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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是阳光，道德是空气，阳光也有照不到的地方”
钱方跟着姐夫离开了公安局，坐上了姐夫带来的面包车。在车上，姐夫问他现在打算去哪里？钱方望着车窗外昏暗的天光，说自己有点儿累，现在就想回家在沙发上躺一会儿。钱方没有让车子去立交桥下，他不想让姐夫知道流浪汉的事情。临下车的时候，姐夫告诉钱方周六他姐姐出差回来，到时候邀请钱方去他家里吃饭，然后顺便一道去移动公司买一部手机。钱方说他现在还没有身份证，准备明天去派出所办新身份证，等他拿到身份证后再说买手机的事吧。姐夫说没关系，移动公司里面有他的同学，到时候可以先用别人的证件备案，或者钱方明天去派出所先办一个临时身份证。钱方听了未置可否，拖着行李箱向家走去。
一夜无事，第二天早晨，钱方吃过早餐后，在沙发上稍微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和昨天一样，拖着大行李箱又一次出了家门。此时街上的行人不太多，大多是一些在机关办公室上班的人员和一些上学的小学生。钱方拖着行李箱随着人流不紧不慢地走着，不大工夫便来到了立交桥头。他举目向桥下望去，吃了一惊，流浪汉不见了！铁路立交桥下原来流浪汉睡觉的地方一夜过去忽然变成空荡荡的，流浪汉遗留在人行道上的垃圾杂物也被人清理得干干净净了无痕迹。钱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怀疑这又是他的幻觉。他揉了揉眼睛再一次向桥下望去：桥下空荡荡，人行道上干干净净，看不出有人曾在那里生活过的痕迹，甚至连一片树叶也看不见！钱方愣住了，不知道昨天下午他随警车离开后，这里发生了什么？流浪汉被收容站接走了？或者是被警察带走了？想到这里钱方心里一阵宽慰，尽管昨天的那两名警察对他很严厉，但他们对流浪汉还是有人情味，自己虽然受到了一些误解，但流浪汉的问题终究还是得到了解决。
钱方见此情景准备离去，一转身看到手里的行李箱，心里不禁又有一些惆怅。“唉！这箱衣物现在怎么办？还要拉回家吗？”想到这里他向街边望去，或许是想找一个最近的垃圾箱，这时他目光无意中扫到老大妈家的窗户，他忽然想起了老大妈。老大妈闲居在家，家在桥头上，桥下流浪汉的一举一动她都能看见。想到这里，钱方决定去老大妈家里，想向她了解昨天下午他离开后这里发生的事情。
钱方来到老大妈家窗户外，探头向里面观望，看见老大妈正在厨房里面洗碗，立即脱下手套，用手轻轻敲两下窗户上的玻璃。老大妈抬头发现是钱方，喜出望外，立即丢下手中的碗，用干毛巾擦去手上的水，从家里走了出来。
“哎哟，是你呀！小伙子，你昨天没事吧？快进屋里来说话。”
钱方犹豫了一下，老大妈又一次盛情邀请：“快进来吧，外面冷！”钱方见老大妈穿得不多，不像自己穿着厚外套，于是拖着行李箱进到屋里。老大妈笑容满面，忙着要给钱方泡茶。钱方连忙拦住了，说早上刚吃的早餐，十分清淡，一点都不渴，所以不用麻烦了。老大妈见钱方态度十分真诚，不像是客气的样子，于是放下手里的杯子。
“昨天去公安局他们后来没有为难你吧？没有什么事吧？”或许是以前在工会里工作的缘故，老大妈性格特别爽朗，天生具有某种亲和力。
钱方连忙摇头，微笑地说道：“没事，没事，我现在站在这里就表示没有事。昨天去公安局只是做了一下物品登记，然后我就回家了。嗯，阿姨，昨天的事我还要谢谢您呢！”
“谢我什么呀？我也没帮上什么忙。不过我看人一般不会看错的，你肯定是一个好人，受过良好的教育。哪有小偷将偷来的新衣服新鞋密送给傻子的？”
“是的，感谢你的理解，谢谢！昨天那两名警察其实也只是例行公事。”
“不用谢！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你能理解当然是最好了，警察那么做其实也是有一定的道理的。我记得我们这儿附近以前也被小偷偷过一次，当时我们小区门前的垃圾箱边扔了许多半旧的衣服、还有一个大箱子，一些银行卡和证件等物品。正在我们议论纷纷的时候，从街上来了两个警察，这时我们才知道，原来这些东西都是小偷扔下的。现在的小偷和以前的不一样，他们只要钱和金银首饰，偷到不值钱的东西大都像这样扔掉。警察说暂时不确定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他们先将这些物品带回局里做进一步检查，估计应该是附近的某个小区，他们将加强巡逻，如果有人发现可疑人员要及时报警。末了警察特别提醒我们，看到小偷时盗窃时不要轻易抓捕，最好及时报警。现在很多小偷身上都藏着刀，你抓他时千万小心他的刀。被小偷伤了大多只能自任倒霉，但如果你伤了小偷，你还得掏钱给他看病。”
“小伙子，阿姨的话你可一定要记住，出门在外千万要小心，看到小偷时最好报警，让警察来抓小偷，知道么？”
钱方听了有些感动，不住地点头称谢。接着钱方便自然而然地问起了原来立交桥下的流浪汉的事情：“昨天我从公安局出来的时候天色有些晚了，所以没有过来，怎么一夜过去流浪汉不见了，阿姨您知道这事吗？”
“怎么你不知道这事吗？昨天不是你打的电话么？”
钱方如坠雾里，摇摇头，不知道老大妈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昨天离开这里不长时间，桥下就来了一辆面包车，从车上下来几个人将傻子连同被子都搬进了面包车里。傻子被面包车接走啦！”
“面包车接走了！阿姨，他们是什么人？把傻子带到哪里去了，你知道吗？”
“这个你还用问吗？肯定是收容站呀！你昨天不是给警察打过电话么？”
“我……我其实是给110打电话的。可是110说这件事不好办，难办。收容站已经人满为患了，暂时无法接收，110说……最好找到流浪汉的家人。”
“这不是废话么，要是能找到他的家人就不用打电话给警察啦！我估计110说是这么说，但既然你已经报警了，他们还得管这件事。现在国家正宣传有困难找警察，有警必接，有难必帮，有险必救，有求必应，所以那个面包车肯定是警察叫来的，应该是收容站里的车子。”
老大妈语气十分肯定，可是钱方心里却有一些将信将疑。
“阿姨，您能确定那面包车一定是收容站的车子吗？那面包车上有没有什么标志？你看见车牌了吗？”
“这个我倒没注意，没什么印象。你知道昨天警察把我也给训斥了一顿，所以你们离开后我也回家了。之后不久来了一辆面包车停在立交桥下，我那个时候没有出去，就站在家里厨房窗前看。我看到从面包车里下来几个人，七手八脚将傻子连同被子全搬进了面包车……我当时就觉得他们应该是警察叫来的。要不然你想想，这大冷天的都快过年了，还会有谁把傻子接走呢？我估计着天太冷了，春节又快到了，不管是出于人道主义救助还是维护城市的形象，立交桥下住着一个傻子都不太合适，所以警察肯定会要求收容站必须接收这个傻子。也许等熬过了这个冬天，天气转暖和了再将他放出来。”
钱方听了点点头，目光中仍有几分飘忽不定。老大妈见钱方仍然半信半疑，进一步说道：“那个面包车肯定是收容站的车子，我以前见过他们的车子，有一点印象，这种情况我以前遇过。现在都不用担心啦，你也不必太牵挂那个……流浪汉了。他应该没事了，不会冻死在外面了。”
老大妈会心地笑了，说到“流浪汉”三个字时眼睛看着钱方，发出一丝奇异的光彩。钱方立即感受到老大妈这种称呼上的变化所带来的深长的意味，脸唰的一下涨得通红，显得特别不自在，好像他之前在老大妈面前说了谎话，并且他的谎话已经被老大妈看穿了一样。
“阿姨，其实您误解我了，我真的不认识这个傻子，我就是觉得他特别可怜。看到他让我想到以前的一个好朋友，所以……”
说实话，谁都不希望自己被别人误解，钱方也一样，忍不住为自己辩解，并且也悄悄地改口称流浪汉为傻子。钱方知道这世上有的事情是越描越黑的，你越是辩解越是容易引起他人误会。就像在监狱里时他对老男人做注脚一样，钱方不希望被老大妈误解。老大妈听了微微点头，笑着说道：
“小伙子，你不用解释啦，我相信你。我现在问你，你那个密码箱里还是昨天的那些衣服吗？”
钱方点点头，看着自己带来的行李箱，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客观地说，流浪汉被收容站接走了，这应该是眼下最好的结局，也是他之前给110打电话的初衷，此时他应该高兴才对。可钱方竟没有一点高兴的意思。他心里忽然涌出一点的恼怒，一点后悔，一点悲哀，一点莫名其妙的想哭的冲动。钱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此时他想再看一眼那个不幸的流浪汉，然后将这些衣服和鞋子送给他。
“现在怎么办呢？傻子已经走了，你还是拉回家吧，这些衣服都挺新的，特别是那双鞋子，全新的，你留着以后送给别人吧，别扔了，扔了太可惜了！”
钱方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老大妈见钱方一脸失落的模样，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
“唉！只可惜那个傻子没有福气。可惜了这些好衣服，在收容站里不可能有这么好的新衣服穿的……”说到这里，老大妈忽然抬头望着钱方，问道：
“小伙子，要不……要不你打电话到收容站说一下这件事吧。”
“跟收容站说什么事？”
“就说给他们捐赠衣服。收容站一般都接收社会捐赠，尤其是冬季的衣物，收容站里一般都很稀缺。”
“可是那样……傻子也不一定能穿到我捐赠的这些衣服吧？”
钱方似乎好像着了魔一般，十分执着，总想帮助那个流浪汉。他虽然口中称呼流浪汉为傻子，但这种形式上的改变并没有实质性地改变他对流浪汉不一样的关注。老大妈看在眼里，没有说话，眼前的小伙子长得眉清目秀，文质彬彬，穿着十分体面，显然家境比较殷实。他昨天上午给傻子送来一箱衣服，下午又悄悄地潜回桥头，站在远处观望。听他自己说打电话给110，要警察帮助这个流浪汉。
“是什么驱使他如此执着地去关心一个流浪汉？”
老大妈想到了那双全新的运动鞋，价格不菲，傻子穿在脚上不大不小，这……会不会是专门为傻子买的新鞋？老大妈心中陡然升起了疑云，她在工会里工作了几十年，好心人做好事她以前见过许多，但是像钱方这样执着的年轻人她不仅没有遇见过，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人做几次爱心活动并不难，但钱方如此关心那个傻子的冷暖，牵挂他的安危，老大妈相信他们的关系肯定不简单！
“小伙子，我……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钱方点点头，望着老大妈，以为她会问关于衣服捐赠的事情。
“你说你看到这个……流浪汉就让你想起你以前的一个好朋友，你以前的那个好朋友他怎么啦？他也是一个傻子吗？”
“这……”钱方一时语塞，没想到老大妈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稍微犹豫了片刻后，说道：“这……是这样的，我以前有一个关系特别好的大学同学，他是一个北方人，……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头脑忽然变得有些不正常， 有一点像这个傻子，后来有一次坐火车的时候在火车上走丢了，至今没有被找到。跟您说实话，我第一眼见到这个流浪汉的时候，心里便不由自主地想起我以前的那个大学同学，我想这很可能是您误解我的原因。你可能觉得我对那个流浪汉有一点特别，特别关注他，其实我这样做也是希望别人能像我一样关心身边的每一个流浪汉，当然也包括我的那个不幸的同学。”
很显然钱方说的是杨汝平的故事，故事很感人，也合情合理。
“原来这里面还有这样的故事，真难为你年纪轻轻的竟有这样的想法！我问你：你那个头脑有问题的同学后来一直没有找到吗？没有发寻人启事吗？”
“应该没有找到吧！至少我目前还没有听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昨天在公安局做物品登记的时候，我和警察也提起了我同学走失的事，警察说如果有人有任何线索都可以向他们报告。”
“什么？你是说……你那个大学同学当初是在这里走失的？”
“不！不！没……没有！我是说时间久了，他会不会流落到这里？不过你想啊，这怎么可能呢？我同学当初走失的地方距离我们这里差不多有一千多公里，所以绝对不可能的！警察昨天也是这么说的。我们不过是闲谈的时候说一说而已，警察说如果有人有关于他的线索也可以向他们报告，所以……”
老大妈的问话引起了钱方的警觉。钱方忽然发觉他刚才的话里有漏洞，容易被老大妈误解，于是慌忙堵上。不过钱方很快又发觉，他的解释似乎并不十分合适，有点儿越描越黑的味道，于是便戛然而止。
“讲得有一定的道理。你那个同学长得什么样？跟这个傻子长得像吗？”
“呃——”钱方一下子顿住了，有点儿不知道如何回答老大妈的问题。他脱口想说有一点像，但又怕加深老大妈的误解；他若说不像！一点都不像！则又会出现另一个前后矛盾的问题：如果一点都不像，自己为什么反复在流浪汉的脸上寻望？
“怎么可能呢？！”钱方有点急了。
“是的，是的，我觉得也不可能！”老大妈见钱方反应激烈，似乎有些不高兴，立即顺着钱方的意思附和。
“我那个同学傻乎乎的，他在北方走失的，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是的，假如傻子是你同学，你肯定早就认出来了。”
钱方点点头，收住了话头，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他彬彬有礼地对老大妈说道：“阿姨，谢谢您了！我得走了，不打扰您了。”说完转身向门口走去。
“小伙子，你这一箱子衣服回去打算怎么处置呢？你可不能随便扔掉啊，要不还是送给收容站吧。”
老大妈有些不放心年轻的钱方，怕他糟蹋了这一箱子好衣服，又一次提醒钱方。钱方停了下来，望着立在门口鞋柜旁的行李箱，颇有些为难。
“我……说实话我根本不知道收容站在哪里，以前从来没有打过交道。阿姨，要不……我将这个箱子放在你这儿，等你哪天有空的时候帮忙联系一下收容站，你看这样可以吗？”
“这……这合适吗？你的东西应该由你捐赠才合适呀！”
“嘿，就这一点儿东西！说实话，我还有其他事情，可能没有时间。阿姨，您要是觉得不方便就算了，我把它放在你们小区门前的垃圾箱边。”
“别！别！小伙子，千万别丢在垃圾箱边，这么扔了真的太可惜了，弄不好又会招来警察！小伙子，你既然这么说我也不好再推辞了，就放在我家里吧，我回头给我原来单位的同事打一个电话，让他跑一趟。另外我想想……小伙子，跟你说了半天话，认识也有两天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留下你的名字和单位，我把名字报给人家。”老大妈说着从茶几上拿起一只笔，翻开一个小记事本，抬头望着钱方。
“我的名字就算了吧，就这一点旧衣服……别搞得那么复杂。”
“小伙子，这个可不是复杂不复杂的事情，你应该不懂这里面的规矩。你不是很想照顾那个傻子吗？是不是？所以你这个最好有真实的姓名和单位，这样我就可以告诉他们这些衣服是谁捐赠的，捐赠者想把他的物品交给谁去享用。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但我们都应该尽量照顾那个傻子，你看是不是这个意思？”
“哦——原来是这样，那好，我名字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姓钱，赵钱孙李的钱，你就说钱先生吧。”
“小伙子，你这是怎么了？你的全名不能告诉我吗？留下姓名和单位，这样人家就会认真对待的。”
“那好吧，我叫钱方，方正的方，至于我的单位......可以免了吧？”钱方其实并不介意将自己的名字告诉老大妈，他只是觉得没有那个必要。
“钱——方——”老大妈口中复述着钱方的名字，同时公公正正地在记事本上记下了钱方的名字。
“不写单位也行，你可以留一个电话号码。”
“电话……我没有电话，要不你就写你家里的电话号码。”
钱方竟然没有电话！老大妈不觉得抬头看了钱方一眼，隐隐感觉到钱方似乎在隐瞒什么：他心里是不是藏有什么不便于说出的秘密，也许就是关于那个傻子的秘密。想到这里她试探性地问道：
“那……这边如果有流浪汉的一些情况，你也不想知道吗？”
“这个……能知道当然最好了，不过我现在居住的地方确实没有电话，我原本打算过几天买一部手机。要不暂时先用你家里的电话号码，等过几天我有了手机后再给您打电话，把我的手机号码告诉你，你看这样可以吗？”
或许钱方原本只想保持低调，但终究放不下对流浪汉的关心。
“可以！这是我家里的电话号码，你到时候可以打这个电话找我。”老大妈爽快地答应了，随手在一张纸片上写下自家的电话号码，递给钱方。“我平时一般都在家里，除了早上出门买菜买早点，你打电话或者上门都没问题。”
钱方接过纸片，随手装入口袋里。
“好的，到时候我应该会给你打电话的，不过可能没那么快，还要等几天。”
“我相信你！你只要记得给我打电话就行，迟一点早一点都没有关系。”
钱方见老大妈如此说，又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记有电话号码的纸片，当着老大妈的面认真地看了一遍。“行！我会打电话的。”说完一转身，推门而去。
老大妈跟着钱方来到门口，望着钱方远去的背影，不觉得摇了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