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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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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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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塔》连载

第五章 钱方的焦虑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在钱方居住的小城里这条规律同样适用。和许多偏僻的地方差不多,这里的人们也遵循着他们自有的本份和规律。这种本份和规律在这片土地上世代相传,早已深入到生活中的方方面面,融进了本地人的血液和骨髓里,形成了别具特色的习俗和民风。小城自开埠以来,有县志记载的都是一派祥和安宁,鲜有穷凶极恶或大贤大善,因而人们在忙碌之余,偶尔也会对这种过于平静的生活有一种平淡无聊的感觉。事实上,小城里一贯缺少一些让人津津乐道的新闻素材,于是乎,杨汝平失踪事件一下子成了小城里人人谈论的热点话题。而钱方因为是杨汝平的大学同学,又是失踪事件中的当事人,于是一夜之间也成了小城里妇孺皆知的“名人”。

虽然人们不能像对待花边新闻小道消息那样可以随意地添油加醋——毕竟事关人命,但钱方还是感受到别人眼中的异样:同事见到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问一问这件事,以表示对他同学遭遇不幸的关心;钱方心里也出现了一些变化,见到熟人时内心也充满了纠结,不确定是不是应当主动向他们说明这件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解和猜疑。同事与他在一起时忽然发现找不到合适的话题,钱方走在路上看到熟人从远处走来时,也会故意悄悄地绕开……总之,在接下来的令人难堪的日子里,钱方第一次体会到煎熬的滋味。钱方十分奇怪和不解,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还会如此担惊受怕?他接连几个夜晚都在做各种稀奇古怪的梦:有一次他梦见自己正在上班的时候,门前忽然来了一辆咆哮着的警车,从车上冲下来四五个高大的警察,不由分说,将正在工作台上工作的钱方拖翻在地,绑上警车;还有一次他梦见杨汝平的家人千里迢迢找到他,要求他赔偿损失,法院也不听钱方的辩解,直接将他赶出家门,没收了他的房子,包括房子里面崭新的家具和心爱的书籍。而此时他的父亲、母亲和姐姐一家人都冷冷地站在一旁望着他,不理会他。他变的一无所有,只好孤独地在街头流浪,在夜晚空荡荡的大街上徘徊……

钱方选择回到家乡的一个小城市,本以为工作轻松,生活随意,以为能够在守望着日渐老迈的父母的同时,构建一个属于自己的简单而又不平庸的生活。然而同学杨汝平的失踪彻底打破了他这种精致的平衡,让这种简单的宁静变成了一种难以把握的奢望。虽然工作和生活跟以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但那种慵懒和焦虑如同流感病毒一样感染了他的情绪。他每天都觉得很累,疲惫不堪,有一种度日如年的感觉。一时间他甚至真的动起了辞去现在的工作,离开眼前的这座小城去南方打工的念头。他很想给公安局打一个电话,询问有关杨汝平失踪案件的进展情况?是否发现了有价值的线索?或者,他现在是不是可以离开小城了?

按理说,作为杨汝平的大学同学,案件的当事人,报案人,钱方关心和了解杨汝平失踪案件的进展状况,这一切本来是合乎情理无可厚非的。然而钱方并不这么认为,他的直觉告诉他此时最好不要去打探与案情相关的任何消息,特别是案件的进展和与案件相关的线索。他记得之前读过柯南道尔写的《福尔摩斯探案集》,书中的观察推理和逻辑思辨方法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些犯罪分子在作案后往往会想方设法打探案情的进展。所以钱方不能犯错误,哪怕这种错误根本就不能称之谓错误。现在他只能静静地等待着,对好朋友的生死变故假装毫不在乎,漠不关心。不要关心杨汝平的生死,也不要打探与杨汝平有关的任何消息,哪怕这种关心和打探是善意的,或者是间接的也不行!

可是他最要好的大学同学,也是这些年来唯一来小城看望他的大学同学杨汝平在这里失踪了,他怎么能做到漠不关心?他根本做不到毫不在乎!因而这种毫无头绪的等待令钱方十分痛苦。他知道自己不是犯罪分子,对杨汝平失踪不应该负有责任,可是他如何去证明自己不是犯罪分子呢?杨汝平失踪时跟他在一起,而他对杨汝平失踪的细节却茫然不知。他缺少那种最直接最明确的证据,这种自证自明表面上看起来好像不难,但逻辑上却行不通。如同数学上1+1=2一样,没有人怀疑这个等式,但是假如有人提出怀疑,如何去证明这个等式其实并不容易。事实上,困扰钱方并且让他终日担忧的恰恰来自于此,而钱方也常常为此感到无能为力

钱方的姐姐是一名狱警,在监狱劳改工厂里工作,按道理说他不应该有这种焦虑,但事实情况并非如此。钱方也曾听姐姐讲过他们监狱里面的事情,有时候也会有犯人可能存在冤情,因而这样的犯人只要有机会就会申诉喊冤。这种在统计学上无法完全杜绝的现象,想一想都会让人崩溃。钱方非常相信,关押在监狱里的犯人,未必个个都是罪有应得,而那些自由行走在大街小巷里的人也隐藏着漏网之鱼。世界这么大,每天都有案件发生,它们在统计图表上,只是一个没有特征的点,一串没有情感的抽象的数字,但是具体到某一个人身上,那无疑就是一座大山。人们常说,身正不怕影子歪,他没有做任何坏事,怕什么呢?是啊,他光明磊落,问心无愧,为什么还要怕呢?杨汝平是他大学时期最要好的同学,他关心杨汝平案情的进展不是很正常吗?现在是改革开放的年代,南方经济发展一派欣欣向荣,他辞去工作去南方打工不是很正常吗?

但是,钱方知道他现在不能打探杨汝平的消息,如果打探,就可能引火上身;他现在也不能辞职,如果他这个时候辞去工作去南方打工,就是不正常!

钱方在忐忑不安和焦虑中渡过了一周。又到了周五下午,依照他的工作特点,他在这个时段里比较清闲。钱方像平常一样,坐在办公桌后随意地翻看着本地的晚报,心里计划着明天回镇上看望父母,和父母一起吃一顿饭,顺便把最近发生的事情跟父母说一说,让他们心安理得地过好每一天,不用为他担心。这时桌上的电话铃突然响起,钱方被吓得一跳,隐约预感到这个电话很可能就是找他的。果然钱方的预感很准确,没过几秒钟时间,他听到主任在楼下高声喊他的名字,要他接电话。钱方放下手中的报纸,有些不情愿地拾起面前的电话。电话是市公安局打来的,对方在确认了接电话的人是钱方本人后,要求他马上到市局来一下,说完后就“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整个过程更像是传达一个临时紧急通知,丝毫没有要征询钱方是否愿意的意思。钱方举着话筒满脸的疑问,对方那不容分辩的语气让人觉得有些来者不善。这个电话是什么意思?是请他过去还是命令他过去?钱方本来想问对方去公安局做什么,可他竟然没有说出一个字,因为对方根本没有给他机会!钱方盯着面前的电话机,心里陡然升起了一股莫名的紧张。

这时候,他听到“啪啦——啪啦——”主任的皮鞋踏在楼梯板上的声音,不一会主任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门前。主任站在门口没有立即进门,他望着正在发愣的钱方,眼里带着几分疑问。钱方的面色十分难看,看了主任一眼后低下了头,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小钱,公安局找你有什么事吗?”主任的声音里更多的是关切。

钱方抬头望着主任,摇摇头,仍然没有说话。

“那你赶紧去吧,要不要我让单位的车子送你过去?”

望着脸色发白的钱方,主任心里忽然生出了几分恻隐。钱方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副苦笑,“不用了,坐公交车很方便。”说完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开始收拾自己的办公室。钱方先收起正在阅读的报纸,将它们整整齐齐地放回到门口的报纸夹上,接着他开始整理实验台上的实验和检验工具,将它们一件件恢复到出厂状态,然后分门别类地放回到各自的专用工具箱里,并且将它们整齐地摆放在工具架上。接着,他开始收拾自己的办公桌,将散落在桌面上的实验报告,检验报告以及文具和资料等都归类收起,最后连一支铅笔一张白纸都放回到规定的位置上——看上去好像他以后不会再回到这里工作一样。钱方静静地忙碌着,主任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钱方做事一贯认真,工作上井井有条一丝不苟,主任十分欣赏,但今天钱方的举动看上去显得有一点悲壮。

“公安局这个时候找我做什么?”

钱方在收拾实验台上工具的时候,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杨汝平失踪已经有一周时间了,警方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搜寻,案件已经取得了突破?警方找到了杨汝平的手机?或者是一具无头男尸?或者是……钱方的脑海里如同一部侦探犯罪电影一样,各种侦探和犯罪场景轮番出现。“现在去公安局或许是协助警方辨认一些东西吧。”钱方试着在心里安抚自己,不过刚才的电话十分不友好,这让他不得不多了一份警惕。也许警方忙碌了一周后什么也没有发现,转而开始对他产生了怀疑。他之前的报案有什么问题吗?什么地方做错了吗?钱方努力回忆当初报案的过程。时间有些久了,他已经记不清当初自己对警方都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当时由于太过激动,他一直不停地说,对失踪的过程详细地描述,对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尽可能展开并且加以充分说明。钱方忽然有些后悔了,因为警方当时并没有要求他这么做,而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希望提供给警方尽可能多的信息,以便于警方及早找到杨汝平。警方一直在认真听,认真做记录,而他一直不停地说……常言道:言多必失。他似乎说的太多了,可能说错了什么。想到这里钱方觉得这很可能是警方传讯自己,刚才的电话之所以又短又快,不容他说话,其实就是想掩盖电话的真实目的。钱方越想越觉得事情可疑,于是放慢了手脚,不想那么快到公安局里。也许过一会又会来一个电话,告诉他刚才的电话只是一场误会,他不用去公安局了。

其实,准确地说,钱方第一次到公安局做报案笔录时,问询室里紧张的气氛和一群警察悄然无声地进进出出,脸上毫无表情,当时钱方的心里忽然产生了担忧:假如案情侦破工作无法进行下去,现场又没有任何痕迹,警方会不会调整侦寻方向?于是警方开始怀疑自己,调查自己,并且要求他证明自己没有问题。做完笔录从公安局出来后,钱方在路过新华书店的时候特地进去查阅了相关的书籍。钱方发现,警方如果这样做并没有什么不妥,因为从逻辑上讲,杨汝平失踪可能涉及到犯罪,而犯罪现场的每一个人都有犯罪的可能。但是对于钱方来说,这种自证自明的要求无异于要求一个非数学专业的学生去证明1+1=2这条公理——他明明知道结果但如何去证明却几乎不可能!

终于,钱方收好了办公桌上最后一张纸片。他站在座椅前望着已经十分齐整的办公室,似乎还想找一点事情去做。主任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提醒他抓紧时间动身,公安局那边正等着他呢。接着主任又安慰他不必太担心,如果真有事警车早就会停在楼下等他的,怎么会让他自己去公安局?主任的话听起来似乎也有道理,也许警方找他只是想了解一些他们尚没有掌握的事情。可是钱方仍然不能放下他的担忧,无论公安局现在找他有什么事情,他都不想再一次踏进公安局的大门。

钱方万分不情愿,却又不得不离开办公室,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向公司的大门口走去,在那儿有一个公交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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