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茶园,钱方、柳子惠和杨汝平母亲三个人又回到了山道上,停在一棵大树底下。钱方从背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喝了几口,定了定神。接着问杨汝平母亲要不要继续上山?此时杨汝平母亲的脸色比刚上山的时候更加凝重,她似乎不愿意多说一个字,点了点头,态度异常坚决。钱方已经习惯了她的表情,也不多说话,沿着之前的路线继续向前走。杨汝平母亲和柳子惠依次跟在他的身后,依然保持着之前的队形,三个人亦步亦趋拾级而上。
圣母岛的山虽然不高,但环岛山道起起落落,上升的多下落的少,有时候刚走过一段轻松的下坡路,紧随其后往往是更长的上坡道,所以一路走上来也会比较辛苦。尤其是通往山顶的路基本上都是由大青石铺成的台阶,每一步都是爬高,需要有些体力。柳子惠担心杨汝平母亲体力不支,于是向前赶了两步挽住她的胳膊,帮扶着一道爬台阶。阳光穿过茂密的枝叶,筛洒在山坡上,满山都是耀眼的亮斑。由于树丛中的灌木杂草被清理的十分干净,走在台阶上,两边的山地上几乎可以一览无余。登顶的山道上前后设有两个凉亭,供上下山的游人休息用的,钱方在经过凉亭时也停下来休息几分钟时间,以便杨汝平母亲和柳子惠能坐在石凳上稍微恢复一些体力。就这样,三个人在临近中午的时候登上了圣母岛的山顶。
山顶上的面积很小,且坑洼不平,靠近北面一端矗立着一座古塔,其余平整可以立脚的地方十分有限。三个人来到了塔前,抬头打量古塔,确实相当雄伟。抬头仰望塔顶,蓝天中人仿佛跟着山转,山又随着塔在白云间穿行。钱方望了一会儿感到晕眩,连忙将目光收回向塔门口望去,那块木板仍然拦在塔门前,上面的粉笔字依然清晰可见:游客止步!
钱方望着面前的木板,想起那天杨汝平骑在木板上与他争辩时的情景,心里不禁感慨万千。他用余光偷看了一眼一旁的杨汝平母亲,杨汝平母亲面色阴沉发黑,两只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木板看,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诧异。柳子惠也一样,怔怔地望着木板,白皙的脸庞没有一丝血色,眼里明显流露出一丝不安和惊恐。看了一会儿,杨汝平母亲忽然开口问道:
“小钱,你们上次来的时候门前有这块木板吗?”
“有的!也是这样子拦在塔门口的。”钱方的声音不大,但口齿特别清晰。
杨汝平母亲听了皱了一下眉头没有说话,柳子惠的脸忽然变得涨红,似乎是在生杨汝平的气:杨汝平一贯喜欢开玩笑,经常无视规矩,正是由于他不顾警告执意一个人去冒险,才酿成了今天的悲剧。那么,这块木板是谁放在这儿的呢?杨汝平母亲刚才的问话让在场的每个人心里都产生了疑问,联想到刚才在山下茶园里那个茶农似真似假的话,几个人心里似乎都多了一些忌讳。
“妈,咱们下山吧。”柳子惠打破了沉默,并且首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不愿像杨汝平那样无视警告,她不想冒险。
杨汝平母亲没有立即回答柳子惠的话。她环顾四周,眺望远方,而后目光又回到塔门前。她抬头又一次打量着古塔,良久叹了一口气,缓缓地摇着头,似乎觉得儿子的行为不仅鲁莽,也毫无意义。或者,她为柳子惠如此轻易地放弃而感到痛惜。作为一名物理老师,杨汝平母亲根本不相信那些迷信且毫无根据的谣传。但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对迷信和毫无根据的传说,很多人都会选择宁愿信其有,也不愿信其无。于是她反问柳子惠,某种程度上也像是在问她自己:
“咱娘儿俩走这么远的路,来这儿一趟很不容易呀!现在就站在汝平最后失踪的地方,我们不进塔里面看一看么?现在就这么离去了,往后咱们会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咱们心里会不会不能安宁?”
是啊,两个很少出远门的女人,来到很少有外地人光临的偏僻的小城,这一趟可真是不容易啊!杨汝平母亲当初在家里接到街道派出所通知,说儿子杨汝平可能失踪了,目前当地的警方正在全力搜寻。忽然听到这样的消息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她刚刚从失去丈夫的悲痛中走出来,与儿子和柳子惠三个人重新建立起家庭间情感的平衡,因而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失去儿子!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杨汝平竟然是在登山过程中,或者在登塔后忽然失踪的,这种离奇的事情让她更加难以相信。于是她决定亲自来一趟小城,问一问儿子的大学同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实地看一看那个小岛和塔,看看这儿到底有什么不同?
钱方很能理解一个母亲的心情,她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不就是要证实一下儿子失踪迷案中令人费解的细节吗?其实钱方也不相信迷信,不过在他看来,茶农的话也不能不相信。登塔确实暗藏风险,至于有什么风险他其实也说不清楚,可是杨汝平的失踪本身就说不清楚。但是钱方有一点心里很清楚,他今天的角色就是一个向导,应尽的义务就是带领杨汝平的母亲和妻子返回现场,重新走一遍杨汝平失踪时走过的线路。至于杨汝平母亲和柳子惠她们登塔或者不登塔,这件事应该由她们自己去决定。所以,钱方依然保持着一路以来的沉默,既不劝她们登塔,也不劝她们不要登塔。
“小钱,我记得你昨天说过,你在寻找汝平时,后来也上过一次塔,是有这么回事吗?”
“呃……是的,我后来是上过一次塔。”
杨汝平母亲听钱方说的十分肯定,情绪忽然变得很激动,倔犟地甩开柳子惠的手,一个人走到木板前准备跨过木板。但是由于她身材比较瘦小,想独自跨过木板对她来说其实有一些困难。
“阿姨,塔里面很难走,要不我陪柳子惠进里面看一下吧?”钱方见此情形,觉得自己此时不应该继续保持沉默了,于是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建议。
杨汝平母亲听了钱方的建议后更加固执地摇着头,坚持要亲自走一遍。也许她听见钱方一开口就叫出了柳子惠的名字,不仅吐字清晰,听上去也毫无违和感,她回头看了钱方一眼,显得有一些意外。从她的眼神中,钱方看到了一丝只有长辈才有的那种严厉和不信任,她似乎不愿意让他和柳子惠两个人避开她单独处在一起,于是钱方又闭上了嘴,不再对她们的事发表任何意见。杨汝平母亲毅然决然的态度,让一旁的柳子惠变得十分尴尬和被动。现在,柳子惠愿意或不愿意跟着她进塔,在杨汝平母亲的眼里似乎变成了一道关乎道德的选择题:柳子惠心里是否仍然爱着杨汝平?柳子惠妥协了,尽管杨汝平的冒险行为没有意义,给自己和家人都造成了巨大的伤害,但她现在不该跟一个不幸的人去计较这些。她扭头看了一眼一旁的钱方,那意思很明显,他们必须服从长辈的意志。钱方点点头,于是还是按照一路走来的次序在前头领路,杨汝平母亲在柳子惠的帮助下跨过了木板,走在中间,柳子惠跟在她后面。三个人鱼贯而入,依次走进了塔里。
关于塔内的结构,一般都是大同小异,相信登过塔的人都会有印象。由于受空间和结构的局限,塔内的台阶一般都会比楼房的楼梯高许多,尤其到了高层,塔梯的通道会变得十分陡峭低矮,所以不论是上塔还是下塔,都会比上下楼梯困难。钱方走在前面,常常是手脚并用,虽然很多时候可以不用手,但考虑到杨汝平母亲身材较小气力有限,且有一定岁数,钱方还是希望她能学着自己的样子爬塔梯,确保不发生意外。
每上到一层,杨汝平母亲都会拉着柳子惠的胳膊在塔里塔外转一圈,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接着他们又向上爬,二层,三层,然后又上到了第四层。越往上,塔梯越陡峭,通道也越狭窄低矮。上到第五层时,杨汝平母亲的体力似乎已经到了极限:她双手扶着塔墙大口大口地喘气,瘦小的身体随着剧烈的呼吸前后摇摆。此时通往上一层的塔梯几乎是直立的,望着狭长低矮的通道,再往上走不仅需要更大的体力,也需要更大的勇气。至此她气馁了,不得不放弃自己固执的念头。她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无可奈何地摇着头。
“唉,真老了……不服老不行……你们上去…...我在这儿等……”说完也不管钱方和柳子惠两个人有什么想法,迫不及待地在塔梯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钱方从杨汝平母亲刚才的目光中看出她似乎不愿意自己与柳子惠单独走在一起,所以见她不想继续往上走,于是也退了下来,表示要留下来照看她。杨汝平母亲面对窗外大口呼吸,听到钱方说话,她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说道:
“你陪她上去吧……注意她安全……我坐地休息,不用你们管……”
钱方没有再坚持,转身抬腿又向上爬去,柳子惠没有说话,紧紧地跟在后面。老实说,即便是两个年轻人,此时也都有些胸闷气短。上到第六层时钱方脱下了帽子,拿在手里扇了两下,而后放进包里。柳子惠也热了,摘下太阳帽,仔细地折叠好也放入包里。她像之前杨汝平母亲那样,这里摸一下,那里推一下,好像要查看有没有松动的砖头,或者活动的隔壁。转了一圈后他们又继续向上爬……最后,两个年轻人登上了塔的最高点。
站在塔顶上,环顾四周,圣母湖一望无际,浩浩荡荡的湖水从四面八方涌向圣母岛,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将整个小岛淹没。柳子惠被眼前壮观的景象深深地震撼了,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这或许是柳子惠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大自然是如此的壮阔和美丽。望着灿若星河的粼粼波光,极目处烟雾蒙蒙,水天相接,她仿佛置身于无边的波光之中,触手处星光可掬,一转眼又化成清风扑面……柳子惠沉醉在大自然中,乐而忘归。
钱方站在一旁,第一次有机会认真而又专注地注视着柳子惠。柳子惠身材高挑优美,容貌娇艳,一双稚气犹存的眼睛清澈如水,微微上扬的下巴像一个骄傲无敌的公主,似乎可以征服人世间的一切权力和智慧。飘逸的秀发恣意乱舞,微微的喘息如波似澜……柳子惠天生丽质,钱方第一次被一个女人的美貌和气质给吸引了,打动了,征服了!心中的爱慕之情油然而起。良久,他用一根手指尖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她的胳膊,柳子惠好像从太荒中归来,迷茫地望着他,水一样清亮的眼睛里依然带着星河的波光,狂舞的秀发在她转头的一瞬间,像瀑布一样一起飞向面前,掩去她半幅美丽。
“该下去了,阿姨还在下面等着我们呢!”
柳子惠这才醒悟过来,于是匆匆地跟着钱方下塔。来到第五层时,空荡荡的,杨汝平母亲不见了,两个人都觉得有些奇怪:难道她一个人下去了?他们分别从不同的窗口向塔下观望,塔外静悄悄的,山顶上空无一人。柳子惠低着嗓门喊了一声“妈——”,没有人应答她,只听到山风穿过门洞时拉出有些骇人的哨音,偶尔叮珰作响的塔铃声。柳子惠满腹狐疑,顺着塔梯下到第四层,里外又寻望了一遍,仍然不见杨汝平母亲。柳子惠站在塔梯口向下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人应答她。柳子惠陡然紧张起来,快速地冲向第三层,一边跑一边大声地呼喊。钱方紧紧地跟在她身后,怕她出什么意外。来到第三层,还是空的!于是他们又快速地下到第二层、第一层,直到冲出了塔门,他们也没有看见杨汝平母亲!
此时刚过正午,山顶上阳光直射,游人们大都在山坡上的树荫下,山顶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两个人急得如同热锅里的蚂蚁一般在山顶上团团乱转,向四下里急切地张望,寻找杨汝平母亲的身影。山坡上散落着许多游人,三两一伙,四五一群。他们或坐或站,或缓慢地在山坡上走走停停,显得十分悠闲。山腰处的凉亭里也坐着一些游人,他们围坐在石桌四周,吹着山风,吃着自带的食物,喝着水,有说有笑,十分自在。距离凉亭不远处有一棵大树,亭亭如盖,一个带眼镜的小男孩饶有兴趣地仰望着大树,抱着大树不停地转圈……
钱方和柳子惠两个人眼巴巴地在人群里搜寻,希望能看到一个瘦小的熟悉的身影。两个人在人群中搜寻了一遍又一遍,仍然没有发现杨汝平母亲的身影!钱方的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当他将这种不安的目光投向柳子惠时,柳子惠恰好也向他投来同样的目光,两个人的目光在交汇的一刹那中,完成了信息的交流和确认。柳子惠的身体忽然流过一阵颤栗,那种不祥的预感像一道闪电击中了她的身体。
“不可能!怎么可能?刚刚还在这里!”
柳子惠根本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作为一个年轻人,一个同样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柳子惠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她一下子失去了控制,低声哭诉起来。柳子惠的哭声很轻很低,只有钱方可以听见。钱方非常同情却爱莫能助,只能默默地站在一旁,眼睛仍然漫无目标地在山坡上搜寻,希望能发现奇迹。其实,柳子惠的疑问也是他的疑问,与柳子惠的感觉稍微有些不同的是,当初杨汝平失踪的时候钱方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因而一直在猜测和推理中寻找最合理的答案,在希望和失望之间反复筛选。当希望一个接着一个如同肥皂泡一样破裂之后,他手里只剩下了失望!那种最无助的绝望,那种不可描述的痛苦,那种失去支撑后极度的虚弱和疲惫,钱方深有体会,而且相信他会终生难忘。
这或许是世界上最绝望的哭声!
之前在公安局时,钱方从曹局长口中得知杨汝平的母亲姓许,是一名老师。想到上山路上经过茶园地的时候,杨汝平母亲曾主动向茶农打探杨汝平的事情,无计可施的钱方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对着山下的人群放开嗓门高声呼喊:
“许老师——”
钱方的声音洪亮悠长,在小岛上引起了长久的回荡。山坡上和山道上的游人听到山顶上有人呼喊,纷纷抬头好奇地向山顶上望去,钱方乘机快速在人群中查看了一遍,仍然一无所获。他没有灰心,朝着不同的方向又喊几声,此时游人们已经不再有好奇心了,没有人抬头关注他的呼喊。钱方长叹了一口气,无趣地合上了嘴,放弃了这种看似有用实际上没有任何意义的尝试。
在钱方呼喊许老师的时候,柳子惠也停止了低泣。她拾起心中最后的一点希望,张着一双大眼睛在游人里来回巡望。钱方停止了呼喊,柳子惠却突然像中了邪似的一阵风向山下有人群的地方冲去。钱方吓了一跳,柳子惠的疯狂举动说明她不知深浅,或者是不计后果,随时都可能发生事故甚至有生命危险。钱方来不及细想,奋不顾身地冲到她的身边,再也不顾忌她是杨汝平的妻子,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低声喊道:“不能这样,危险!”可是柳子惠已经疯了,像一头受惊的野鹿,上窜下跳,完全置生死于不顾。有一瞬间,钱方甚至怀疑她是不是被鬼魅附体,有故意寻死的意思。想到这里,钱方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惊骇之下差一点松开了手。不过当他用余光看了一眼柳子惠,柳子惠那娇艳和无辜的模样又让他变得无所畏惧。钱方似乎也失去了理智,牵拉的手攥得更紧,跟着柳子惠一起在山坡上奔跑。此时钱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柳子惠不能受伤!即便自己受伤了,哪怕是摔断了腿也不能松手。他必须保护她,尽他全部力量!
几乎寻遍了整个山坡,辨认了每一个疑似的和不疑似的身影,钱方跟着柳子惠又返回到山顶上。柳子惠依然疯狂不止,猛然扳倒拦在塔门口的木板,踏着木板又要上塔。这时迎面一股冷风从塔内冲出,吹到钱方的脸上,钱方毛发倒立,后背渗出了两行冷汗。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一种莫名的恐惧侵袭他的全身,似乎塔里面有一个陷阱此时正张开大口等着他们。钱方头脑一阵激灵,意识到不能任由柳子惠踏入陷阱,于是拦腰一把抱住柳子惠,用尽全力将她抱出塔外,任凭她疯狂地跺着脚挥舞着胳膊,口中不停地哭诉着:“你别管我!我不用你管!”
钱方咬着牙,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牢牢地抱着她不放手。
正在这时,有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从北山坡爬上了山顶。他们从塔后转到塔的门前,看样子也是想上塔。看到钱方抱着柳子惠站在塔门前,柳子惠还在拼命地挣脱哭泣,看上去像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在闹矛盾,几个人相视一笑,扭过脸知趣地顺着山道朝山下走去。
柳子惠见有外人出现在山顶上,像一只疯狂的遥控玩具被人按下了停止键,戛然而止。钱方见她不再闹了,于是也松开了手。柳子惠从山上跑到山下,又从山下奔回到山上,折腾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早已经虚脱了。只见她摇摇晃晃,像喝醉了酒一样软绵绵地倒向地面。钱方大吃一惊,慌忙又搂住了她,似乎觉得这么搂着柳子惠有些不妥,于是顺势将她架到塔门前的那块大石头上——杨汝平上塔时他曾在上面睡觉的那块石头。柳子惠已经累垮了,瘫坐成一堆。
其实钱方也累垮了,全身酸软,两条腿不停地抖动。他跟着柳子惠从山上奔到山下,又从山下跑回山上,一路牵制着柳子惠,防止她摔倒,同时还要顾及自己脚下的路。所以钱方甚至比柳子惠更加累。柳子惠终于安静了,钱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在柳子惠的斜对面席地而坐。望着面如死灰的柳子惠,他一筹莫展。钱方万万没有想到,杨汝平母亲竟然也步了杨汝平的后尘,又一次不可思议地失踪了。
身上的汗渐渐地干了,山风吹在身上让人感觉到一阵阵寒意。钱方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抬起胳膊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这时又有几名游人登上了山顶,看样子也想登塔。钱方连忙从地上站起来,走到塔门口将木板扶起,恢复到原来的状态,木板上“游客止步”四个字依然清晰可见。几个游人看到木板上的字,有些意外,其中一个人不解地问道:“不让上塔了?”钱方点点头没有说话,又返回到原来的地方坐下。几个游人见钱方不说话,与柳子惠犄角而坐,面有悲泣,于是草草地朝四周看了一眼,转身下山去了。钱方见游人离开了,从包里拿出一块面包递到柳子惠面前,柳子惠视若不见,钱方知趣地收回自己的手,将面包又塞回包里。他自己也不想吃东西,没有任何食欲,也没有一点心情。
又过好长一段时间,柳子惠看上去略微恢复了一些精神,脸色也没有刚才那么可怕了,额头上之前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慢慢的又恢复了一些活力,像一群不懂事的孩童,在风中无聊地上蹦下跳。这时候,从码头方向传来一声汽笛,惊起了一群在树林中觅食的飞鸟。钱方猛然发现山上的游人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去了大半,那些带着孩子来岛上游玩的家庭组员,他们大多只爬半座山,从一个山坡走向另一个山坡,然后到远处的岛礁水边游玩。此时,岛上的游人都在向山道方向靠拢,山道上的游人都在向码头方向移动。他们看上去一个个都是兴高采烈的样子,一路走一路大声地说话,山风送来他们一阵阵的笑声……
天色已接近傍晚了,西天的云被太阳染成彩色。钱方觉得他们也应该尽快下山返回码头,否则可能会错过最后一班离岛的游船。想到这里,他站了起来,拍去了身上的泥土和碎叶,望着楚楚可怜的柳子惠不知道如何向她解释。这时,柳子惠忽然向他伸出了一只手,钱方有些意外,随即抓住她的手将她拉起。两个人似有默契,柳子惠在前头走,钱方跟在她身后。他们看上去像一对刚吵完架还没有完全和解的年轻夫妇,所以他们既不愿意手拉着手并肩行走,一路上也不愿意和对方说一句话。两个人都低着头,摇摇晃晃,自顾自地向山下走去。
与寻找杨汝平的情形差不多,在返回码头的路上,钱方也时时留意山道两边的树林,来到码头上他与柳子惠两个人在码头上也寻了几遍。虽然心中已经没有希望,虽然他们都筋疲力尽,但他们仍然需要做出最后的努力,这样做既是安抚自己的良心,同时也想鼓舞彼此的士气。后来,他们站在电话亭边位置较高的那棵松树下,查看每一位上船的游人。没有任何悬念,直到岛上最后一名游客登上了最后一班游船,杨汝平母亲也没有出现在他们眼前。两个人在绝望中登上了离岛的最后一班游船,带着巨大的不安和悲痛默默地离开了这座神秘的小岛。随着游船驶离小岛且越来越远,残存在他们心中最后的一点希望也越来越渺茫,直至完全湮灭在茫茫无边的圣母湖上。
夕阳下,圣母湖金光万点,圣母岛在金光里魅力无穷,看上去像一个神秘的舞娘,披一件轻薄的纱裙,踏着波浪的节拍翩翩起舞,在晚风中优雅地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