少坐出租车去那里,除非是陪同单位的客户游玩。出租车驾驶员一大早就揽到了一个大单,心情一下子变得大好。也许是觉得车上的人都不说话,气氛显得有些沉闷,与晴好的天气和此行的主题不相符,驾驶员快速地瞅了一眼坐在副驾驶位上的钱方,不无羡慕地感叹道:

“哎呀,还是你们有工作的人幸福啊!周末时间全家人可以一道出去游玩。”

钱方本不想回答他,想一想又觉得他的话似乎有些不妥,于是摇着头说道:

“不是你说的那样。”

“哦?你们不是去游玩么?”驾驶员随口又问了一句。

钱方觉得一句话说不清楚驾驶员的问题,同时也觉得没有必要向一个无关的出租车驾驶员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和此行的目的,于是将目光转向窗外,没有继续接驾驶员的话。出租车驾驶员见钱方不愿意继续和他说话,也知趣地合上了嘴,不再打扰乘客。出租车上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开车的驾驶员专心地开着车,坐车的乘客静静地望着窗外想着各自的心事。不过钱方的心里忽然多了一点灵动,有一点奇妙的感觉,就像在无意中触碰到一根琴弦,他的心也跟着颤动了一下……出租车驾驶员刚才说的话,并没有全部随风飘去,有一部分悄悄地钻进了他的心里。钱方的眼睛望着窗外,心里细细地品味着驾驶员刚才的话:一个毫无恶意的误会,却是一个美丽的误会,他们三个人看上去确实像一家人!慢慢地,钱方竟从这误会里面品出了一丝甜味。他感觉到心跳得有一点快,脸上也有一点发烫,估计应该有一点红。于是他将头靠近窗口,让车窗外的冷风吹他的脸,降低他脸上的温度。车厢里依然很安静,但气氛似乎变得有一点不一样。钱方没敢回头向后看,刚才的误会,也可能让坐在后排座位上的两个人感到不自在。

到了轮船码头,柳子惠抢着要付出租车费,钱方用一支有力的胳膊拦住了她,然后诚恳地说道:“请你们别跟我争这个好么?你们也不是外人,让我尽一点地主之谊,这样我心里会觉得好受一些。”

看到钱方的态度十分诚恳,柳子惠和杨汝平母亲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而后柳子惠收起了钱包,没有再继续坚持付款了。钱方付了车费后,指着远处湖心里宛如一朵巨大莲蓬的小岛说:“这就是圣母湖,那就是圣母岛,在岛上的最高处有一座古塔。”

柳子惠和杨汝平母亲两个人同时抬头顺着钱方手指的方向望去。从岸上看去圣母岛并不大,在阳光下郁郁葱葱一团翠绿,在小岛的最高处,在茂密的翠绿中矗立着一座古塔:琉璃似琥珀,青砖灰如铁。从远处观看,古塔与蓝天白云,与湖光山色浑然一体,似有一种通天接地之势!

钱方在码头售票亭买了三张船票,接着他又向不远处的商场走去,打算买一些水和面包在岛上吃。在商场的门口,钱方看到了警方张贴的寻人启事。他在寻人启事前停下了脚步,仔细阅读启事上的内容。看着寻人启事上杨汝平的照片,钱方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仿佛就在昨日,他还和启事上的那个人一路走来这里,有说有笑,音容犹在。一转眼的时间杨汝平忽然人间消失了,生亦茫茫,死亦茫茫。寻人启事是黑白打印复印的,用的应该是杨汝平以前的照片,看上去有一些陌生感,估计警方用的是杨汝平户籍身份证上的照片。

“为什么不用杨汝平现在的照片,那样人们在辨认时不是更加容易吗?”

钱方又一次对警方的做法表示不能理解,觉得寻人启事上使用这样的照片寻找杨汝平将会让寻找工作变得更加困难。

杨汝平母亲和柳子惠此时也注意到贴在商场门口的寻人启事,跟着钱方来到了商场的门口。她们默默地看着寻人启事上的内容,刚才还显得比较平静的脸色,一瞬间又沉入了湖底。钱方心里一阵难过,不忍心看到她们痛苦的表情,于是低下头默默地走进了商场。钱方在商场里买了一些水和面包,出来的时候,柳子惠她们已经离开了商场门口,此时正站在湖岸边向远处的圣母岛方向眺望。钱方走到她们身边,递给她们一人一瓶矿泉水。这时,码头边的游船拉响了一声汽笛,这是提醒岸上的游人游船很快就要启航了。三个人不敢怠慢,抬脚向登船口方向走去。

和上一次杨汝平来圣母岛游玩时一样,今天也是周末时间,加上天气更加晴热,去小岛上游玩的人更多,登船口前已经排起了一条长龙。三个人没有犹豫,随即加入了长龙,跟着人流依次登上了游船。

游船在最后一名游客踏上甲板后立即撤下跳板,锁上围栏,在一声长长的汽笛声中缓缓地离开了码头,向湖心驶去。三个人在游船上转了一圈后,柳子惠和杨汝平母亲两个人都不愿意坐进拥堵的充满鱼腥味的船舱里,于是他们又从船舱里走出来,站在船舱两侧的甲板上。舱外的空气特别清新,视野也非常开阔,可以很好地向远方眺望。三个人站在舱外甲板上,向着湖风,呼吸着潮湿的空气。湖水拍打着船舷,从船头快速地奔向船尾,发出哗哗的响声。天湛蓝湛蓝,湖水碧清碧清,宽阔的湖面上波浪翻滚,鱼鸥嬉戏。游船行驶了一段距离后,在湖面上画出一个又长又大的圆弧,然后掉转船头朝圣母岛方向驶去。钱方注意到,杨汝平母亲和柳子惠两个人自早上从宾馆出来后,除了在码头上为了争付出租车费时说了几句话之外,再没听到她们说过一句话——两个人始终紧闭着嘴巴,神情肃穆。随着游船距离圣母岛越来越近,她们的脸色看上去更加凝重。

钱方主随客便,站在她们身边,表情也显得有些严肃。他其实不完全明白柳子惠她们今天此行的目的是什么?也许她们只是想到杨汝平失踪的地方走一走,表达一种思念;或者她们想看一看这个小岛究竟有什么神奇,那个古塔究竟有什么古怪?但不管是什么目的,钱方知道,今天的圣母岛之行肯定是一次悲伤之旅。

游船距离圣母岛越来越近了,此时站在游船上观看圣母岛,相比较从岸上观看显得高大和真切。从摇曳不止,起伏不定的游船上望去,透过阳光下湖面上蒸发的水汽,远处的圣母岛在波浪翻滚的湖面上忽远忽近,犹如梦幻一般。

过了大约有半个小时左右,游船拉响了一声汽笛,接着便降低了速度,缓缓地向港口滑去。又过了约莫十分钟左右时间,游船稳稳地停靠在圣母岛的码头边。这时,游船上的喇叭开始引导乘客有序下船,于是甲板上的游客自动排成了两条队伍,等候开闸下船。此时船舱里的乘客纷纷涌上甲板,冲乱了甲板上的队伍,一时间甲板上被游人挤得水泄不通,于是有序下船变成了一场无序运动。

钱方发现,总有一些性急的人不愿意将时间花费在排队上。这些人有一个特点,生活中只要涉及到排队,无论是什么事情,他们都会想方设法超近道,走捷径。即便像今天这样带着轻松的心情出门游玩,从游船里走下去也没能改变他们焦虑的习惯。其实这些人并不比其他人能挤,但是他们不怕挤,如果有人想从容一点,给自己留一点空间,他们便见缝插针,迅速填满空间,然后不停地向前挤。游船上的喇叭不停地提醒大家不要拥挤,保持秩序,注意安全,但甲板上还是出现了一阵轻微的骚动。钱方站在杨汝平母亲和柳子惠的身边,将她们与拥堵的人群隔离开,等所有慌慌张张的人都走了,他们才从容地、不慌不忙地走下了游船。

钱方回头向身后看了一眼,发现他们三个人是最后走下游船的游客。

严格意义上讲,整个圣母岛其实就是由几座露出水面的山构成的。一条人工开凿修建的仿古山道由青砖和大青石条铺就而成,顺着山形错落有致,环岛盘旋而上,将岛上不多的几个景点串在一条线上,很显然这是为了方便登岛的游人有次序地观看这些景点。山上的树木高大,沿人工修建的山道两旁栽种了一些具有观赏价值的热带阔叶和芭蕉类树木。可能是出于安全考虑,山上树林下的灌木和杂草很少,应该是有专人在做清理灌木和杂草工作。登岛爬山的游客一般都会沿着这条新修建的十分漂亮的山道上山:踩着很有质感的青砖,踏着平整的大青石台阶上上下下,依次经过每一处景点,拍照留念,或者是坐在一块巨大的怪石上,观看远处的山、树和更远处白浪滔滔的湖水。不过经常也会有一些人,尤其是一些已经走过山道的年轻人,他们精力特别充沛,常常把锻炼身体和折磨自己混为一谈,喜欢挑战自我,往往会选择相对比较陡峭的北山坡爬上山顶。

上岛后,钱方走在前面,跟在他身后的是杨汝平母亲,柳子惠跟在最后面,三个人排成队顺着山道缓步向前。很显然今天的主题是悲伤之旅,所以钱方不需要像上一次领着杨汝平那样一路上指点风景,解说趣闻轶事。三个人保持着队伍的完整,也保持着一路上沉默不语,或许在他们心里,只有保持这种沉默不语才是对遭遇不幸的杨汝平表达同情和怀念的最好方式。不过在经过每一处景点的时候,钱方还是习惯性地停下脚步。此行他们虽然没有拍照留恋的想法,但钱方还是想让杨汝平母亲和柳子惠看一看小岛的风景和地貌,听一听本地的风土和人情,然后再走向下一处风景点。

旅游,本质上其实就是一件让人心情放松的户外休闲活动,走一路山水,洒一路笑声。吃当地有特色的菜,看当地有特色的风景,然后骄傲地将自己放置在风景中,做几个有特征的表情,拍几张照片留念。年轻人,或者性格活泼的人有时还会做出几个夸张动作,摆出几副古怪的造型,于是引来周围的人一片笑声,接着又有人走上去模仿……三个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路上始终严格保持着队形不变。沿途无论见到怎样惊艳的风景,或者看到多么有趣的事情他们都将自己置身事外,始终保持着沉默不语,与周围的嬉笑、追逐和喧闹的场面显得格格不入。在不知不觉中,他们三个人,成了岛上游人眼里最不可理喻的风景。

山道蜿蜒曲折,随山势回转起伏,三个人不知不觉转到圣母岛向阳的一面山坡上。这里是一片茶园,有一个茶农正在茶园里打顶除草,修剪茶树,山风扬起她长长的碎花头巾,在一片翠绿中上下飞舞。三个人不约而同都停下了脚步,注视着眼前这一幅充满诗情画意的田园风景。杨汝平母亲信步朝茶园里走去,钱方和柳子惠两个人见此情景也立即转身跟了过去。就在他们快走到茶农身边的时候,忽然从茶树后面跳出一条大黄狗,冲他们“汪汪”叫了两声,声音在空旷的山坡上特别洪亮。几个人同时都吃了一惊,站在那里不敢进退。

大黄狗叫了两声后,冷静地站在原地警惕地望着面前的三个陌生人。钱方天生怕狗,对狗一贯缺乏信心,因而对狗一般也不够友好。每次在路上见到小狗,即使离他有几步远,他总有忍不住挥手驱赶小狗的冲动,小狗往往被他攻击性的举动吓得扭头就跑。但是如果遇到大狗,情况就刚好相反,钱方一般都会眼睛紧盯着狗,小心翼翼地绕开,或者中间隔着其他行人通过。但是今天不行,在杨汝平母亲和柳子惠面前钱方没有选择。他紧张地攥紧两只拳头,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大黄狗,心里摆出一副景阳冈上武松打虎的姿势,随时准备与可能扑上来的大黄狗进行殊死搏斗。他用略有些颤抖的声音向茶农喊道:“你好!大姐——”

正在忙碌的茶农似乎看到了三个人的窘况,冲大黄狗吼了一声,挥了一下手,大黄狗立即低下了头,摇着尾巴一声不吭地回到了女主人的身后。在经过女主人身边的时候,大黄狗故意用身体在她的腿上蹭了两下,又用尾巴拍打两下,似乎是为自己刚才的行为辩解,然后趴在一旁,两只眼睛时不时抖动一下长长的睫毛,似睡非睡,两只半耷拉的耳朵前后转动,像两台小型雷达的天线一样,不停地捕捉空气中不友好的电磁波。

茶农望着面前的三个游客,脸上露出了友好的微笑。杨汝平母亲指着山坡下几间红瓦房问道:“这位大姐,您是这岛上的住民吧?”

“住民?哦——是啊,我就住在这个岛上,那个就是我家,这片茶地也是我家的。”茶农热情爽朗,声音似摇响了一串银铃,对杨汝平母亲的问题给出了尽可能详细的解答。

“我问你一件事情:听说前几天有一个外地来的游客在这个岛上游玩时失踪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杨汝平母亲假装自己是一个好奇的外地游客,突然把话题转到了儿子失踪的这件事上。钱方和柳子惠两个人都有些吃惊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哎呀,你问这件事呀,岛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会没听说呢?岛上的人都知道这件事,没几天前岛上还来过好多警察,挨家挨户地查看,还问了我们好多问题呢!后来他们又带着一些村镇里的干部,还有两条狗在岛上到处搜查,到处闻气味。”

钱方发现,这些在阳光底下劳动的人民从来都不缺少热情。

“哦——”杨汝平母亲听了连连点头,对茶农回答问题的态度和回答的内容似乎都比较满意。她没有再继续向茶农问话,而是用一双略显焦灼的眼睛将这一片茶园地和远处的房舍打量了一遍。

见杨汝平母亲没有继续问话,茶农又弯下腰继续做她的农活。只见她快速地采摘下那些高出树冠冒顶枝尖上的树叶,熟练地丢进斜挎在腰间的竹篓里,然后用手中的大剪刀“咔嚓——咔嚓”,三两下就剪去那些冒出顶冠的枝桠,修剪后的茶树显得十分圆润、整齐、壮实。修好了一棵茶树后,她又走向下一棵茶树。这时候她忽然停下手里的活,抬头望着面前的三个人,说道:

“你们是从外地来这里的吧?你们外地人不知道,在今年清明的时候,我们岛上来过一个老尼姑,听说好像是从祥云庵那边过来的吧。那个老尼姑先是问我们借了一把扫帚,说是要到山顶上扫塔。后来在归还扫帚的时候,老尼姑对我们说,今年是岁星冲日,有灾,提醒我们不要登塔。”说到这里茶农自顾自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

“哎哟,这些都是我们乡下人的迷信,你们城里人哪里会信这些啊!”

三个人听了茶农的话面面相觑,都显得有些吃惊。杨汝平母亲未置可否,向茶农道了一声谢,然后转身沿着原路返回。钱方出于礼貌,也大声地谢过茶农,转身准备离去。这时,一直假装睡觉的大黄狗腾地一声从地上站起来,抖落身上的泥土和草屑,憋了一口气,冲钱方他们三个人的背影“汪——”的叫了一声,不过声音要轻柔一些,不像刚才那种凶狠,听上去更像是替女主人送客。诚然如此,钱方的两条腿还是有些发软,他放开大步三步并作两步赶上柳子惠和杨汝平母亲,顺着旧路向山道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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