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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子惠被公安局赶出大门后，心中的委屈一时无处可诉。现在，她似乎知道了，钱方被抓应该是因为杨汝平走失的事！可是杨汝平他自己有腿，是他自己走丢的，关钱方什么事？钱方又不是故意放他走的。钱方好心好意帮助他难道也有错吗？钱方还能犯什么罪？
“警察不能因为走失了一个傻子杨汝平就非要让无辜的钱方去承担责任。”
想到这里柳子惠就像一只打足了气的皮球。她不想放弃，也不能放弃。她要在审讯人员面前为钱方证明，证明钱方是无罪的。于是她向不远处交通岗亭里的一名交警打听检察院地址，交警用手大概指了一个方向，然后告诉她沿着这条街一直走到头，然后在红绿灯路口左拐，再向前走两个红绿灯路口，路左手边的一个大院就是区检察院。
“门口有大理石牌子，很好找。”
柳子惠道了一声谢谢，然后按照交警的指示快步向那个方向走去。大约半个小时不到柳子惠找到了区检察院。在检察院的大门口，柳子惠被门口的门卫拦在门外。门卫问她找什么人？哪个部门的？有什么事？柳子惠毫无经验，被门卫一连串的问题弄得一时语塞，如坠雾里。她涨红着脸，怯怯地告诉门卫自己的一个朋友被公安局抓进去了。她刚从公安局那边过来，公安局里的人说她的朋友已经被移送到检察院了，所以她想到里面去看看她的朋友。
门卫见柳子惠一问三不知，对检察院办事的基本程序一无所知。于是善意地告诉她不能进去。“检察院是办案的地方，不是关押犯人的地方。”说完便将大铁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柳子惠连吃了两个闭门羹，先是被公安局赶出了大门，现在她连检察院的大门都进不去。她望着检察院光滑如镜的不锈钢大铁门上映射着自己的影子：一个可怜兮兮的女孩子，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检察院的大门口。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让她感到无比的伤心，她心灰意冷地打量着眼前的这座城市。
街上的汽车一辆接着一辆，它们快速地穿梭在公交车和出租车之间。在斑马线前所有的汽车都有规律地停了下来，等候路两边的行人通过后，然后又一起加速向前急行。街道两旁的商厦酒店办公楼宇鳞次栉比，每一栋建筑都极尽所能地利用城市里的每一寸空间，用最流行的元素装扮自己，向人们展示自己无比的雄伟和华丽。明亮的阳光交错在其中，将雄伟和华丽有机地融合在一起，把城市渲染成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柳子惠忽然感觉到，在城市的繁华面前自己竟变得如此的渺小和可怜，城市越是雄伟，她就越显得渺小；城市越是华丽，她就越显得可怜。自己除了在工作的围墙里还能够保持一点自信和尊严，一旦走出围墙，她立刻寸步难行，孤立无援。柳子惠第一次对眼前的这座城市失去了信心，觉得它就像一个伪君子，它之前留给自己的友好印象不过是伪装出来的，它与自己的关系充其量不过是点头之交，所以即使自己对它提出一丁点的要求，哪怕这种要求看起来是那么的合情合理也会遭到它无情的拒绝。
第二天上午上班的时候，柳子惠接到胡院长的电话，要她去一下他的办公室。柳子惠不知道又有什么新情况，丢下手里的活，跟主任打了一声招呼，匆忙来到四楼院长办公室。
胡院长一见柳子惠进来了，连忙叫她把门掩上，然后压低声音告诉柳子惠检察院已经来人了。他们拿走了上一次我们医院对杨汝平检查的全部报告和所有的原始凭证，也问了一些关于你的问题。我已经把你的情况告诉他们了。
“你放心，我们医院这边没有问题。”
柳子惠一听检察院来人了，马上想起自己昨天去公安局和检察院打探钱方的事。于是问道：
“胡院长，我可以问他们钱方的事吗？”
胡院长一时没有听懂柳子惠的意思。
“我昨天去公安局打探到钱方已经被转移到检察院了。我去检察院打探钱方的消息时，他们的门卫不让我进去……”
胡院长听明白柳子惠的意思了，摇摇头，神情严肃地说：
“检察院可不像公安局，他们铁面无私，法大于情。等一会儿检察院同志问你话时，你回答时可要谨慎一点，想好了再讲。”
胡院长望着似懂非懂的柳子惠，不得不把话挑明了。他知道这话虽然难听，但必须告诉柳子惠。因为他知道柳子惠除了会帮人看一些病，估计这方面的事情她可能都不太懂。
“检察院的人现在就坐在前面的小会议室里等你，你现在就过去，我刚才说的话你可都听懂了？”胡院长盯着柳子惠，似乎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柳子惠的脸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一次变得惨白，她咬着嘴唇，点点头，然后无声地离开了胡院长的办公室，一副十分不情愿的样子来到了小会议室门口。
小会议室的门敞开着，里面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他们虽然没有穿得像警察那样威武，但整齐划一的深色制服和面如铁灰的神态，看上去更有一种无形的威慑。如果说公安警察的威慑更多来自于外表的装备和形式，那么检察院的威慑常常会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柳子惠本来对检察院一点儿也不熟悉，所以根本谈不上有什么敬畏之心。但是刚才胡院长的一番提醒，让她心里产生了变化。就像她第二次见到杨汝平一样，现在她看到检察院的人在会议室里召见她，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深不可测的恐惧。
两名检察员见柳子惠站在门口犹豫观望的样子，其中那名男性的检察员立即站起身来，很友好地向她打招呼，问她是柳子惠吗？柳子惠点点头，眼里流露出不安，不信任，甚至还有一些敌意。
于是那名男性检察员用手指着会议桌把头的一把座椅，示意柳子惠进来并在那个位置上坐下。果然很强势！柳子惠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到了座椅边。等柳子惠坐下后，男性检察员将会议室的门关上了。然后他们与柳子惠围着会议桌的一个角坐了下来。男的静静地观察着柳子惠，而女的则不停地翻看着杨汝平之前在医院里做检查的一些纸面报告和病历记录。
没有给她戴上手铐，也没有居高临下的气势。柳子惠有一些意外，但心里仍然有一些不安。男检察员似乎看出了柳子惠的心里反应，于是反客为主，给柳子惠倒了一杯纯净水，放在柳子惠的面前。然后他面带微笑作自我介绍，接着又告诉柳子惠不用害怕，他们来这里就是了解一些情况，核实一些细节，只要如实告诉他们就行了。
柳子惠点点头，眼睛盯着面前的那杯水没有说话。
“柳子惠，钱方是什么时候给你打电话说杨汝平走失了？”检察员的问话很中性，听不出有审讯的味道。
“大约是夜里十二点左右。”柳子惠声音很低，语速较慢，显得十分谨慎。因为距离很近，所以检察员听的很清楚。
“钱方在电话里跟你说了什么你现在还记得吗？”
“他说杨汝平在他睡觉的时候走丢了。”
“根据我们了解，钱方和杨汝平是下午一点三十分时间上的火车，火车两点准时出发。钱方说他上火车后不久就睡着了，直到晚上八点多才醒来的，这时候他发现杨汝平不见了。这就是说钱方上了火车后一觉睡了差不多六个小时，你相信钱方的说法吗？”
柳子惠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但她马上意识到检察员很可能会误解她的意思，因为摇头也表示不相信，于是赶紧补充道：
“我不知道。”
“钱方醒来后发现杨汝平不见了，他为什么没有及时向火车上的乘警报告？而是等下了火车后打电话给你？”
柳子惠又摇摇头，陷入沉思。她确实不知道钱方为什么没有及时向火车上的乘警报告杨汝平走失的事。也许钱方心存侥幸，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直到他不得不下火车的那一刻……钱方下火车后给她打电话很正常，因为杨汝平在火车上走失了，他想将这件事告诉她。想到这里柳子惠又赶紧补充道：
“钱方可能一直在火车上寻找杨汝平……直到他到站下火车……下火车后给我打电话，他应该是要告诉我杨汝平在火车上走失了这件事。”
两名检察员互相望了一眼，没有继续问这个问题。他们又随便问了一些柳子惠的工作情况，当初是如何进这家医院的，如何认识杨汝平的，以及婚后的生活怎么样，怎么还没有孩子等问题，柳子惠一一如实地回答，并未见到检察员的问话里暗藏着什么阴谋诡计。最后检察员忽然又问柳子惠：
“你相信钱方的话吗？”
柳子惠不假思索地点点头，与之前的谨慎回答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两名检察员常年搭档，有着非常丰富的办案经验和默契，两人互相对了一下眼色，显然他们并不认同柳子惠的感觉。柳子惠很漂亮，在检察员的眼里，漂亮的女人和富有的男人一样，有时候反而看不到真相。
“你为什么相信钱方的话？钱方也有可能骗你的。”
柳子惠微微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柳子惠觉得检察员的问话似乎有些刁钻，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相信一个人有时候是不需要理由，她可以说一百个理由证明钱方值得她信任，也可以什么理由都不需要。但是不管怎么样，她绝不相信钱方会骗她。
“杨汝平不见了，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柳子惠抬眼看着检察员，两眼迷茫。
“意思就是……你希望我们检察机关能为你做些什么？”
柳子惠沉默了，眼睛又回到面前的水杯上，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不停地用下牙齿轻咬上嘴唇。两个检察员都有经验，他们看出了柳子惠的内心深处有矛盾纠结。
实事求是说，由于现在的杨汝平带给柳子惠只有恐惧和痛苦，所以柳子惠心里并不希望杨汝平再次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她甚至希望杨汝平从此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柳子惠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在道德上站不住脚，所以无法说出来。但是杨汝平现在确实是一个累赘。她不可能辞去工作在家里照顾他，那样做不仅很快会陷入困境，也会失去所有的希望。“夫妻本是同命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或许是旁观者看到的炎凉世态，也可能是当事者的内心独白，没有人愿意接受这样的现实，但这或许就是生活中最残忍最真实的写照。杨汝平如同一个落水者，柳子惠本应该下水救他。可是柳子惠自己也不会水，因而那些指责柳子惠没有下水施救的旁观者其实也不够道德。柳子惠知道她与杨汝平之间的道德恩怨旁观者是体会不到的。因为她们没有感受到痛，所以都会说漂亮话。
柳子惠从来没有想过要抛弃杨汝平。她不顾世俗的非议，将善良的钱方留在家里，守在身边。她有自己的盘算，因而这实际上与道德无关，只是很不幸这盘算落空了。就像一堵快要倒塌的围墙，这本来只是一个简单的安全问题，可是假如你经过此处被墙上的砖头砸伤了，旁观者却一致认为是你的运气不好。“只有被砖头砸痛的人才明白，这不是运气问题，而是一个安全问题。”而柳子惠恰好是不幸被砖头砸中的那个人，所以她有切身的体会。这些转圈圈的道理柳子惠能感受到，但却讲不出口。柳子惠以前从来没有跟检察机关打过交道，并不了解检察院具体是做什么的，她对检察院的认识或许始于刚才胡院长在办公室里对她的提醒，因而她事实上并不知道检察院能做什么。
检察员原本以为柳子惠会说出希望检察机关主持正义，将钱方绳之以法；或者与钱方站在一处，不认同钱方有罪；或者希望检察院督促警方加大在铁路沿线寻找杨汝平的力度等待类似的话。不管是不是出自柳子惠的真心，但她至少应该讲几句漂亮的话吧。但柳子惠的反应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柳子惠只有看法，没有想法，也不会说漂亮话。她就像她面前的那杯纯净水一样，一眼就可以看透。
检察员结束了问话，最后告诉柳子惠安心工作，不要与任何人透露他们今天的谈话内容。“尤其是不要与钱方家里人及其委托人接触，以免触犯法律！”
柳子惠不知道检察员为什么要这么叮嘱她，这种带有神秘色彩的告诫是出于什么目的？她木然地点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