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钱方刚从监狱里出来，潜意识里总是希望离警察远一些，对警察敬而远之。然而现实总是让人很无奈，流浪汉的事情，让他心烦意乱，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一次又一次主动与警察打交道。流浪汉走失了，这让钱方再也不能平静下来，他坐卧不安，决定再一次报警。
钱方坐回到沙发上，思考如何向警方陈述这件事，确定了思路后开始拨打110报警电话。不过钱方刚一开口就有些后悔，他不假思索地对110接警人员说，他是之前给110打过电话的那位钱先生，现在打电话还是反映那个流浪汉的事情……钱方忽然记起他之前因为流浪汉的事与110电话接警人员有过一段不愉快的对话，担心那一次的不愉快会影响到这一次报警。不过钱方很快发现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110电话接警人员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根本不记得之前的事情，或者这就是110报警电话接线人员基本的职业素养，虽然记得以前但并不计较。总之，对方依然十分热情，耐心地听完钱方讲述流浪汉的事情。
钱方也是吃一堑长一智，努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态度一下子变得十分谦逊。他小心谨慎地措辞，尽可能不用绝对、肯定、必须等过于武断的词语，语气平静而又真诚。最后钱方委婉地提出自己的疑问：收容站有没有可能因为人满为患和经费紧张等原因，故意将有智障的收容人员遗弃在郊外或异乡？当然这只是怀疑，目前并掌握没有证据，而他之所以有这样的怀疑是因为社会上也有过类似的事件发生……钱方发现，他越是冷静克制，他的思路越是清晰，对表达的诉求越是有信心。接着钱方诚恳地向110表达了自己打这个电话的目的：作为一个有良知的市民，他不能也不应该袖手旁观，冷漠是有罪的。这件事里面是否涉及到犯罪，是否要将收容站里的某个人送上法庭，或者让某个领导因为此事而承担责任，这个需要警方调查后做出结论。而他现在只有一个希望，那就是收容站知错能改，立即找回那个有智障的流浪汉，同时杜绝类似的事件发生。
应该说，钱方准备的比较充分，因而他的电话条理清晰，有理有据，让人听了不由得不信服。听了钱方的陈述后，110首先感谢钱方对警方的信任和支持，肯定他对社会的关心和关于“冷漠是有罪的”说法。110表示警方会认真对待他反映的问题，在确认了报警电话就是钱方本人的手机之后，110提醒钱方注意保持手机处于开机状态，警方会调查了解钱方反映的问题，稍后会有人与他联系，反馈他所说的事情。或许是之前对110的态度不够友好，存在着某些误会的原因，钱方这一次对110的答复十分满意，连说了几声谢谢，表示希望能及早得到警方关于这件事情的答复，同时又一次提出：希望警方尽快展开调查，督促收容站尽快找回那个走失的有智障的流浪汉，避免发生更大的悲剧。
合上电话后，钱方的心情舒缓了许多。他斜靠在沙发里，不停地摆弄着手机，流浪汉那凄苦的模样油然浮现在眼前：已经过去两周多时间了，流浪汉留在他脑海里的印象变得有些模糊不清，唯独流浪汉那一双眼睛十分奇怪，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像杨汝平的眼睛。钱方全身忽然一阵颤栗，又一次像被电流击中了一样。钱方大吃一惊！当初在大桥下他反复寻找，希望能复制出这种感觉，找出产生这种感觉的原因，为此还引起了老大妈的误会。可那时任凭钱方如何尝试，这种被电击的感觉都没有再次出现过。他曾怀疑这是一个幻觉，是因为心里牵挂杨汝平导致的，不过他现在却有些不确定了：这究竟是一个真实存在的感觉，还是一个幻觉？如果是幻觉，为什么刚才的感觉如此真实？如果不是幻觉，为什么当初在大桥下反复察看流浪汉的眼睛时却没有这样的感觉？钱方的心忽然不安起来：难道那个流浪汉真的是杨汝平？难道天下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钱方从沙发里坐了起来，呆呆地望着窗外。他的心越来越冷，想到杨汝平身上发生的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他的心变得越来越沉重。
这时，手机响了，原来是钱方的母亲打来的电话。母亲问钱方回来了没有？家里的对联贴了没有？母亲又说，已经变天了，天色黄的很怕人，看样子马上就要下雪了。如果下大雪，回镇上的路可能会被封起来的，那时就回不来了！钱方来到阳台向窗外望去：北风吹尽枝头鸟，满天黄云如汉军。天色看上去果然十分诡异，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样。钱方告诉母亲，这边的家里都整理好了，春联也贴上了，正要出发。说完合上手机，收起茶几上的保温杯，背上背包，提着旅行箱出了家门。
钱方坐出租车来到北门车站，然后坐上回镇上的中巴车。一路上他不时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查看，害怕漏掉警方给他的回复。他将手机的铃声调到最大位置，同时又打开了振动功能，防止在嘈杂的中巴车上错过电话。
钱方回到镇上父母家里已经是快中午时间了。父亲不在家，母亲已经做好了饭菜，正等钱方回家后一道吃饭。见钱方到家了，母亲开始热菜上菜。钱方放下身上的包，将手机摆在茶几上，用冷水洗了一把脸，然后坐上桌子开始吃饭。
刚吃了没几口，手机忽然响了。由于手机的铃声被钱方调到最大，又是振动又是铃声，如同院子里忽然跑进来一辆救火车，钱方和母亲两个人都被手机吓了一跳。钱方放下筷子跳过椅子，一步跨到茶几边，抓起手机接听。不过慌乱中他按下免提键，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自称是110报警台，问接电话的是不是之前给她们打电话的钱先生？钱方立即予以确认，对方于是向钱方表示，警方正在调查了解这件事的真相，并且督促收容站尽快找回那名走失的流浪汉，具体情况稍后收容站方面会有人专门向钱方做解释的。末了又一次提醒钱方：请保持电话畅通，注意接听电话。
钱方说了一声“谢谢”后挂了电话，有些尴尬地望着母亲，母亲脸上写着大大的疑问：警察又找儿子做什么？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事，这不是我的事情，你放心好了。”钱方调小了手机的铃声，思考着如何跟母亲解释这件事情。“事情其实是这样的，元旦后我回城的那天，看到一个流浪汉睡在大桥下，天寒地冻，看着有些可怜。刚好你要我扔掉家里原来的旧衣服，于是我捡了一些比较好的冬装送给那个流浪汉。那个流浪汉头脑有一点问题，有一点傻，我担心他会冻死在桥下，于是又给110打了一个电话。后来在警察的关注下，那个流浪汉被收容站接走了。”
“哦——原来是这事，这个是好事情啊！”母亲听了钱方的解释后，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
钱方本不想说的太多，看到母亲一脸的灿烂，心里忽又觉得有一些不妥，于是又继续说道：“不过我今天早上准备动身的时候又得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有一个热心的老大妈告诉我，我关注的那个流浪汉前不久从收容站里走失了，据说是混进了被遣返的人员中间，后来在遣返路途中走失了。我听到这个消息后又立即给110打了一个电话，向他们反映了这件事，希望他们能调查了解这件事，同时督促收容站尽快找回那个傻子。”
“这件事有什么问题吗？”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我前几天在一张报纸上看到过一则相关的新闻，说现在有的地方收容站在遣送流浪人员过程中故意将有残疾的流浪人员抛弃在荒郊野外，有的地方为了本地的治安，减少自己的麻烦，偷偷地用车子将辖区内出现流浪乞讨人员移送到异地他乡。”
“你的意思是……”
“我现在也没有证据，所以只是怀疑。我早上打电话报警时110向我承诺：他们会调查了解这件事情，等调查结果出来后会及时反馈给我的，刚才的电话就是110打给我的。”
“他们调查清楚了吗？”
“110说警方正在调查了解真相，同时督促收容站尽快找回走失的流浪汉。这件事……不太乐观，那个流浪汉是一个智力有缺陷的傻子，没有证据，估计最后只能要求收容站尽快找回那个走失的流浪汉，别让他冻死在荒郊野外。”
钱方说到这儿，扭头将目光投向了窗外。此时天已经阴暗下来，没有早晨那么黄，但昏暗无光，虽然是中午时分，看上去竟有些像旁晚。
“你也尽力了，就看傻子的造化了。”
母亲说完后开始吃饭。钱方没有说话，低着头也开始吃饭。
吃过午饭后，钱方从包里取出保温杯，为自己换了一杯新茶，之后又从包里取出带回来的新书和手机充电器等物品，回到自己的房间。由于天色十分昏暗，他打开了书桌上的台灯，将手机设置为静音模式，然后摆放在正中间，然后便斜靠在宽大的藤椅里，翻开新书静静地阅读。
午后的小镇异常的安静，北风飕飕，低云慢行。天空中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落下雨点，冷冷的，透明发亮，对着天空几乎看不见，只听见冬青树叶子被雨点打得前后摇晃，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绿叶被雨水打湿后泛出一层油光。或许是因为天气的原因，街上少了往日的喧嚣，几乎听不到商贾的叫卖声，汽车的喇叭声以及街坊邻居往来走动的声音。
钱方很喜欢午后这种甜美的宁静，窗外凄风冷雨，屋里却温暖如春。明黄的台灯下，翻书声特别清脆悦耳，手机的信号灯时明时灭，印照在黑亮的桌面上，恰如从窗外飞进一只萤火虫。钱方很享受这种象牙塔内潜心读书的感觉，不知不觉错过了午睡，一口气把刚买回的新书看去了近一半。他埋下书签，合上书，喝了几口已经有些凉的茶，然后从椅子里站起来，向着窗外使劲伸出一个长长的懒腰。天空依然是昏沉沉的，凄凄冷冷，分不清是中午还是旁晚。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短信，已经是下午快四点钟了！天空中依然飘着雨，细若游丝，了无踪影，只在冬青树的叶片上的留下痕迹，发出沙沙声，似乎比之前细密一些，多了几分飘逸。钱方凑近玻璃仔细观看，发现原来是细雨中点缀着几点雪花，轻盈寂寥，独自在冷风里旋转，随风起舞。地上早已经湿漉漉的，冬青树的叶梢上收集了几点白色。由于土壤的比热容较高，此时地面的温度仍然比较高，离地面越远气温越低，因而冬青树越向上，叶梢上收集的白色越多，越明显，树冠部分犹如披着一件白纱，看上去竟有一点动人。
钱方关上台灯，走出房间。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他一个人无聊地站在门口向远方望去。从北向南观看，屋顶上，窗台上，树枝上，草地上，眼前猛然变成了白茫茫一片。看来真的要下大雪了！这里的冬天也会下雪，有的时候多，有的时候少，有的时候甚至没有，但平均下来每年差不多都会有一到两次降雪。下雪的日子里，钱方都会显得特别兴奋，落雪时的优雅以及雪后的童话般的风景总会让他想起那关于雪花的美妙的诗句。不过今天有一点不一样，他的脑海里想的只是那个从收容站里走失的傻子，钱方陷入了深深的担忧中：在这种恶劣的天气里，傻子可能流落到了什么地方？钱方又一次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十分干净，没有任何未接来电和信息。他信手打开手机的通话历史，新手机使用时间不长，只有几条通话记录，最近的一次通话是中午时候110打来的电话。钱方有些焦急，110明明告诉他稍后会有人专门向他解释流浪汉的事情，让他保持手机畅通，注意接听电话，可是为什么过了这么长时间仍然没有人给他打电话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