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钱方早早地起了床。吃过早餐后,他将牙齿里外刷了两次,用梳子将头发梳理整齐,然后换上了一套牛仔夏装。钱方看上去不仅儒雅,也显得十分干练,充满活力。他对着镜子检视自己的形象,直到满意方才离开了家。钱方骑着自行车来到了宾馆,发现柳子惠已经坐在大堂里等他了。由于路程比较远,柳子惠今天也起得特别早。她听从了钱方昨晚的劝说,认真地吃了一顿早饭。吃过早饭后她又回到房间里梳洗了一番,换上了一件重磅海军衫,外面罩着一条今年刚刚在港台和国内大城市开始流行的牛仔背带裤,使她高挑的身材和冷艳的气质彰显无遗,突显出她与小城里的人完全不同的审美情趣和穿衣风格,引得周围的人频频关注。
钱方看到柳子惠如此惊艳,心中洋溢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自豪感。他昨晚与柳子惠通完电话后,先是给主任打电话请了一天假。由于杨汝平和他母亲的事情,钱方当下正处于多事之秋,所以他现在请假甚至都不需要说明原因,主任基本上都会批准。给主任打完电话后他又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告诉母亲他明天要带一个非常重要的朋友去祥云庵,中午路过家里,在家里吃一个早中饭,让父亲做几个拿手的好菜,清淡一点。另外再帮他们叫一辆出租车,因为他们去祥云庵后晚上还要赶回到城里去。
钱方时常回家吃饭,但特地打招呼要父亲上午在家里做几个拿手的好菜,开天辟地这是第一次!母亲从钱方兴奋的语气中似乎嗅到了某些不同寻常的味道,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方儿,是你什么重要朋友呀?还要你爸在家里烧菜!是男的还是女的?”
“妈,您别问那么多好么?是女的,不过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
“哦——我们想的什么关系?你这孩子怎么不会说话的?好、好、好、好!”母亲假装不悦。可是钱方却分明感觉到此时母亲正张开口笑的合不拢嘴,一口气说出了一串好字。
钱方领着柳子惠出了宾馆,在门口上了一辆出租车,来到了位于市北郊的一个比较简陋的汽车客运站,上了一辆正准备出发的客运中巴车。车厢里充斥着乡音俚语,柳子惠几乎一句也听不懂,感觉好像来到了一个异国他乡。不过她很坦然,并不担心,因为有钱方在她身旁。钱方让柳子惠坐在靠近车窗边,他坐在柳子惠座位的外边,这样可以隔断车上其他人进进出出的干扰。
中巴车虽然发动着,但就是不愿意向前移动一米。售票员精力十分充沛,站在车门口,不停地跳上跳下,招呼或拉扯一些刚进站的行人上她的车。上车后售票员又很“自然”地堵在车门口处,意图十分明显:阻拦车上的人下车,同时一双眼睛满院子里四处张望,看到有行人经过时又迅速跳下车……如此反复上下,不知疲倦。于是最早上车的那些乘客极其不耐烦了,甚至有一两个人从座位上站起来,声称自己有急事,如果中巴车再不走他们就打算下车了!接着车厢里又有其他人也跟着他一起抱怨起来,有催促的,也有威胁的,中巴车被迫无奈,极不情愿地驶出了车站,不过刚驶出车站大门不过五十米的距离,中巴车又一次停了下来。车上的乘客又开始抱怨起来,但都没有更好的办法,因为现在车站里的这些中巴车都是私人承包的。中巴车上除了正常配置的座位,还常常摆放一些长板凳,小木椅。一般情况下车内的座位如果没有满员中巴车是不会轻易离开车站的。中巴车在路上行驶时一般都会招手即停,车上那些额外配备的板凳木椅就是为在途中招手上车的旅客准备的。中巴车这样做既躲避了车站门口的安全检查,也可以最大程度提高他们的运营效益。
钱方早已经习惯了小城里中巴车这种多拉快跑的做法,而柳子惠是一个外地人,所以他们两个人是中巴车上仅有的能够忍耐并保持安静等待的乘客。大约又等候了十多分钟,中巴车终于等来了最后一名乘客,车上的座位都坐满了。于是就像是一个吃饱喝足了的庄稼汉,中巴车一改刚才那种令人厌恶的磨蹭,卯足了干劲向前一路狂奔。
柳子惠坐上中巴车之后,眼睛便始终望着车窗外。中巴车驶出几条略显破旧但十分整洁的街道后,眼前出现了一大片绿油油的稻田。一阵阵浓郁的泥土气息和稻苗清香扑面吹来,暖风荡起一层层绿浪不断地涌向远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群群麻雀和一对对燕子在田野里上下翻飞,追着风,赶着浪,显得十分忙碌,又特别欢快……柳子惠一直生活在城市里,很少有机会接触到真正的大自然风光。她沉醉于窗外生机盎然的景象,自由自在地飞行,无忧无虑地歌唱,心中忽然有一种感叹:它们才是大自然里最幸福的生命。
中巴车不久便驶入了山中,路况一下子变得起伏跌宕。中巴车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不断地前颠后扬。不远处的山峰忽高忽低,忽明忽暗,分不清究竟是将要到达的前方还是即将离去的后方。车上的乘客都宛如腾云一般,随车摇摆,随山转向。柳子惠一开始还有些紧张,当看到满车厢里的人都谈笑如故,也渐渐地放下了紧张,就像坐过山车一样享受着这奇妙的乐趣。
中午快十一点钟的时候,钱方领着柳子惠到达了他父母的家里。这是一个典型的单位套房,看上去虽然有些老旧,但面积比较大,居住十分便利。钱方一进门就看到姐姐在拖地,十分惊讶:“姐怎么也回来了?”姐姐面带微笑,一双眼睛绕过钱方的肩膀向他的身后望去:柳子惠就像一个世界级的超模一般站立在门口!钱方的姐姐瞬间愣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较真的弟弟真的如他所愿,找了一个如此美貌的女朋友!钱方的父母听到钱方和他姐姐在客厅里的说话声,也从厨房里走出来。两位老人看到钱方身后的柳子惠也都有些傻眼了,这个表面上听话实际上有些倔犟的儿子怎么会认识这么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孩子?还是钱方的姐姐反应快,立即迎了上去,招呼柳子惠快进门坐下。
钱方知道父母和姐姐都有误会,但此时也不便解释。柳子惠从钱方家人的表情中也读出了某些不同寻常的意义,但她也不愿意多解释,扫大家的兴,所以只是微笑地点点头。
钱方的父母笑容可掬,不停地在厨房和客厅之间转来转去,时不时拿眼睛偷看柳子惠,也不说话,生怕出错。钱方的姐姐忙着上果盘,泡茶水。本来钱方的姐姐和父母几个人早上在家里都商量好了,等钱方带着女朋友到家了,应该问一问女孩子的工作情况和家庭状况等谈婚论嫁的基本要素。但等他们看到了柳子惠后,也没有人再想着问这些略显庸俗的事情了。钱方的姐姐在心里思忖:弟媳妇这等高贵的气质,即便没有工作也不应该有问题。
柳子惠捧着茶杯慢慢地喝着茶。她今天确实有点口渴。考虑到上午要出门坐车,在路上寻找厕所有诸多不便,因而她早上起床后基本上没怎么喝水,早餐吃得也是比较干的食物。坐了半天的车,虽然柳子惠坐在车窗边,车窗一直开着,窗外的空气新鲜得都有点发甜,但一路上大多是山路,中巴车摇晃得十分厉害,弄得她头晕心慌,有一点晕车。柳子惠慢慢地转着手中的茶杯,浅浅地呷着。忽然她发现桌上的茶叶盒上写着“云茶,祥云山出品”几个字,她眼睛一亮,立即指着茶叶盒上的字给钱方看——钱方此时也注意到了。他拿起茶叶盒,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很肯定地说:“应该就是这个地方!”
柳子惠一杯茶刚喝完,就见到有外面的饭店送菜到了。于是撤去桌上的茶水,开始上菜吃饭。中午饭吃的比平时早,因为钱方昨晚在给母亲的电话中已经交待过了,他和柳子惠下午要去一趟祥云庵,后面还有不少路程,其中肯定少不了许多山路,他们需要赶时间。关于午饭,其丰盛和精美可想而知。钱方的父亲一贯自信自己的菜做得比较得体,可以登上大雅之堂,但是昨晚听钱方在电话中慎重其事的口气:一个非常重要的朋友,而且还是女的!言下之意不言自明,所以为了慎重起见,他只是象征性地做了几个菜,其余的菜基本上都是从镇上的一家最有名的老字号饭店里订制的。总之,可以这么说吧,钱方的婚姻大事是钱家当前最大的事,没有任何事情可以与这件事相比!
钱方虽然自小就乖巧听话,事事都能体谅父母,但唯独在婚姻这件事情上不愿让步。在外人眼里,钱方一表人才,有文凭也有人品,家里条件也好,他婚姻上不应该有问题。可是钱方过分认真,且十分自信,或许是因为他工作性质的影响,钱方一双挑剔的眼睛甚至可以轻易地在一堆零件中发现一个有一毫米的误差的不合格品。说实话,钱方的这种能力在工作中无疑是有价值的,受欢迎的,但这也让许多优秀的女孩子对他望而生畏。钱方大学毕业后工作了这么多年,在市中心位置也购置了一套新房,但他至今仍然孑然一身,这事实上已经成了他父母的一个心病。不过今天的事情让他们喜出望外,钱方终于主动领回一个女孩子回家见父母了,这意味着钱方虽然挑剔,但是对这个女孩子肯定是满意的!
“唉!终于有眉目了。”钱家人集体都松了一口气。
第一次有女孩子正式上门,这是钱方父母一直以来最期盼的一件喜事,但同时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考验。虽然钱方的姐姐出嫁之前也经历过类似的程序,但移情易景,彼时是嫁女儿挑剔对方,现在是娶媳妇对方挑剔自己,心情完全不一样。钱方的姐姐昨晚接到母亲的电话,说她弟弟明天要带一个女朋友回家。姐姐听到这个消息兴奋了大半夜没有睡着觉。她立即向单位请了一天假,早上又起了一个大早赶回镇上,帮父母收拾屋子,打扫卫生。钱方的姐姐在清理卫生间里杂物的时候忍不住笑着对父亲说道:直不亚于元春省亲啊!由此可见,钱家人几乎拿出了所有的热情和好客来招待柳子惠。不过柳子惠毕竟不是钱方的女朋友,钱方不想说,她也不好点破,但心里面还是有一点别扭。第一次来到钱方家做客,又有无法排遣的心事,所以面对着满桌子佳肴柳子惠吃的并不多。饭快要吃好的时候,开出租车的钱三来到他家,一进屋他就向钱方打招呼,笑容可掬:“方弟回来啦!”说着拿眼睛瞅了一眼钱方身旁的柳子惠。柳子惠佯装不知,钱三却像一个青涩的少年,羞得面如关公。钱方客气地招呼钱三坐上桌吃饭,钱三连忙摇手,表示自己已经在家里吃过饭了,说完又跟钱方的父母打了一声招呼,然后一转身走出门外。
原来,钱三的老家就是祥云山公社的。钱三几年前在城里开出租车,经常在小镇和城里之间跑生计,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了钱方的父亲,由于与钱方的父亲一个姓,他便自认钱方的父亲为老叔。钱方的父亲本不是小镇上的人,在镇上属于单名小姓的外来户,于是也很乐意认了钱三这个侄子,经常将单位里的一些业务介绍给钱三。一来二往,钱三对这个老叔十分敬重,每年都要上门给老叔老婶拜年。因而他与钱方也混得很熟,钱方对钱三也颇有好感。
午饭吃得差不多时,钱方的父亲去里屋转一圈,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两个信封,一个交给了钱方,另一个放在柳子惠的面前。柳子惠有些不解地看了一眼信封,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没有伸手去拿。她扭头看了一眼一旁的钱方,一脸的疑惑。钱方也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连忙问父亲这是什么?父亲说这是这儿的一种风俗习惯,其实也就是一点零花钱而已。
“你们下午上山时或许还会用得上的,你们两个都一样的。”
父亲说着微笑地望着柳子惠。钱方知道这里面有误会,他虽然不想戳破这美丽的肥皂泡,让父母和姐姐失望,但也不想把肥皂泡吹得太大。可是当他看到父亲正拿奇怪的眼神瞪着他,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于是将手里的信封装进自己的背包里,然后又拾起了桌上柳子惠面前的信封,塞进她的手中。“拿着吧,这是我们这儿的一个风俗习惯,你不接受反而拂了他们一番好意。”
父亲转身站在大门口喊钱三进屋来,交待他下午送钱方他们去一趟祥云庵,回来直接送他们进城里。钱三愉快地答应了。父亲告诫钱三,这一路上山路比较多,车子在路上一定要开慢点,一定要注意安全!
钱方对父亲的安排比较满意,柳子惠也面有喜色,看得出对钱方和钱方父亲的安排也很满意。此时大家基本上都吃好了,柳子惠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钱方的父母和姐姐分别点头致谢,然后一个人向门外走去。钱方看得明白,也站起来跟着柳子惠朝门外出租车方向走去。钱方的母亲见此情景也紧赶几步走在钱方的后面来到出租车旁。她拉着钱方的手,既兴奋又紧张。
“方儿,我们家里可都是诚实的人,你可一定要好好地对待人家啊!现在做事不能再任性了,不比你姐姐和我们,什么事都能迁就你。”说着话,眼睛的余光投向坐在车后座位上的柳子惠,似乎在说给后排的柳子惠听。柳子惠满面羞红,钱方的母亲兴奋得合不拢口。
钱方不住地点着头,见柳子惠已经坐进了车里,也拉开前门上了前排副驾驶座位。钱三十分乖巧,见钱方的母亲由于过分激动表现得有些失常,不停地重复着同样的话,于是立即启动了汽车,缓缓地提速驶出大院。穿过一条不太平整的碎石子路,出租车驶上了一条新修建的十分宽阔平整的水泥大道,在水泥大道的尽头有一个巨大的圆形转盘,出租车平稳地转入大转盘,然后从第二个出口处离开大转盘,驶上了一条比较窄的柏油公路,向祥云山公社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