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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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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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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塔》连载

第六十五章 走进精神病医院

杨汝平母亲被精神病医院收治后,在这一年多时间里柳子惠没有去精神病医院探视杨汝平母亲,柳子惠的人情冷漠由此可见一斑。不过有的时候事情也不能完全只看表面现象,这期间她其实也动过这个念头,后来便不了了之了。

柳子惠在去看守所探视钱方的路上发现了杨汝平母亲,在几近绝望的情形下看到沈校长报警并将杨汝平母亲送进了精神病医院。回想事情的经过,柳子惠明白,杨汝平母亲之所以能如此迅速被警方确认并送进精神病医院,很显然与她当下不好的名声有深刻的关系。在这座城市里,包括警方和学校的沈校长,几乎所有的人都认定柳子惠是一个冷漠的、自私的和不负责任的人,没有人信任她。杨汝平失而复得后再一次失踪,似乎在提醒人们他的母亲发生再次走失的事件也完全有可能重演。柳子惠化险为夷,在艰难中接受别人对她的道德审判,但她的内心其实并不平静。所以当蔡主任要求她签字时,她在文件上留意到了精神病医院的名称和地址。

从看守所回来后的那一段时间里,柳子惠晚上睡觉时常常会做梦。有一次她梦见自己下班后向家走,在小区门口遇见了杨汝平母亲。杨汝平母亲说自己找不到家,忘了家的门牌号码;还有一次柳子惠梦见她下班的时候,外面忽然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柳子惠没有带雨伞,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门诊大楼的门前等雨停。可是雨却越下越大,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这时从天空中射下一道奇怪的闪电划破雨幕,杨汝平母亲忽然出现在她面前,柳子惠吓得转身飞进门诊大楼里……柳子惠觉得有些奇怪,因为这一段时间她总是梦见杨汝平母亲!接连不断的怪梦不断地出现,虽然没有给她带来真正的恐惧,却让她隐隐感到一些不安。她从家里的书柜里找出一张本市地图,查找市精神病医院的具体方位。柳子惠并不十分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也许是担心杨汝平母亲某一天忽然真的从精神病医院里逃出来,就像某些电影中的情节一样。她想知道本市的精神病医院具体坐落在城市的什么地方,距离自己的家到底有多远?假如杨汝平母亲从精神病医院里逃出来,或者被医院放出来,有没有可能像她做的梦那样忽然出现在小区门口,或者是医院门诊的大楼前?

元旦过后不久,柳子惠有一天在医院里忽然遇见了沈校长。沈校长见到柳子惠很客气,说学校里有一位老师生病了,目前正在这里住院治疗,他是来医院看望病人的。再一次见到沈校长,得知他出现在医院的原因,柳子惠心里忽然有一些惭愧。沈校长没有问她是否有看望过许老师,但是柳子惠知道,沈校长之前曾希望她这么做。当天晚上下班后回到家里,柳子惠决定给精神病医院打一个电话。她从电话簿上获悉了精神病医院的电话号码,于是立即拨通电话。柳子惠想了解杨汝平母亲这两个月来的治疗效果和身体近况,询问医院是否同意病人家属现在前往医院探视病人?另外,柳子惠还需要知道一些探视精神病人医院里有哪些规定?应该说柳子惠的电话可能在时间上有一些不对,但做法并没有什么问题,因为探视精神病人很多医院确实有严格的规定。

可是事情有时候就是那么不凑巧,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天接柳子惠电话是一个女人,语气显得很不耐烦,也很不友好。她问柳子惠有什么事?柳子惠吞吞吐吐委婉地说出自己的意思,刚说到一半,对方就严词质问柳子惠没有时间观念?是不是以为一个电话就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你们知不知道这里有上百个病人,而他们医护人员只有十几个人!“我们从来没见过像你们这样不负责任的病人家属,要是不放心明天就来医院将病人接回家去!”对方的语气与蔡主任几乎是一个口吻。柳子惠当即后悔了,想立即挂断电话,正犹豫间对方已气呼呼地摔了电话。

柳子惠本想向世俗妥协,努力改变自己在这座城市里的形象,按照沈校长的意志去做一个好人,但是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不仅让她彻底失去了信心,也让她变得有些不安起来。她仿佛看到精神病医院里十几个医生,被上百个没有逻辑的病人包围着,在病人没完没了的折腾下早已经失去了耐性,一个个都变得像蔡主任那样怒目横眉,正等着柳子惠前往医院探视时,让她将病人接回家里。柳子惠轻轻地放下了电话,打消了探视杨汝平母亲的念头。

此后,柳子惠心里的愧疚感渐渐地变得不那么强烈了。她在心里安慰自己:现在病人可能正在治疗过程中,可能还没有出效果,因而现在去探视杨汝平母亲可能并不合适。再后来柳子惠进医科大学学习,更忙了。在校园里,她结识了一群健康的,充满活力和朝气的年轻人,认识了特别聪明又非常友善的齐云飞。从此以后,柳子惠好像走进了另一个世界,开始了一种全新的生活。她渐渐地忘了外面的世界,忘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和人,也忘了那些不幸的亲人和朋友,包括在监狱里服刑的钱方,在火车上走失至今生死未明的杨汝平,以及目前正在精神病医院里接受治疗的杨汝平母亲,还有皈依佛教、一去不返杳无音信的母亲。

第二天早晨吃过早饭后,柳子惠决定和母亲一道去精神病医院看望杨汝平母亲。精神病医院在城市的东郊,三面环山,一面临水,风景十分秀丽。当初设计选址的时候考虑到精神病患者需要一个相对安静和封闭的环境,特地选在这个远离城市喧嚣的僻静山里。不过时过境迁,由于城市的快速发展,这里虽然仍保持着独特的安静,但已经与城市的边缘接壤,所以现在看上去一点都不显得偏僻。甚至近年来还偶有传闻,说精神病医院将要搬迁到更远的山区里,腾出来的地方将规划建设一片高档的别墅度假区。

柳子惠和母亲先是坐公交车到达城市的东郊。这里距离精神病医院已经不远了,她们可以再坐一条通往郊县村镇的公交班车,也可以叫一辆出租车。考虑到第一次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看望病人,为了稳妥方便,柳子惠建议坐出租车去那里,母亲同意了,于是两个人坐上了一辆出租车直达精神病医院。

精神病医院坐落在环山合抱内一处朝阳的山坡上,远处望去,除了一条看上去像一根直线一样的公路将它与外面相连接,这里几乎与外界隔绝。当然现代社会除了公路交通相互连接,密如蛛网的电话和无影无形的无线电波事实上也将它与外面的世界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不过可能是社会认知的局限,对精神类疾病的患者人们普遍存在着某种偏见:一个人除非对自己或他人,或社会的危害已经到了忍无可忍地步,被强制送进精神病医院接受治疗,我们更常见到的情形大都是一些没有明显危害的精神类疾病患者流落街头,或被关在家里,甚至有的被铁链锁住。而一些潜在的偏执型的患者,其实一直都潜伏在我们身边。他们往往被同事、邻居或家人称之谓怪异,不合群或者神经兮兮。他们除非被巨大的愤怒或悲伤刺激,否则可能一辈子都会行走在正常和不正常之间。一个人患任何病都可以被人理解,但精神类疾病或许是一个例外。让很多人感到困惑和绝望的是,社会上有相当一部分人都或多或少地认为,精神病或者与某种说不清的神秘现象有关,或者具有家族的遗传史。

精神病医院的四周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围墙,高高低低,依着山形蜿蜒合围。围墙外不远处是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松树林和密不透风的灌木丛,漫山遍野。一条修的笔直的两车道水泥路从精神病医院的大门口延伸出来,一直通向几百米之外的国道主干线。与国道上川流不息的车流形成巨大的反差,通往精神病医院的水泥路上多数时间都是冷冷清清的。偶有二三辆车子从上面驶过,如同柳子惠她们乘坐的出租车一样,匆匆地来,又更加匆匆地离去,其余大部分时间行驶在上面的只有医院的救护车。柳子惠发现,这里的救护车与一般医院里的救护车似乎也有一些不一样:大多数医院的救护车,比如像柳子惠所在医院的救护车,每次只要启动汽车,差不多都会鸣叫不止:一路呻吟着离开医院,然后又一路呻吟着返回医院。然而这里的救护车好像是为了不破坏山里的安静,很多时候都只是闪着蓝灯,悄悄地离开医院,然后又悄悄地返回医院。每当车子走过后,从水泥路两旁的树林里往往会飞落下许多山雀。它们在平整而又宽旷的水泥路上又蹦又跳,又叫又跑,俨然将这条精神病医院专用的水泥路当成了它们的运动场。在医院的左前方,山下不远的地方有一座人工修建的水库,依山而建,用来拦截山上的雨水和泉水。水库里的水清澈透亮,在微风中碧波荡漾,在阳光下似万条金鳞游动。

“这里的风景好美啊!”柳如月由衷地赞叹。

“很安静!很适合精神病人疗养治病。”柳子惠也很赞同。

“佛门修行,讲究安静,静月湖虽然得了一个静字,与这里相比,还是没有山里安静。要是……师父她老人家还在世的话,她老人家说不定会更喜欢这里。”柳如月本想赞叹这里的安静,无意中触碰到心中的悲情。

“这地方有点像祥云山,三面都是山,山上都是树林。”

柳如月没有说话,仍然沉湎在对师父的思念中。

来到了医院的大门口,她们向门岗值班人员出示了身份证,说明了来这里的事因,门岗值班人员要求她们先做登记,留下姓名、身份证号码以及来访事因等信息,然后指着不远处的一栋大楼说:“你们到那里面一楼的服务台里找医护值班人员,由他们给你们安排。”柳子惠和柳如月两个人同时说了一声谢,穿过一段水泥路走进楼里,果然在一进门看到一个专门负责接待探视人员的窗口。柳子惠向窗口说明了来意,按要求填写探视登记表,然后被告知在这儿等候指定的医生来接待。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不到,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男人,瘦高个子,面皮白净,骨感突出的大鼻梁上架着一副塑料框眼镜。他一见到柳子惠和柳如月两个人,立刻点头称谢,谢谢她们在百忙中抽出时间来看望病人。

“我姓朱,是病人的主治医生。我原来也是从市立医院那边调过来的。因为我家属她……她也得了精神分裂症,长期在这里治疗,为了照顾家属,我申请调到这里工作,这件事还是杨院长在任的时候帮的忙。”

“呃……我也在市立医院里工作。”柳子惠低声地说了一句。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杨院长的儿媳妇吧,这个我知道,你们医院我每年都会过去一二次。”朱医生说话快人快语,一看就像是一个热心肠的好人,勤恳而又称职,柳子惠被他的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好的,你们现在跟我来吧,病人现在正好在户外活动,你们来的正是时候。”朱医生不仅说话语速快,步伐也快,一边说一边大步走出门诊综合大楼,向大楼后面走去。

“病人通过一段时间治疗,目前情况可以,病情比较稳定。”

柳如月和柳子惠为了能听清楚朱医生的话,不得不快步小跑着跟在他身后。穿过一段两排被修剪的十分工整的松柏树中间的水泥路,眼前出现了几栋红砖楼房,高高低低,依着山势而建。继续向前走,上了几个台阶后又下了几个台阶,绕过红砖楼房,这时候看到一处被高大铁丝网隔开的空旷的操场。此时正有三四十名病人散落在操场上无所事事地晒着太阳,吹着南风,他们或走或立,或者绕着操场转圈。靠近操场的西侧是一个可以遮雨的走廊,有两个人正在那里下棋。边上有几个人围观,神情专注,并不言语,看上去与街上经常出现的情景几乎一样。在东侧砖砌的围墙下,有一排健身器材,看上去锈迹斑斑,应该是平时很少有人使用。紧挨着健身器材有两个用水泥做成的乒乓球台,其中靠北边的台子上面坐着两个人,双手抱膝,沉思不语。靠南边的台子上只坐着一个人,身边一左一右各站着一个人,正在那里说话,偶尔从那里传来有些夸张的笑声……这些人猛一看和正常人几乎没有区别,事实上,有时候在外面我们也会看到类似的行为或者笑声夸张的人。可能是从柳子惠和柳如月两个人的脸上看出了她们的疑惑,朱医生连忙解释道:

“这些人都是轻症患者,通过治疗,现在与常人没有多少区别。”

柳子惠听了心里一惊,忍不住问道:“你的意思是……他们可以回家休养了?”

“这个也不一定,每个病人情况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

柳子惠和柳如月两个人听了双双点头,都没有说话,同时四只眼睛在人群里来回搜寻。朱医生似乎猜到她们在寻找杨汝平母亲,指着远处一个站在操场中间的女人,对她们说道:“站在操场中间的那一个人就是许老师!”

顺着朱医生手指的方向,柳子惠看到了杨汝平的母亲。此时她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操场中间,神情十分专注,正仰着脸观看天上的云。柳子惠惊奇地发现,杨汝平母亲不再像之前那样一刻不停地喋喋不休,或自言自语,也没有拦住经过她身边的人主动给他们讲天上的雷电和云。她的病似乎被治疗好了。

“她的病治好了吗?”

“没有!没有!她现在这个样子其实只是暂时的。这里面的病人每天早晨都要按时服药,通过药物才能有效地控制病人的症状。”

柳子惠点点头。她虽然不是精神科方面的医生,但对治疗精神病人的常规方法还是略知一二。当前治疗精神病人最常规的手段一般都是服药和电疗:药物主要以镇静剂类为主。镇静剂可以减少某些器官和组织的活性,缓解病人的焦虑抑郁,有的还可以使病人睡眠。电疗在医学上简称MECT,简单来说就是给病人的大脑进行电刺激,从而消除抑郁,躁狂等精神病症状。说到电疗,许多不了解的人常常会受到电影《飞越疯人院》里情节的影响,以为病人会被电到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其实电影上的情节有明显的艺术夸张,它表现的不是治病,而是一种折磨,是对主人公的惩罚。实际上的电疗是治病,是一种适度的干预,病人虽然也十分难受,但绝对不是电影上描写的那样令人恐怖不已。

“也有可能是在电疗的过程中吃够了苦头而学聪明了,不再自言自语自寻苦吃了。”柳子惠想到这里心中油然生出了一丝悲哀。说真的,杨汝平母亲现在看上去有些可怜。她似乎是不习惯,或者是没有学会像其他病人那样随遇而安,融入身边的一个小集体中,努力适应这里的生活方式。看她的神情几乎可以断定,她应该会一整天一个人对着蓝天或者窗口沉思不语,像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寡老人,整天沉浸在过去快乐或不太快乐的时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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