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路就如同一道道选择题,我们每走一步都要做出选择。我们不停地选择,有时候瞻前顾后,有时候又权衡利弊,有时候又顺其自然。其实所有的选择都没有标准答案,但每一次选择都有可能改变我们的目的地。
齐云飞突发心脏病事件发生后,柳子惠在班级组织探视齐云飞时突然逃离了病房,此事引起了同学们的注意。于是,周边的同学们开始关注柳子惠鲜为人知的秘密,寻找美丽温顺的柳子惠从病房里突然逃走背后的真实原因。渐渐的,关于柳子惠过往的事情被同学们一点一点地挖掘了出来,终于,柳子惠竭力掩盖的秘密一时间成了校园里被同学们广泛传播和议论的话题。虽然同学们并无恶意,也很谨慎克制,但柳子惠还是从同学们异样的目光中读出了一些信息:她过去的秘密如同春风一般,早已经吹遍了整个校园。
柳子惠视之如生命的秘密终于没能被保守住。如一座高高的堰塞湖,在决堤的那一刹那,柳子惠几乎是万念俱灰。她悄悄地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做着随时逃跑的准备。然而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事情发展的方向完全出乎她的预料:关于发生在柳子惠身上不幸而又略显神秘的故事,校园里的同学们对这件事的态度与社会上的态度迥然不同。柳子惠总以为她之所以能够在校园里安静而又快乐地学习和生活,是因为这里的人不知道她的过去。一旦她过去的秘密在校园里被曝光,必然是她恶梦重新开始的时候,那个时候她将不得不逃离校园。
可是在校园里,情况几乎完全相反。绝大部分同学——不是全部,但代表了校园的主流价值观,他们对待同学友情十分珍惜,这一点其实在齐云飞突发心脏病的那天晚上,同学们在小教室里的表现可以说明问题。在他们心目中,只要不明显违背法律和亲情,同学友情可以高过一切。因而在校园里,几乎没有同学会因为柳子惠过往的事情而停止与她交往,柳子惠也没有因为这种道德上的瑕疵遭到同学们集体的围攻或孤立。许多女同学,或许是出于同类相怜,她们对柳子惠复杂而又不幸的情感历程给予了更多的同情和理解,甚至更主动地与柳子惠保持友好关系。而男生们对柳子惠的态度更加有趣,有相当一部分男生对柳子惠所谓“涉嫌抛弃杨汝平,做人做事都有问题”有完全不一样的理解。他们认为,受到良好教育的大学生,自然包括他们自己,做人做事可能会有一点自私,但大学校园里没有邪恶的土壤,因而绝不会为了一己之利戕害同类。至于说柳子惠是一个“充满争议和不幸的女人,与柳子惠相好的人个个都没有好下场”这样的论断,几乎所有的同学不分男女都嗤之以鼻。我们知道学医的学生差不多都有过与尸体打交道的经验,所以他们几乎都是彻底的无神论者。在他们眼里,生命不过是一部精巧而又复杂的机器而已,因而绝大多数学生都认定温顺而又美丽的柳子惠是无辜的。同学们对柳子惠的偏爱,其实更多是出自于对自己的肯定。他们在柳子惠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即大学生可能有自私的一面,但绝对不会与邪恶沾边。
但是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学生们的善良和不理智无疑是一种幼稚和不成熟的表现。不可否认,这或许正是他们与成年人之间的区别:爱憎分明,敢于在爱情和感情上冒险。像梁山伯与祝英台一样,像罗密欧和朱丽叶一样,可以把爱情演绎的轰轰烈烈,而这正是成年人缺少的那种勇气。拨开表象的浮云,这其实正是为什么年轻人喜欢与年轻人在一起,柳子惠为什么不喜欢社会喜欢校园的原因。就像毒品之于瘾君子们,香烟对于吸烟的人一样,明知道对身体健康有害,依然爱的死去活来。同学们对待同学友情高于一切的态度让柳子惠很吃惊,心里不禁暗自惭愧,也感动不已。
齐云飞母亲一语成谶,齐云飞的遭遇似乎又一次验证了她当初的预言:与柳子惠相好的人个个都没有好下场,无一幸免!尽管柳子惠从来都不相信这种无稽之谈,但事实却让她哑口无言。围绕在她的身边,不幸的事件接二连三地发生,虽然每个不幸事件的背后都有其自身的逻辑,可是当所有的这些看上去毫无关联的巧合都围绕着一个中心,而柳子惠恰好就是那个中心圆点的时候,柳子惠的心里再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恐惧。
柳子惠将信将疑,在战战兢兢中度过了两周时间后,一颗紧张不安的心渐渐地释然。柳子惠恍然大悟,至此,她不得不相信命运:她就像神话故事里的那个孙悟空,无论逃到哪里——即便当初跟着钱方一同南下,或者逃到天涯海角,其最终都无法逃脱如来佛的掌心。上天似乎是有意为之,给了她人人羡慕的容貌,却不允许她拥有爱情。柳子惠幡然醒悟,她此生或许注定没有爱情,从杨汝平到钱方,再到今天的齐云飞,尽管她一直在努力,不想放弃任何一个机会,可无论她的爱情以怎样的方式展开,合法的或不合法的,道德的或不够道德的,公开的或没有公开的,其结局无不以某种方式告诉她:爱一个人其实就是在害一个人,而要害一个人就去爱那个人。这话听起来是多么的荒谬啊,但它却是柳子惠此时最真切的感悟。在命运面前,柳子惠就像那个头戴紧箍的孙悟空,纵有一身本领,也只有服从而已。柳子惠努力了,也尽力了,甚至为了突破某种宿命和法则,她不惜伤害了不该伤害的好人,冷落了不该冷落的友谊。现在是时候放下了,就像一个觉醒的观众,安静地走下舞台;现在她可以休矣,如同一个看破红尘的僧尼,悄悄地收起她的七情六欲。
柳子惠心如止水,离开爱情,她却倍感轻松,惬意。她忽然发觉自己几乎完全步了母亲的后尘,自己和母亲的区别是:母亲只有一次婚姻,而她努力了三次,但最终也是同样的结局。对于柳子惠,爱情已经成了她生命中的禁区,爱情就是一杯有毒的甜酒,在体味到莫名的兴奋和奇妙的快感的同时,不仅会伤害与她举杯同饮的亲密的爱人,也会让她品味到无法承受的痛苦。青春岁月跳动的火花已经熄灭了,因此从现在开始,所有投向柳子惠含情的目光,即便如夏日阳光一般热烈,可是投射在她的心里,也不过像明亮的月光照在冰面上一样,不能引起柳子惠任何有温度的反应。
周末早晨,柳子惠在饭堂吃早饭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临桌的一群同学谈论计划下周到户外踏青,提到静月湖公园里许多地方被封起来了,据说原来的寺庙将要恢复重建。猛然听到这个消息,柳子惠心中一阵惊喜:静月庵恢复重建了!与其他同学对这条消息的感受不一样,静月庵对柳子惠具有特殊的意义,因为柳子惠的母亲刚出生就遭到遗弃,之后被静月庵收养,在那里长大,并且在静月庵出家为尼。
柳子惠立即想到了母亲,并且很想尽快将这条消息告诉母亲。她相信静月庵如果能够恢复重建,这应该是母亲此生最高兴的事情。想到母亲自前年夏天离开这里,顺着她从南方带回来的佛珠这条线索,一个人到南方寻找师傅至今未回,也一直没有音信,柳子惠的心里不禁开始为母亲的安危担忧起来:在这个巨变而又不免有些混乱的年代,母亲一个文弱女人孤身一人飘流在外,不会出什么意外吧?吃过早饭,柳子惠回到寝室,坐在床上整理书包打算去教室做作业。这时寝室里的小喇叭突然响起,里面传来楼下收发室值班女人的声音,呼喊三年级四班的柳子惠尽快到楼下收发室接电话,有人找她。柳子惠有些诧异,听到第三遍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喇叭里确实是在呼喊自己,她于是丢下书包,来不及细思究竟会是谁给她打来电话,连忙跑到楼下收发室窗口拾起电话。电话里面传来的是医院胡院长的声音,胡院长在确认接电话的人是柳子惠本人之后,说了一声“你等一下!”接着电话里便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喂,是子惠吗?我是妈妈。”
“妈,你回来啦!”柳子惠喜出望外。说曹操,曹操到!自己正想将听到静月庵恢复重建的消息告诉母亲,没想到母亲却主动给她打来电话,让人怀疑这世界上可能真的有心灵感应。
“是的,我回来了!今天周末你们不上课吧?你能回家一趟吗?”
“今天不上课,我马上回去!”柳子惠说完后挂了电话,一路小跑回到寝室,收拾了几件衣服,背上书包匆匆地离开了校园。
柳子惠的学校距离家比较远,属于两个不同的区,附近没有地铁,因而一般情况下只能坐公交车,不过需要换乘好几次线路,具体如何换乘柳子惠其实也不太清楚。柳子惠平时不回家,一般只在开学和放假时间走一次。对柳子惠来说,坐公交车不仅慢,费时间,更重要的是每次去学校或者回家时都会带着大行李箱,上下公交车十分不方便,所以柳子惠一般都是坐出租车。此时柳子惠的母亲正在医院那边等着她回去,柳子惠更不会考虑坐公交车。
在学校的大门口,柳子惠上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不仅快,也确实方便,不过四十分钟多一点柳子惠就看见了自己居住的小区大门。远远地,柳子惠看见一身青衣的母亲站在小区的大门口,肩上背着一个大布包,正在门口东瞧西望。柳子惠让出租车在小区门前停下,一下车就快步向母亲面前走去。
“妈——”
柳子惠十分激动,快步来到母亲面前,立即卸下母亲肩上的大布包背在自己的肩上。母亲也顺手接过柳子惠手中装衣服的塑料袋,两个人肩并肩向家走去。
“妈,出去这么长时间一直在南方吗?怎么现在回来了?我早上吃早饭的时候还想到你呢。”柳子惠一脸春风,静月庵重建的消息让她的心情很亢奋。
“哦,早上还想到我,有什么事吗?”柳如月看上去也是一脸春风,神清气爽,精神面貌比一年多前离开这里时好很多,看得出这一段时间在外面走动对她的身体和精神状况都大有裨益。
“我今天早上在学校饭堂吃早饭的时候,听到有几个同学议论静月湖公园,说公园里的静月庵将要恢复重建。这应该是一个好消息,我立即想到了你。妈是静月庵收养的,对静月庵肯定有感情,所以你要是听到这个消息肯定很高兴!不过现在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是不是真的?妈,你可以去了解一下这件事,看看这件事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件事是真的!你说得很对,妈对静月庵有感情,静月庵有恩于我。不过你可能还不知道,静月庵能够恢复重建,妈其实也做了一些事情。在这将近两年的时间里,我并不是一直在南方,我和我的师姐在一起,我们走了许多地方,一直都在为静月庵恢复重建的事业奔走。”
“啊,原来是你们做的!那静月庵重新修复以后,你是不是在那里……”
柳如月含笑点点头,脸上露出无比的欣慰。
“妈,你这次去南方这么长时间,应该找到你师父了吧?”
“找到了!可惜师父她老人家已经圆寂了。”说到师父,柳如月的脸色一下子失去了光泽,好像蒙上了一层灰。
“师父……她老人家已经去世了。”
原来,柳如月此次去南方寻找师父,根据柳子惠之前带回的佛珠提供的线索一路找去,结果在祥云山附近遇见了以前静月庵里的一位资深师姐如意法师——正是此前钱方和柳子惠在路上遇见的那位老尼姑!如意法师虽然与柳如月同属于一个辈份,但年龄只比师父惠云法师少十几岁,比柳如月大许多,因此也可以称得上半个师父。如意师姐告诉柳如月,当年静月庵被废止,同门的师妹基本上都还俗了,只有她和师父两个人因为岁数大了又无处安身,只得继续为尼,四处飘泊。为了维持生计,师徒二人一路南下来到了圣母湖畔。后来惠云法师相中了藏在深山里的祥云庵,虽然那个时候祥云庵已经被废弃,改做茶厂,但惠云法师还是被祥云山奇特的风水所吸引,决定终老此山。于是她和师父两个人在祥云山一处僻静的山谷里开垦了一块荒地,以种茶养麻为生。
“啊,原来那个……给我佛珠的法师是你师姐!”
“是的,师父已经在几年前去世了。”
柳如月说到这里眼中闪着泪花。对柳如月来说,惠云师父就是她的母亲,静月庵就是她的家。静月庵被废止后柳如月留恋红尘,一直没有与师父联系,这可能是柳如月一生中最大的遗憾!而抚养她的惠云法师则一生修持,半生飘零,在临死之前也没能见到柳如月,这或许也是惠云法师此生最大的遗憾。如意师姐将柳如月领到了惠云师父的坟前,柳如月老泪横飞,跌坐不起。师姐告诉柳如月,虽然她与师父朝夕相伴,但师父还是念念不忘如月,临终前还想着见当年收养的那个柳如月。师父常常说,静月庵被废止,如月纵有归心亦无家可归,因而她一直有一个心愿,希望有朝一日静月庵能重见天日,给佛和佛的弟子一个安身之地。
“师父!我来了,我来晚了,您原谅我吧……”
柳如月跪在惠云师父坟前泣不成声,向师父保证:从此割断红尘,重归佛门。师父在临终前没有再见到如月成了她永远的遗憾,柳如月决心尽她有生之年为静月庵恢复重建奔走呼吁,不让师父的心愿落空。如意师姐很是欣慰,领着如月师妹走访名山古寺,参见同门师尊,拜谒宗教名流和德高望重的信众,向他们讲述恢复静月庵的意义以及请教恢复需要做的功课。随后两个人又联络当年静月庵遣散的同门姐妹。这些当年还俗的尼姑如今大部分人都仍然健在,她们生活在社会的各个层面,有些人还有一定的社会资源。于是一众同门师姐妹在如意师姐的提议下,决定有钱出钱,无钱出力,为完成师父心愿,共同向有关部门申请呼吁,希望重新修复静月庵,给城市一个心灵沉淀和洗涤的场所。
事实上,柳如月早在去年腊月前便从外地归来。当时如意师姐劝她给家里打一个电话,免除女儿的担忧,不过柳如月心诚志坚,一心扑在静月庵重建事业上。她说自己已经在师父的坟前发过誓言,从此割断红尘,不再过问俗事。如意师姐说,她曾因机缘与如月的女儿子惠见过一面,相过子惠的面,如月的女儿子惠人如其名,既有佛缘,也有俗缘,僧俗虽不同道,但也不是不能相通。一众师姐听说如月师妹离开女儿后有近两年时间没有联系,纷纷劝说:既然女儿也住在这里,抽空回家看看女儿,也属于人之常情。柳如月摇摇头:“女儿已经长大了,她不须担心。”
如意师姐说道:“佛非有情,亦非无情。佛有大爱,如父母爱子女。”
“那好吧,回头我找个时间给女儿打一个电话,报一下平安吧。”
不久,柳如月给女儿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电话里传来电脑自动提示音:该电话号码不存在!柳如月心里吃了一惊,以为自己年龄大了,老眼昏花拨错了号码。她仔细核对后又拨了几次,但每次都一样,提示她拨打的电话号码不存在。柳如月放下电话后沉默不语,一众师姐们都安慰她,眼下手机已经开始在城市里流行了,子惠是年轻人,或许已经用上了手机也未可知。柳如月点点头。
“还是抽空回家看一下女儿吧。”
“静月庵就是我的家。师姐们不要劝我了,等眼下的大事情办好了再去看女儿不迟。”柳如月的态度忽然变得异常坚决。
柳如月受师父厚恩,又是众师姐中最年轻的关门师妹,于是主动担起了重任:准备申请文件和签名材料,与佛教界同门师尊以及名流信众保持良好关系,取得他们的支持和联名。忙碌了整整一个冬季,柳如月终于将所有需要递交的材料准备齐全。于是在如意师姐的带领下,与十多位同门师姐及信众,一同前往主管宗教事业的部门递交材料,申请恢复和重修静月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