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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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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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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塔》连载

第六十六章 探视杨汝平母亲

就在柳子惠感概不已的时候,从走廊那边走过来一个年轻的女医护人员。只见她径直走到杨汝平母亲身边,像牵引一个听话的孩子一样,抓着她的一只胳膊,毫不费力地将她领到柳子惠和柳如月面前。隔着铁丝网,柳子惠和柳如月都认出了面前的女人就是杨汝平母亲。杨汝平的母亲比以前胖了一些,也白了一些,脸上显得十分平静,丝毫没有之前在静月湖公园边刚被发现时那种执着和激情。她看了一眼铁丝网外面的柳子惠和柳如月,好像完全不认识一样,没有任何反应!柳如月忍不住轻声地喊了一声:“亲家母,你不认识我们啦?”杨汝平母亲听到呼唤,目光从柳如月的脸上一扫而过,几乎没有停顿,而后又回到铁丝网上。“这个是子惠呀,你也不认识她啦?”柳如月仍不死心,指着一旁的柳子惠说道。

杨汝平母亲好像完全没有听到,没有一点反应。她像一个患了自闭症的老人,忽然显得有些不耐烦,不停地扭着头向身后望去,似乎是想回到操场中心。一旁年轻的女医护人员固执地拦在她的身后,她无法逃脱。一番毫无希望的努力,不仅没有任何力量,更多只是表现在她的眼里。而后她只好放弃努力,眯起眼睛在铁丝网上东瞅瞅西望望,看上去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朱医生,她在找什么?”柳如月不解地问一旁的朱医生。

“这个我们也不清楚,不过这正是一个人精神不正常时经常表现出来的行为特征,我们正常人无法理解。我想病人可能不喜欢我们,可能是在寻找离开我们的机会。这个病人目前最大的……特点是不愿意与其他人交流,整天沉默不语,喜欢一个人对着天空,或者是水池里的水出神。”

朱医生本来也许是想说最大的问题,不过当着柳子惠和柳如月的面,他改口了。也许“问题”这个词本身就是问题,没有“特点”这个词容易让人接受吧。

真是有些不可思议啊!一个原来迫切希望与他人进行交流的病人,忽然之间变得整天沉默不语,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这应该就是她在这段时间在这里治疗的结果吧!这种治疗手段,有时候给人的感觉,或者是给病人家属最直观的感觉更像是一种无害化处理方式。事实上这种无害化处理手段在一般医学上也时常被采用,就像一个人患有胆结石或者阑尾炎,并且常年反复发作。病人于是在痛苦不堪中接受医生的建议将胆囊摘除,或阑尾切除,使这种痛苦在一劳永逸中被彻底根除。作为一名普通内科医生,柳子惠对精神类疾病的治疗手段并不熟悉,所以无法确定这种无害化的处理方式究竟是朝着有利于社会的方向,还是朝着有利于病人本人?柳子惠一时间思绪难以平静,难以厘清这其中的功过是非。不过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察到其中可能的问题,于是转向朱医生问道:

“我们能去她住宿的地方看看吗?”

“这个一般情况下我们医院不允许,因为那里还住有其他病人,你们出现可能会影响他们。你们来探视病人,现在病人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目前状况良好,病情也很稳定,所以你们无需为她在这里的治疗担忧。”

“那她……以后会不会治愈,或者就是现在这个状况?”看到病人安静而又无害的模样,柳子惠忽然有些担心医院会不会要求她将杨汝平母亲接回家。

“你也是医生啊,相关文献你应该知道一些,这种病治愈很难。说实话,能保持目前这种状态对她来说应该是比较理想的。”

柳子惠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又有些不放心地问道:“这种病一般不适合在家里休养治疗吧?”

“这个……如果病人条件许可,我们一般都不建议回家治疗。病人目前症状看上去虽然比较稳定,但这正是我们医院持续系统的治疗的结果。回家治疗休养,很多条件都达不到。你自己也是一名医生,肯定知道这种病容易迁延复发。据我们多年临床经验,一旦复发病人的病情就会加重或恶化,控制病情会变得更加困难,病人会更加痛苦,所以……我们希望病人能住这里接受专业治疗。”

“其实你们也能看到,我们这里很安静,阳光和空气都很好,很适合精神类疾病患者的治疗和休养。”朱医生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听说你们不久要搬到更远的地方去,有这么回事吗?”

“社会上传言,我们并没有得到这样的通知!我想即使搬迁也会选一个类似的环境做医院的,这个你们完全可以放心的。”

柳子惠和柳如月不约而同地点点头,对朱医生的说法表示认同。

能问的问题都问到了,能想到的问题也想到了,杨汝平母亲自始至终都与其他人不在同一个频道上,所以对病人的探视一时间变得有些无趣。大家又默默地观察了一会儿,于是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整个探视过程都是隔着一层硬邦邦的铁丝网,两边都有医生陪同,铁丝网里的病人很安静,铁丝网外的家属也有问必答。所以,你可以说这里做的很不错,并且可以给出一大堆不错的理由:这里毕竟是精神病医院,里面住着一群特殊的病人,对待特殊的病人,当然需要用特殊的手段。自然,你也可以表示不满意,并且也可以列出一长串的问题:比如为什么探视病人要隔着硬邦邦的铁丝网?为什么病人自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看上去如同一个只会呼吸的玩具?为什么不让她们看病人住宿的地方?在准备离开杨汝平母亲的时候,柳子惠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一个十分小巧轻薄的数码相机,这是杨汝平当初在南方工作的时候特意在电子城为柳子惠买的。柳子惠端着相机问朱医生,可不可以给杨汝平母亲拍几张照片?朱医生连忙伸出手,很肯定地拒绝了她的要求。柳子惠无奈地收回了相机。

这时候,一直沉默不语,双目在铁丝网上游弋不定的杨汝平母亲,忽然定睛望着柳子惠和她手中的数码相机,两只手在面前的铁丝网上到处摸索,不停地试拉着每一个网眼上的铁丝,口中喃喃自语道:“咦,真奇怪哦,门呢?刚才我明明从门里进来的,现在怎么找不到门了?真奇怪了,刚才明明有一个门的,现在怎么不见了!太奇怪了……”杨汝平母亲的声音很小很轻,神情很投入也很认真,喃喃自语中有一点无奈和自责的味道,就像是一个患了健忘症的可怜的老人,不停地埋怨自己太过健忘,一转身便忘了刚刚经手的东西。在一个简单的空间里她却如同走入了迷宫,怎么也找不到刚才进来时候经过的那道门。在场的人都被她古怪而又可笑的举动吓了一跳,柳子惠反应十分强烈,吓得飞速地向后跳开。

“什么……门?”柳子惠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你们现在也看到了,我刚才说了,病人的病状其实依然很严重,每天都离不开药物。好了,好了,今天的探视时间已经到了,你带她回房间去吧。”

铁网内的女医护人员听到朱医生的吩咐后立刻拉着杨汝平母亲的胳膊离开了。柳子惠惊魂未定,只见朱医生面带微笑,从文件夹里拿出了一份文件,要求柳子惠在上面签上名字。柳子惠快速地将文件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然后抬头问道:

“朱医生,病人刚才的样子是不是……属于老年痴呆症?”柳子惠手里握着笔没有立即签字,而是望着远去的杨汝平母亲的背影问道。

“这个……现在还不能这么说,因为病人一直在服药,也有可能是药物产生的副作用,暂时性的失忆健忘是完全有可能的。”

柳子惠和一旁的柳如月听闻朱医生这样自信的解释,觉得似乎也有道理,于是都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柳子惠迅速地在文件下方签名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没有再问其它问题了。

朱医生接过文件查看了一下,而后将文件放进包里,同时表示要送她们回到医院的大门口。柳子惠没有拒绝。这里环境很优美,但由于房屋都是建在山上,随着山形起落转折,柳子惠他们刚才来这里时跟着朱医生转过好几个弯,上下走过许多台阶,如果没有人带路,说不定还真会迷路的。

回到医院大门口,与朱医生挥手告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大铁门。站在门前,面对着从山下水库的水面上吹来的东南风,两个人几乎同时舒了一口气,然后深深地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围墙里的空气与外面的空气事实上没有多少区别,但刚才在围墙里面,面对着杨汝平母亲不幸的人生,她们的呼吸就像是空气中缺少氧气一样沉重。想到杨汝平母亲当前的状态,或沉默不语,或神思不清,两个人都显得心事重重。看得出来,她们在心里或多或少都存有一些疑虑,但是在现实面前又不得不放下这些疑虑。是的,每个人的生活中似乎都有让人流泪的东西,不幸的又何止是生活在高墙之内的人呢?生活中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幸,用当下最流行的语言来表达她们此刻的心情:生活肯定没有想象的那么美好,但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所以只要你咬咬牙,一切皆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中。

第二天早晨,柳如月起了一个大早——柳子惠此时还躺在床上。柳如月敲开了女儿的房门,告诉女儿她今天回家去处理自己的房产,柳子惠随即也起了床,给母亲一把家里大门的钥匙。她问母亲要不要吃过早饭再走?柳如月说坐长途车担心晕车,所以什么也不想吃,说完便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匆匆地离开了家门。今天是星期一,柳子惠需要回学校上课。她简单地梳洗了一番,收拾书包,带上随身的衣物,也匆匆地离开了家。

三天之后,柳如月顺利地处理好自己的房产:将房子委托给附近的一家房产中介公司,将房子的钥匙交给以前的一个退休在家的同事,方便中介随时带有购房诚意的人看房子,然后返回女儿的家里。

女儿的家里还是柳如月三天前离开时的样子,茶几上喝水的茶杯也没有收起,看得出女儿走得也很匆忙——柳子惠似乎更喜欢校园。柳如月忽然看到茶几上的信封,很是吃惊。她连忙将信捡起:这是她之前交给女儿的那封信,是钱方在监狱里写给柳子惠的信!女儿离开了家,但这封信却原封不动地放在茶几上,是女儿粗心遗忘了吗?柳如月不敢相信。这是什么意思呢?很显然,女儿在她离开后也没有再次碰这封信。她将钱方的信丢弃在家里不管不问,这种做法柳如月闻所未闻。女儿似乎是有意为之,她是在告诉母亲,不要担心她会等待监狱里的钱方,她与钱方已经断绝了往来!柳如月将信封仔细看了一遍,钱方的字很大,很工整,但缺少力量,像一个没有走出校园里的学生。说心里话,尽管柳如月不能接受监狱里的钱方,但她并不怀疑钱方的人品,因为胡院长之前已经告诉过她。柳如月连连摇头叹息,仿佛看到了一个无辜的年轻人,在遥远的南方的某个监狱里,久久地站在铁窗前,等候着柳子惠给他的回信。

客观上讲,柳如月认可女儿不与监狱里的钱方继续交往,但并不认可女儿做事的方法:女儿的做法有问题,过于绝情了。柳如月口诵一声佛号,在心里默默地祈祷,遥对着南方替女儿向钱方表达歉意,希望钱方能体谅女儿的任性。柳如月拿着钱方的信,不知道该如何措置:将钱方的信放回到茶几上放任不管,总觉得有些不妥;将信退回去吗?也觉得不太合适,那样钱方也许会打电话过来询问?犹豫了片刻之后,柳如月决定将钱方的信收回自己的布包里,就如同钱方将杨汝平带回家后又带走一样。

现在,钱方终于从这间房子里消失了,一切看上去和原来一样,就像钱方的信从来没有出现在这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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