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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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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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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塔》连载

第四十五章 钱方的第一封信

“无论生活怎样艰难,我们都应该想方设法过好每一天。”

柳子惠上班路上经过医院门口收发室的时候,无意中在收发室窗前一张破旧的办公桌的桌洞里看到一封特别的信。说特别是因为信封底下有红色的印刷字体“监狱”两个字,格外醒目。柳子惠立刻警觉起来,连忙走进收发室里将这封特别的信从桌洞里掏出来,仔细一看原来是钱方在监狱里写给她的信!

这是一个棕色牛皮纸面挂号信。那天如果不是为了避让一名同事,柳子惠扭头假装向收发室窗户里瞥一眼,她可能永远都不会注意到这封信。柳子惠心里一惊,不知道这封信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柳子惠虽然每天上下班都要经过收发室门口,但是为了尽量避免或减少在狭窄的门口与同事相遇,每次经过收发室的时候,她基本上都是眼看前方,一路快走,一口气穿过收发室门窗前,因而很少会转头向收发室里面多看一眼。在电话日益普及的今天,柳子惠大学毕业后在这里工作的几年时间里,几乎没有给任何人写过信,同时也没有人给她写信。柳子惠刚想要拆开信封,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从信封里滑出一张折叠的信纸。柳子惠心里猛地一怔:

“有人偷拆了她的私人信件!”

柳子惠连忙询问坐在里屋的值班人员,值班人员不咸不淡地瞅了柳子惠一眼,不冷不热地告诉她:收发室只负责接收,其他情况一概不知。柳子惠气得满面通红,用她有些颤抖的手拿起收发室里的电话,想要给警方打电话报警。值班人员依旧不冷不热地告诉她,这里的电话是医院内部电话,打不出去!

柳子惠失望地丢下电话,怒气冲冲地向自己上班的门诊大楼走去。走进门诊大楼大门的时候,柳子惠忽然又改变了主意,她不想报警了。因为想到信封上“监狱”两个红色大字,柳子惠就像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一样泄气了。自从钱方事件发生之后,柳子惠对警察有了一些莫名的畏惧,再也不愿意跟警察打交道。但这件事情显然不能就这样过去了,她必须跟医院的领导反映。于是柳子惠又鼓足了气,气呼呼地一口气跑到四楼院长办公室。

胡院长刚刚搞好自己办公室里的卫生,还没有来得及坐下来喝一口热茶,柳子惠就撞了进来。胡院长有些吃惊,抬头看到柳子惠气呼呼的样子,满脸通红,眼泪在眼眶里噙着,似乎只要一碰就会落下来。

“又怎么啦?”

“有人偷看我的信……”

柳子惠边说边从包里取出那封信,放在胡院长的办公桌上,一副马上就要哭的样子。胡院长有些吃惊,看到信封上红色印刷字体“监狱”两个字,立即猜出这应该是钱方在监狱里写给柳子惠的信。胡院长拿起桌上的信仔细地检查了一番,发现信封确实被人用针或者是刀一类的东西从封边的地方很隐蔽地划开了一条口子,有明显的切割痕迹,不过如果不仔细看有时会误以为信封制作工艺不严谨,局部封边出现脱胶现象引起的开口。胡院长将信封又放回到柳子惠的面前,脸色阴沉没有说话。

自从钱方案件发生以后,柳子惠在单位里受到同事的排挤十分明显。作为医院的领导,他也只能对那些公开的、明目张胆的言行进行及时的阻止和批评。但医院里上上下下有上百名职工,他一个院长,本身的事情就特别多,所以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作为医院里的一名老员工,领导,胡院长对医院里每个人的状况都有所了解。他之所以一直比较照顾柳子惠,并不完全像医院里某些人所传说的那样:胡院长一直把柳子惠当成了自己的亲侄女,尽管在年龄上人们这样认为并没有什么问题,但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血缘上或利益上的联系。

胡院长是柳子惠和杨汝平两个人婚姻关系的媒人,是他将柳子惠介绍给杨汝平的。柳子惠当初与杨汝平结婚的时候,由于柳子惠母亲吃斋信佛,不愿意抛头露面,一味推辞,最后没有办法,当时还是副院长的胡院长,在杨汝平父亲的邀请下代表女方家人在婚宴上发言。随后新娘柳子惠和新郎杨汝平一对新人,在众人的要求下当面叫了他一声叔叔,像对待自己的亲叔叔一样,共同向胡院长单独敬了三杯喜酒。胡院长自然不能推辞,于是参加婚宴的许多嘉宾,尤其是医院里的同事,纷纷向胡院长举杯庆贺。盛情难却,胡院长也难掩兴奋,结果在那一次的婚宴上,胡院长喝得酩酊大醉,就好像真的是自己的亲侄女出嫁一样。

胡院长始终认为,他同情柳子惠是因为柳子惠值得同情。诚然柳子惠是他介绍并且被医院接收了,他有责任关照柳子惠,但他照顾柳子惠并不是一味的偏袒,他只是想维持一个基本的公正。

胡院长知道柳子惠这一段日子不好过。柳子惠不仅因为杨汝平失踪的事受到人们普遍的非议,同时也因为她是医院里在医生岗位上年轻医生中唯一的大专学历,受到来自同事的打压和排挤。这些让人崩溃的糟心事几乎每天都有发生,柳子惠没少流眼泪,胡院长也时有耳闻。胡院长深知柳子惠生存艰难,但很多时候他也无能为力。不过今天竟然已经发展到有人偷拆柳子惠的私人信件,这种无法无天的事情实在太过分了!胡院长觉得,他不能再熟视无睹了,必须想办法解决好这件事。

胡院长给柳子惠倒了一杯水,自己端起刚刚泡好的茶,浅浅地呷着。忽然他好像想起来什么事一样,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在自己的面前。柳子惠用余光扫了一眼,好像是一份医院委培计划文件。胡院长示意柳子惠坐下。

“小惠,你坐下。我问你,你现在还是大专文凭吧?”

柳子惠点点头。两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也被甩了出来。

“这个文凭以后在我们医院里是很难有发展空间的。你想不想提升一下自己的学历?我们医院今年刚好有一个委培名额。你知道我们是市级医院,现在招收的毕业生最起码都要求是本科以上文凭,以后还会逐步增加硕士生和博士生的比例,本科文凭的毕业生以后接收比例会逐年减少的。”

柳子惠没有说话,胡院长提出的委培计划引起了她的兴趣,能够提升自己的学历对她来说确实很有吸引力。柳子惠最近因为学历低在业务上经常遭到同事的白眼和刁难,有时还会遭到主任的冷嘲热讽。说实话,现在的柳子惠在这里已经是众叛亲离,几乎被所有的人排挤和打压,甚至连门卫对她也缺少最基本的热忱。眼前的这所医院,除了胡院长,她对其他所有的人差不多都有一点怀恨在心。但是她势单力薄,无力抗争,受到的委屈只能晚上回到自己的家中,一个人对着冷冰冰的灶台流泪。柳子惠觉得自己即使取得了本科学历也很难改变当前这种被孤立和打压的现状,更不要谈有发展的空间。想到这里,柳子惠更加心灰意冷,当着胡院长的面不由得深叹了一口气。她在这里度日如年,现在最渴望的事情莫过于能早点离开这里,只是苦于一时找不到更好的去处。

胡院长似乎看出了柳子惠的心思,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完成全部学业的时间是三年,前两年在学校里学习,最后一年回原单位实习。你正好可以利用学习的机会暂时离开这里两年时间,这样你既可以完成学历,提升自己的学历水平,也可以改变一下工作环境……当然了,你实习的时候根据情况,你也可以不回到现在这个科室,其他科室如果有合适的你也可以进去,这样你毕业后就可以留在那里。”

听胡院长这么一分析,柳子惠的心情豁然开朗。是呀,她至少可以暂时离开这里一段时间,两年后大家也许会渐渐地淡忘了这件事,反应也许没有现在这么激烈。或者人们对这件事的看法已经改变了也未可知。还有一点也很让柳子惠心动,即本科毕业后可以不回到现在这个科室……啊!这一点对柳子惠来说很有吸引力!在现在这个科室里,柳子惠连呼吸都能感觉到痛。还有,两年后钱方也应该快出狱了,那时候她可以有更多的选择了……想到这里,柳子惠不禁面露喜色,很肯定地点点头,表示愿意。

“那好,这件事先就算这么说了,不过在医院正式下达文件之前,暂时还不要跟任何人说这件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胡院长虽然知道柳子惠一贯话不多,就目前的状况跟别人透露这件事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为了稳妥己见,他还是交代了柳子惠一句。

柳子惠重重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胡院长的意思。离开胡院长办公室的时候,柳子惠的心情轻松了许多,与上楼的时候判若两人。她将钱方的信放进包里,不想让任何人看到钱方写给她的信。晚上下班后回到家里,柳子惠迫不及待地从包里取出了钱方的信。柳子惠没有从别人划开的那条口子里取出信件,而是按照正常的程序从信封的开口处撕开信封,从信封里小心地抽出信纸。明亮的灯光下,柳子惠看着手中已经被人翻看过不知多少次的信纸和桌面上那残破不整的信封,如同她那颗被无数人蹂躏过的自尊心一样,难以收拾。她用微微有些颤抖的手展开信纸,首先在信的最下方看钱方写信的日期。当柳子惠发觉这封信是钱方两个月前写给她的时候,心里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柳子惠几乎是逐字逐句看完了钱方的来信,然后顾不上做晚饭,立即以最快的速度给钱方写回信。在回信中,柳子惠首先说明她现在很长时间没有写信了,因而平常不大注意收发室里是否有她的信件,同时医院收发室的工作也有一些失误,没有及时通知她,导致她昨天才刚刚收到他的来信。对于收发室工作不负责任行为她很气愤,也已经向胡院长反映了这件事。

得知钱方能如愿地回到原籍所在地服刑,柳子惠表示自己既难受也有一些欣慰。这样他们日后估计只能通过书信联系了,去遥远的南方监狱里探视钱方对她来说显然不太容易。不过回到原籍服刑,又由于你姐姐的缘故,相信钱方会受到更公正的对待。希望钱方能安心改造,好好表现,充分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为自己减刑创造机会,争取早日出狱。信写到这里时,柳子惠流出了眼泪。她忽然发现自己跟钱方在某些方面真的很像:她在这里受到了数不清的屈辱和排斥,但仍然不愿意一走了之,放下对这座城市毫无理由的信任;而钱方,不仅工作时不想离开父母太远,连坐牢也一样,也希望能距离父母近一些。柳子惠心情异常激动,一边流泪一边拭去流出的泪水,可泪水越拭越多。她只得放下笔走到阳台上,仰望幽蓝的天空,呼吸从窗外吹进来的新鲜空气。过了很长时间,柳子惠的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于是又回到桌边继续给钱方写回信。柳子惠在信中写道:她目前状况还好,每天正常上下班,跟以前没有多少区别,所以不用太为她担心。反倒是钱方自己需要注意,因为毕竟他在监狱里服刑。柳子惠特别提醒钱方:务必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关于钱方在信中询问杨汝平母亲一事,柳子惠告诉钱方:事情已经解决了,而且比较完美!在她从看守所回来的时候,杨汝平母亲已经被她原来学校的一名校长发现了,校长打电话给警察,后来来了两名警察,在他们共同努力下,杨汝平母亲被送进了市精神病医院。

关于钱方的信被医院里一些不怀好意的同事恶意私拆,甚至可能被人藏匿了一段时间的事情,柳子惠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将这件事在回信中点一下。因为担心钱方后面给她写信时,如果信中有什么秘密可能也会被这些人偷窥。柳子惠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弃了这种想法。她决定以后每天上下班经过收发室的时候,查看一下当天的信件,以此避免私拆信件的事件再次发生。柳子惠不想让钱方太担忧自己,她在这里的处境确实艰难,但钱方现在是一个犯人,在监狱里服刑改造,那里的处境应该更加艰难。

最后关于自己被医院选派去医科大学委培进修一事,要不要在信里告诉钱方呢?柳子惠一开始有一些犹豫,因为医院的正式文件还没有下来,胡院长也曾交待她暂时不要跟任何人说。不过考虑再三,柳子惠还是决定先将这件事告诉钱方。胡院长的话应该是可信的,也就是说她被医院选派委培一事不会有什么问题,而胡院长口中的任何人,显然是指与医院有关联的任何人。钱方此时深陷囹圄,在遥远的南方,自然不属于胡院长口中的任何人。柳子惠之所以决定在这个时候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钱方,是因为这一段时间以来好消息太少了,他们都需要好消息鼓舞一下士气。柳子惠希望这件事可以免除钱方对她的担忧,安心在监狱里服刑;同时她也要告诉钱方,开学之后,他写给自己的信不用再寄到医院里来了。

“开学后我会将我在学校里的新地址写信告诉你,那时候你的信就可以直接寄到学校里去了。我估计平时如果医院里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我应该都会在学校里。”柳子惠在信的结尾这样写到。写好信后,她的心里忽然涌出了一种说不出的兴奋。她没有耽搁一分钟时间,匆匆地出门,跑去街上的邮局里将信寄了出去。信寄出后,柳子惠顺便在街上吃了一盘饺子,算是自己今天的晚餐了。

柳子惠的回信也是以挂号信的方式寄出去的。信寄出去之后,为了避免偷拆信件的事情再次发生,柳子惠每天在经过收发室的时候不再像以前那样目不斜视匆匆而过。现在她每次经过收发室时都要从窗口朝里面看一眼,有时候不放心还会走进去查看一下。就这样过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柳子惠又收到了钱方的回信。这次由于及时查看,钱方的信没有被人偷拆。

钱方给柳子惠的回信大意说:悉闻杨汝平的母亲及时得到了完美的安置,他非常非常高兴,一颗担忧的心终于落地了。看来这座城市里并不是没有好人,学校的那名校长就是一个好人,一个很有责任心的领导,而警察也一样,他们不仅能体察你的难处,也解决了所有人的难题。

关于柳子惠被单位委派培训进修,完成本科学历,钱方由衷地为柳子惠能获得这样的机会而感到高兴。“以后你的来信就可以直接寄到学校里去了。”钱方虽然不知道自己的信在医院收发室里被其他人偷窥过,但透过柳子惠回信的字里行间,柳子惠那种按捺不住的兴奋跃然纸面,而柳子惠的这种兴奋恰好映衬出她当前的郁闷和不快乐。钱方似乎也能觉察到柳子惠当前艰难的处境。杨汝平再次丢失,柳子惠选择报假案让整个事情的性质发生了改变。虽然自己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身上,但想要改变社会对他们的偏见其实并不容易。人们普遍认为他们就是现代版的“西门庆”和“潘金莲”,这一点从法庭上检方代表在陈述中引用公众的不满舆情里可见一斑。既然有“西门庆”,自然就应该有“潘金莲”。现在“西门庆”已经伏法,但“潘金莲”却依然逍遥法外。钱方不缺少逻辑思考能力,他有一千个理由相信:没有人会相信柳子惠是无辜的,所有的人都认为柳子惠是有罪的,至少在道德上是有罪的。所以现在的柳子惠应该很艰难。不管在单位里还是在社会上,被别人孤立和非议肯定是在所难免。柳子惠正好可以借此机会离开医院几年时间了,换一个环境,换一种心情。

“但是,无论生活怎样艰难,我们都应该想方设法过好每一天。”钱方在为柳子惠高兴的同时,在信中写下这句话鼓舞柳子惠,同时也在鼓舞自己。

关于自己,钱方说的不多,只简单地说明了自己的工作性质和感想,说他在监狱里的工作主要是负责产品的检验和验收工作,这与他以前从事的工作有一定的关联。检验工作需要很高的责任心,工作虽然不是很累,对技术要求也具有一定的弹性,但要把这项工作做好其实也需要用脑用心。检验岗位的重要性容易被一些人误解,有的人认为产品的质量是生产出来的,不是检验出来的,这句话表面上似乎很有道理,但是在实际生产中,由于瑕疵和不合格品总是无法避免,因而检验工作便成了一个十分重要的环节。钱方认为检验不仅是发现问题,杜绝不合格品进入下一个生产环节或者用户手中,同时还需要思考问题产生的原因和规律,对产生的系统性问题要能及时发现、及时反馈和及时纠正。在信的末尾,钱方这样写道:

“我有信心做好这一项工作。”

说到工作,钱方总是表现的信心满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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