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放假三天,不长不短。大部分人虽然无法安排一次像样的出游,但回家与父母团聚吃两顿饭的时间还是绰绰有余。钱方出狱后,天天与父母在一起,天天好吃好喝,虽然生活无忧,但随着新年的来临,弥漫在空气中无形的压力也骤然增大。看到和钱方一般大的年轻人放假期间纷纷回到镇上,成双成对,呼儿唤女,钱方父母心中难免焦虑。可是一想到钱方刚刚从监狱里出来,只得无奈地搓着双手,暗地里叹息。钱方的姐姐曾提醒父母,钱方在监狱里曾表现出明显的忧郁,他们现在不能给他压力,最好什么都不要说,尤其是工作和婚姻问题。于是钱方的父母都倍加小心,虽然心急如焚,但在钱方面前还得挂着一张笑脸。
“等他姐姐元旦回家时再慢慢说这事吧。她在监狱里工作,有经验。”
元月二号那天,姐姐全家也回到小镇上与父母团聚。姐姐有一个儿子,今年刚满七周岁,上一年级。小男孩生得特别文静,只要捧上一本带有插图的书,基本上可以安静地坐在一个角落里看半天。大家一致认为外甥像舅舅,钱方的母亲在欢喜之余也忍不住偷偷地抹眼泪,惹得大家在欢笑中免不了暗暗地叹息。此时钱方回家已经有一周多时间了,于是姐姐开始小心谨慎地问他,对以后的工作可有什么打算?钱方很平静,没有再提出去打工的事,只说等假期过了再说。钱方的话让家人似乎又看到了一点希望,或许他已经回心转意了。沉默了片刻,姐姐又问起柳子惠的事情。
“我听我同学说,你们以前还经常通信,保持联系。最近半年好像少了?”
钱方沉默不语。
“柳子惠应该知道你获得了减刑,你之前在给她的信中说过这事吧?”
钱方点点头,并没有因为姐姐知道他和柳子惠之间通信的内容而感到吃惊。
“你们现在怎么样了?不联系了吗?”
钱方摇摇头,仍然不说话。
“你现在已经出来了,事情应该好办些了。如果觉得写信慢,说不清楚,你也可以给她打电话。现在很少有人写信了,你可以给她打一个电话。”
钱方抬头看了一眼姐姐,未置可否。
“城里的那个电话两年多时间不用,早停机了吧?”钱方的姐夫见钱方情绪低落,和姐姐谈话不冷不热的,适时地插了进来。
钱方的姐夫比钱方大不了几岁,自钱方出狱归来,今天他们是第一次见面。由于钱方的情绪十分低落,他们之间说话有时也显得有些拘谨,除了泛泛的客套之词,几乎找不到其它可以探讨的话题。钱方变了,变得沉默寡言,即使面对家人,也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不说话的时候,钱方喜欢一个人站在门口向远方眺望,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遥远的地平线处。
“是呀,柳子惠即使给你打电话也打不通。”姐姐接着又说道。
钱方若有所思,沉吟片刻说道:“这件事等几天吧,我需要思考一下。”
“钱方,我看城里的那个电话你也别开通了,也不要买什么BP机了,干脆买一部手机,像我一样。你看——”姐夫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递到钱方面前。“有了手机,走到哪儿都很方便。现在很多年轻人都已经用手机了。”
钱方几年前见过杨汝平在他面前摆弄过手机,非常羡慕。不过那个时候,手机差不多就是一件奢侈品,买一部手机几乎要花去一个人几个月的工资,因而许多人身上都挂着一部BP机。社会发展的速度超乎想象,只过去两年时间,想不到现在连姐夫也有了手机!钱方接过手机仔细观看:手机不大,拿在手里刚刚好,比当年杨汝平手上的手机还要漂亮,沉甸甸的,拿在手里很有质感。手机上一闪一灭的信号灯显得很神秘,像在呼吸一样。绿色的荧光屏幕上分布着许多信息,有时间和日历,还有许多钱方不认识的图案和符号。灰蓝色的机身线条非常精美,精巧的键盘轻轻触碰立即发出“嘀”的响声,同时点亮魔幻般色彩,看上去如同未来世界里人们使用的通讯工具,充满了十足的科幻感和诱惑力。
“这个真漂亮!恐怕要不少钱吧?”钱方由衷地发出赞叹,情不自禁地问道。
“嗯,这个确实可以,高科技产品。你要是喜欢,送给你,就当我送给你的礼物吧!”见钱方情绪有一些起色,姐夫立即表现出少有的大方和热情。
钱方坦然一笑,立即将手机送还到姐夫手里,摇头表示不接受。钱方记得母亲之前在一次探狱时曾告诉过他,姐姐为他的官司花了不少钱。
“别不好意思呀,我和你又不是外人。要不然我重新买一部手机送给你。”
“等我工作定下来后再说吧。”
“你……你不是马上要跟弟妹联系么?我告诉你,你这两年不在社会上走,可能不知道,现在社会上就流行这个。找工作,跟女孩子谈恋爱,没这个不行!”
“唉,我和她其实也没什么好联系的了。今年……现在说应该是去年五月的时候我给她写过一封信,说我出狱后想过去看她,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收到她的回信,所以……我们应该没戏了。”钱方说完,脸上露出了苦笑。
也许两个人都是年轻人,年龄相差不大,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基本上无话不谈,所以虽然在血缘亲情上钱方的姐夫不如其他人亲近,但是在如何看待社会问题,尤其是关于爱情和女人的问题上,他和钱方其实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心里距离可能更近。姐夫的真诚打动了钱方,钱方忽然把心里最深的秘密说了出来。全家人听了都很吃惊,虽然钱方与柳子惠的关系在钱方入狱后发生变故并不十分令人意外,但钱方回家后一直不愿意在家人面前吐露心声,将痛苦隐藏在心里,给人一副闷闷不乐的,或者心事重重的印象,令家人深感不安。其实,当初在获悉柳子惠复杂的家庭背景后,大家普遍开始为钱方担忧,不看好他们之间的恋爱关系。但是,钱方深爱着柳子惠,且一直执迷不悟,甚至曾经在看守所里见到柳子惠之后对姐姐说出十分疯狂的话。所以尽管都不看好他们的恋爱,但面对着不幸的钱方,谁也不敢在伤口上撒盐。
“她本就是一个有夫之妇。得之何喜?失之何忧?”父亲坐在远处,手里捧着一杯茶,眼睛盯着杯中的茶叶,似是自言自语。
大家听了都没有说话,钱方咬着嘴唇,面色看上去有些惨白。
“方儿,她结婚几年了,没孩子吗?”母亲从厨房里出来,好奇地问道。
“之前我问过杨汝平,他说等工作定下来后,他母亲退休了再考虑孩子的事情,所以一直没有要孩子。”
“哦——原来是这样!”母亲听了连连点头。
“现在社会和以前不一样了,结婚离婚这些现在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两个人只要感情好,合法就行。你现在有什么打算?还想去看她吗?”姐姐没有理会父亲的话,接着刚才的话问道。
钱方没有说话,也没有摇头。
所有的人都看得出,钱方其实依然深爱着柳子惠!他的内心很痛苦,也很无奈。他在家人面前压制自己的情感,掩藏心中的痛苦,这样做无非是不希望家人为他担忧。但是钱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现在的表现其实更让家里人担忧!
“嗨!我都不能理解,你堂堂一表人才,这又何必呢?”
钱方轻叹了一口气,也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放不下柳子惠?柳子惠显然并不完美,他为什么放不下并不完美的柳子惠?钱方自己也不能理解,也许从第一次与柳子惠想见的那一刻起,他便将心交给了柳子惠,与她结下了一生的姻缘。
想到这里,钱方不觉得又长叹了一口气。
这时候,姐姐的儿子扔下手中书,一双冻得发红的小手搂着妈妈的脖子,闹着要妈妈讲故事给他听,妈妈此时显得有些不耐烦。
“快别闹妈妈,妈妈正和舅舅说话呢,你再看一会儿书,中午给你吃羊肉,吃大虾。”
“不行,不行!你在路上答应我的,到外婆家给我讲故事。”
“来!小家伙,别吵你妈妈,到舅舅这边来,舅舅给你讲一个故事好不好?”钱方伸出长长的胳膊,一把拉过姐姐的孩子。
“好!好!妈妈说舅舅喜欢读书,读书多,肯定知道好多故事!”
钱方笑了,说道:“舅舅的故事也不多,但都很长,说完了太费时间。这样吧,我给你说一个笑话怎么样?你听完了再去看一会儿书好不好?”
“那好吧,可舅舅的笑话一定要让我们全家都笑才能算数!”
“让全家都笑是吧?行!我一定努力!”
钱方稍微思考了片刻,于是开始讲故事:
“在以前的旧社会里,有这么兄弟两个人,他们的父母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不幸去世了,于是兄弟二人无依无靠,每天只能以出门要饭为生。话说有这么一天,兄弟二人走在要饭的路上,走在前面的哥哥忽然看到地上有一个布口袋,于是捡了起来。弟弟不解地问哥哥:‘哥,我们出门要饭,你捡这个做什么呀?’哥哥说:‘你连这个都不懂?我们可以用它做一个布口袋呀!这样假如人家给多了我们吃不了还可以存在口袋里。这样夜里觉得饿的时候,或者是下雨下雪天不想出门要饭的时候,我们可以吃口袋里剩下的饭菜啊。’弟弟不以为然地说:‘这个上面没有口,下面又没有底,怎么做口袋呀?’哥哥不高兴地说:‘你看你整天只知道跟在我后面要饭,什么都不想学,我看你都快变成一个傻子了!这个还不简单么,我们到前面人家要饭的时候,顺便央求人家用剪刀将上面剪开,再将底下用针线缝起来,这样不就行了吗?!’
钱方刚说完,满屋的人都笑了起来,小男孩有些不解地跑到妈妈面前问道;
“妈妈,妈妈,这个一点都不好笑,你们都笑什么呀?”
“我们都笑这兄弟两个人傻。”
“他们怎么傻啦?”
“你可以想一想啊,你想一想就知道了。”
“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哥哥真的好傻啊!”
“你说说哥哥为什么真的好傻?”
“因为他把剩饭剩菜放在口袋里,为什么不把它们放进冰箱里?所以傻吧!”
小家伙口齿十分清晰,童声童语,话音刚落又引起了哄堂大笑,连不苟言笑的钱方父亲也笑出声来。小家伙见状也跟着笑了起来。
钱方见此情景,也不由得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