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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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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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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塔》连载

第一十八章 与母亲团聚

柳子惠在车站一个的电话亭里给远在外地的母亲打了一个电话。电话打通后,当柳子惠再一次从电话里听到母亲那熟悉和慈祥的声音时,积压在她心中的悲伤如火山一样喷发出来,无法压制。柳子惠双手握着电话,口里只喊出了一声“妈——”而后便泣不成声。

柳子惠的母亲有早起的习惯,此时她早已经起床了。不过一大早便接到女儿打来的长途电话,听到女儿在电话里悲痛欲绝,泣不成声,她大吃一惊。“女儿家里肯定出了大事!”柳子惠母亲首先想到这一点。“杨汝平在南方出了状况?抑或和杨汝平两个人长年分居,感情上出现了问题?”柳子惠母亲因为自己早年婚姻不幸,听到女儿在电话里哭泣,心情一下子紧张起来,声音也有点儿变了调,慌忙问道:

“怎么啦?子惠,你……你们这是怎么啦?”

“妈,杨汝平……他没有了……”

“……杨汝平没有了是什么意思?你们不会……”

“还有他妈……杨汝平他妈也没有了……我现在……一个人了。”

“什么杨汝平他妈也没有了?你说慢一点,跟妈说清楚。你怎么就一个人了?别着急,慢点儿说.”

“妈,他们都没有了,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怎么……你……他们出了什么状况?出交通事故了?还是你们离婚了?你现在在哪里?慢点说,说清楚一点。”柳子惠的电话说得没头没脑,母亲听了心里更加着急,声音随即也颤抖起来。

“没有交通事故,是人失踪了。我现在在火车站,我刚从南方回来……”

柳子惠把积压在心头的那一股悲情吐出来后,心里的压力终于得到了释放,说话断断续续可以连成句了。她哽咽着告诉母亲:半个月前杨汝平从南方回家,途中路过他一个大学同学所在的城市,他在那儿和同学在一个小岛上游玩时失踪了。我们接到派出所电话通知后立即赶往他同学那里,在那个小岛上杨汝平母亲也奇怪地失踪了。她现在只有一个人了,刚刚从那儿回来,这是在火车站的公用电话亭里……柳子惠的话犹如晴天霹雳,惊得母亲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妈,你在听我说话吗?”柳子惠拖着哭腔问道。

“在听……妈在听。杨汝平失踪了,然后他母亲在那里也失踪了……”

“是的,他们都是在一座古塔里失踪的。杨汝平失踪的时候,他同学在塔门外等他;杨汝平母亲失踪时,我当时就在塔顶上。”

“……怎么会有这种奇异的事情?子惠,你报警了吗?”

“报警了,可是……没有什么意义。杨汝平失踪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当地的警方将那个小岛地毯式搜查了几遍,包括小岛周边的水里都搜查了,没有发现一点线索。现在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警方也没有一个明确的定论,只说人失踪了,让我回家等消息……”柳子惠说着说着又伤心地呜咽起来。

“别哭了,哭坏了自己的身体要紧,警方不是正在搜寻么……这件事有一点蹊跷……两个人怎么会在塔里失踪了?这塔……奇怪了!”柳子惠母亲抚慰女儿,同时自己也陷入了沉思。

“妈,他们都没有了,我完了。我现在可怎么办呀?我完了……”柳子惠哭着喊道。

“子惠,别说傻话了,天没有塌下来,你还有妈妈呢!我把家里安顿一下后马上坐火车过去看你。你别太伤心了,一切都会过去的。记住妈的话:你现在还很年轻,又没有孩子,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所以一定要注意爱护自己的身体!”

母亲的安抚很有效果:天没有塌下来,她还很年轻,又没有孩子,她确实还有希望。柳子惠的情绪慢慢地稳定下来,心情也好了许多。当她挂了电话从电话亭里走出来的时候,一阵清风拂面,吹去她满身的疲惫和辛酸。柳子惠的心情为之一震,忽然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一种自由和无拘无束,一种她曾经渴望但无法拥有的随心所欲又悄然回到她的身边。这些与她当下的景况有些不太协调的元素,在她的眼前重新构建出一个奇异的个体空间。柳子惠神情悠闲自得,步履轻缓随意,看不出与广场上的其他旅客有任何区别。实际上,柳子惠比广场上大多数行人看上去更加轻松写意。她拖着一只行李箱,背着一只帆布包,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在空旷的广场上,向广场上的公交车站走去。

站前的公交车站是一个大站,有十多条公交线路将这里作为线路的始发或终点站,或途经的重要站点。柳子惠依然是一副不着急样子,仔细阅读站台上每一块不同线路的站牌,从头看到尾。从站牌上公交车沿途停靠的站点名称去认识她工作和生活的城市,唤醒她脑海里关于这座城市一点一滴的记忆,然后再循着记忆的痕迹一步一步向前寻找,寻找距离家最近的站点。终于,柳子惠在一块站牌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她工作的医院,那是距离家最近的一个公交站点。柳子惠没有犹豫,抬腿上了一辆停靠在站牌边的公交车。公交车里面空空的没有一个人,所有的座位随便选。她心里有一点惊喜,选了一个不容易被人打扰的单排座位。除去肩上的背包,坐在座位上,抱着行李箱,柳子惠的动作成熟而又老练。她静静地靠在座椅上,等候着公交车发车。

大城市的公交车与小城市完全不一样,非常守时,到了发车的时间,即使车上只有柳子惠一个人也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妥,仍然是快快乐乐地出发了。公交车就像被人预先设置好程序一样,一路上经过每一个站台都要停靠,虽然上下车的人很少,很多时候车上没有人下车,站台上也空无一人,但公交车并没有因此而省略去其中的某一个环节——像一台精准的机器一样:减速—停车—开门—关门—继续走。一路上大部分时间公交车里只有柳子惠一个人,感觉很奇妙也很有趣。公交车东转西绕,如同行走在一片由楼房和街道组成的城市迷宫里,一会儿向着太阳升起的东方疾行,一会儿又背向太阳钻进一个小胡同里,就在柳子惠怀疑自己是否上错了公交车的时候,车上的电脑语音提示她已经到家了。柳子惠将信将疑地向窗外望去,街上的建筑物似曾相识又有些陌生。她拖着行李箱向车门口走去,临下车时,忍不住回头向开车的司机说了一声谢谢。或许是因为一路上大部分时间都是她一个人坐着一辆公交车,柳子惠忽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下了公交车,柳子惠没走几步远就完全找回了记忆,确实到家了!她没有迟疑,也没有了之前的悠闲,三步并作两步大步向家走去。一路上她几乎没有遇到认识的人,在大部分人没有出门前回到了自己的家里。此时天早已经大亮了,柳子惠打开了家里所有的门窗,让家里换一换外面的新鲜空气,然后她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动不动。

柳子惠很少坐这么长时间的火车。由于走得匆忙,钱方没有买到卧铺票。钱方说:售票窗口的人告诉他可以在车上改签卧铺。本来柳子惠也有这样的打算,不过当她坐上了火车后,面对着窗外明亮的蓝天和灿烂的阳光,她感觉十分宽慰。在宾馆这些天,柳子惠很多时候都躺在床上,因而坐在火车上并不觉得十分累,于是放弃了这样的打算。柳子惠躺在沙发上,合上眼睛想休息一会儿,可头脑里依然有一些兴奋,一时间毫无睡意。她扭头朝窗外望去,窗外的楼房似乎仍然在向后移动,耳畔中仿佛还有火车轮毂撞击铁轨的声音。柳子惠知道这是她长时间坐火车产生的错觉。

柳子惠张着眼睛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听到外面渐渐有人说话声,走路声,于是从沙发上坐起来。想到母亲中午到来,她将家里的窗户关上,然后去农贸市场买菜。柳子惠以前很少买菜做饭。读书的时候她基本上都是在学校的食堂里吃饭。毕业后,她后脚刚跨出学校的大门前脚就迈进了结婚的礼堂。结婚后,虽然有了自己的家庭,但她的早中餐基本上都是在外面解决,晚上下班回到家中,饭菜多数时候已经摆上了餐桌,香喷喷的冒着热汽。

从农贸市场回家的路上,柳子惠看到一些上班的人群,想到她应该给单位的领导打一个电话。回家后她立即给科室主任办公室打电话。可能是时间太早,主任不在。柳子惠放下电话,到厨房里将买来菜清理了一遍,然后放在清水中浸泡。柳子惠是学医的,对新闻上不断出现的蔬菜农药残留超标问题非常在意,所以从那时起,她都要求家里买回来的水果蔬菜仔细清洗,长时间浸泡。随后她又烧了一壶开水,等忙完了这些事情之后,她又一次拨打主任办公室电话,这一次电话打通了。

柳子惠家里发生变故医院里早已经传开了。医院里的领导和同事普遍同情她的遭遇,所以柳子惠的电话刚打通,未等她开口说请假的事,主任马上抢过话头开导安慰柳子惠:对柳子惠家里发生的巨变表示同情,对杨汝平和他母亲的不幸遭遇感到十分震惊。接着主任又安慰柳子惠不要过分伤心,医院是一个大家庭,有什么困难可以跟医院说,也可以跟他说。“不过杨汝平只是失踪,也许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回来。希望你不要太悲观,振作起来,挺过难关。”主任的话很真诚,柳子惠听了又一次被感动。主任最后告诉她不用着急上班,在家里好好休息几天,等身体完全恢复好了再来单位上班不迟。柳子惠谢过主任,表示身体没有大碍,今天早晨刚下火车确实有一点累,所以想请假在家里休息一天,但她明天可以回单位正常上班。

放下电话后柳子惠又一次在沙发上躺了下来。她一夜几乎没怎么合眼,现在却没有睡意,浑身上下里外都感到一种说不清的疲倦。她躺在沙发上,想着刚才主任的话:杨汝平只是失踪,也许用不着多长时间就会回来……柳子惠心里忽然有一些异样的感觉,说不清是主任的话给她带来了希望,还是给她带来了压力。很显然医院领导和同事可能都持有相同或类似的观点,他们代表着大部分人的想法。这种想法既有善意的令人感动的一面,但也有一种看不见的无形的桎梏。柳子惠慢慢意识到,她一路上酝酿的自由和新爱之酒醪,在碰到嘴唇的那一瞬间方才发觉原来是酸苦的滋味。

柳子惠忽然意识到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自己原来如此不幸!她望着眼前的家,蓦然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好像一场疯狂的演唱会散场后,观众们带走了全部的兴奋和激情,现场只留下她和一片空地:空荡荡和一片狼藉。柳子惠心中一酸,潸然落泪。她也是一名观众,应该像其他人一样,带着兴奋和激情欢快地离去。她不应该继续一个人留在这里,因为她更害怕孤独……柳子惠思绪翻滚,躺在沙发上难以入睡却又似醒似睡。直到她听到窗外有孩子们放学的喧闹声,才猛然惊觉从沙发上坐起。她张眼四顾,发现屋里冷冷清清,母亲还没有到家!她慌忙跑进厨房开始做饭做菜。

柳子惠的母亲因为信佛,常年饮食清淡,不吃油荤。柳子惠受母亲影响,饮食也以清淡为主,多清蒸炖煮,喜欢吃豆制品和各种口味的新鲜蔬菜。忙碌了一阵子后,饭菜差不多快做好时,她听到有人敲门声。柳子惠一阵惊喜,随即关上炉火,一路小跑来到客厅。她从防盗门的猫眼里看到母亲站在门前,立刻打开了门。母亲肩上背着一个大包,手里拎着一个小一点的包站在面前。柳子惠一见到母亲出现在面前,忽然像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一样,鼻子一酸,又一次泪如泉涌,一下子扑进母亲的怀里伤心地哭了起来。

再坚强的孩子在母亲面前往往都是脆弱的,更何况本身就不够坚强,此时又有些心灰意冷的柳子惠呢?尽管早晨在电话中对着母亲已经哭诉过一回,但见到母亲后,柳子惠还是情不自禁地投入母亲的怀里痛哭一场!

柳子惠需要母亲的抚慰,也需要母爱的治愈。

柳子惠的母亲身材同样高挑,气韵不俗,依稀可见她当年在舞台上高雅的丰采。她抱住女儿静静地站着,一只手不停地抚摸着女儿的后背:女儿本来拥有一个令人羡慕的家庭,谁能料到天降横风,一夜扫尽杨花雪。良久,她拍着女儿的后背安慰道:

“我都知道了,别太难过了。你没事就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听了母亲的话,柳子惠慢慢地止住了悲泣,从母亲怀里脱出来,收住了眼泪。她一抬眼看到母亲的肩上还背着个一个大包袱,立即接下包袱,给母亲换上一双拖鞋,拉着母亲来到沙发前坐下。

母亲告诉柳子惠,早上接到她从火车站打的电话后一刻也没敢耽搁,立即将家里安顿好,收拾了几套换洗衣服,随后便急匆匆地出门赶往这里。“本来我想赶今天上午从那里经过的一班直达快车,可惜没有赶上。下一班直到火车要下午时间才路过,没有办法,我只好改坐长途大客车。”

柳子惠母亲坐了一个上午大客车,脸色苍白,形容苦楚,看样子有一点晕车。显然长途大客车为了赶时间,路上急慢急快是常有的事。自从离开舞台后,柳子惠母亲一贯深居简出,平常很少出门,加上她常年信佛吃素,饮食清淡,身体素质有所下降。柳子惠让母亲靠在沙发上先休息一会儿,她去厨房做一碗姜片红糖水。

“不要那么费事了,我喝一杯热水就好了。”

“妈,你听我的,我是学医的,懂一点。姜片可以治疗恶心呕吐,红糖含丰富的铁,可以改善血氧水平,对治疗晕车效果很好,这是我们以前上学时,学院里的一个老师教给我们的方子。”

柳子惠说得头头是道,母亲听了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同意了。柳子惠随即去了厨房。母亲斜靠在沙发上,微微张开眼睛打量眼前这所宽大的屋子:窗户上结婚时贴的红双喜贴纸依然完好无损,靠南边由于阳光照射颜色褪变成金黄色;天蓝色镶着金色麦穗的窗帘看上去颜色依然鲜艳,几乎跟当初新买回来没有多少区别;客厅里那套复杂而又气派的家庭影院组合音响,上面覆盖着女儿自己用钩针编织的白色的纱巾,曾经十分流行好看;一进门的地毯是女儿拉着她在批发市场买的;家里的沙发、餐桌,电视柜以及房间里的家具都是当初女儿与杨汝平两个人在家具城亲自挑选的……家中所有的家具和电器都被保护得很仔细,闪着光泽,看上去与新买回来时几乎没有区别。

“醒来一切如故,只可叹物是人非!”柳子惠母亲在心里喃喃自语。

不一会儿,柳子惠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捧着一碗热汽腾腾的姜片红糖水,放在母亲面前的茶几上。母亲停下沉思,拾起碗里的汤匙,低下头边吹边喝,不一会便将一碗姜片红糖水喝下肚子里。片刻功夫,母亲便觉得全身热乎乎的,胃里暖洋洋的。她靠在沙发上,心慢慢地定了下来,脸色也渐渐的和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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