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汝平已经失踪过一次,现在又失踪了!说实话,杨汝平这种无聊的恶作剧已经让钱方不胜其烦。钱方现在想想都很生气。“真是烦透了!为什么总是跟我过不去?为什么一直跟我玩躲猫猫游戏?”钱方忍不住在心里大声地质问杨汝平。望着车窗外灯火飘忽的原野,钱方如同秋风里一棵又高又瘦的梧桐树,无力地倚靠在车窗前。既然全世界都跟他对立,都对他冷眼相看,那他只能接受这个结局。想到这里,钱方不觉洒下两点悲哀的眼泪。
“你束手就擒吧!”“你坐以待毙吧!”有一个嘲讽的声音忽然在他的脑海里响起。钱方万念俱灰。他什么都不想,只想等到梦醒时分,只想等到天崩地裂。
钱方返回到自己的铺位上,面向窗户抱膝环坐,冷面不语。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空,偶尔有一点灯火,在遥远的地方缓慢地飘过。那亮点是什么?怎么看上去像星星,那亮点有一点泛黄,像木头颜色一样,一定是木星!可是木星应该是悬挂在天空中,怎么会出现在前方呢?恍惚间,钱方觉得自己正坐在一艘太空船里,太空船正飞速驶向茫茫的太空。
“这是通往木星的移民船吗?”钱方茫然回顾,周边的人已鼾然入睡,看上去与太空舱里宇航员的休眠没有什么区别。
“我为什么在这里?是去木星上寻找杨汝平吗?”
可是钱方已经放弃了。既然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梦,或者是一个无法逃脱的圈套,有人处心积虑地设谋陷害他,那么无论他怎样努力最终注定会白费气力。“也许地球已经是一片火海了。”钱方伸头透过窗户极力向飞船的后方望去,后面黑漆漆一片,偶尔有几颗流星飞过。“不知道那里面有没有地球?”一丝快感如闪电一般从脑海里流过,不过立即又变得惊恐不安。“地球上的人都去了哪里?我的父母呢?我的柳子惠呢?”钱方蓦然惊醒,发现自己正坐在火车上,此时已经是夜深人静,车厢里鼾声一片。钱方虚惊一场,一颗心渐渐地平静下来。他慢慢地又想起了自己的问题:这件事应该告诉柳子惠。可是,他应该如何将这件棘手的事情告诉柳子惠呢?
钱方陷入了巨大的苦恼。尽管他乐于思考,对解决大部分难题从来都不缺少热情和信心,但是杨汝平又一次在他手里失踪让他始料未及,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心灰意冷。他苦苦思索但仍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不知道怎么向柳子惠解释这件事,不知道如何开口。直到深夜将近十二点的时候,钱方到站了。下车后钱方思忖再三,觉得还是应该给柳子惠打一个电话。于是在火车站广场上一个偏僻的公用电话亭里,钱方拨通了柳子惠家里的电话。此时柳子惠已经睡觉了。当钱方将柳子惠从梦中叫醒,柳子惠在睡意朦胧中抓起床头柜上的电话时,头脑里仍然是一片空白。她听到钱方在电话里有气无力地说:杨汝平又一次失踪了。柳子惠没有立即说话——她还没有完全清醒,抓着电话只记得呼吸。钱方对着话筒又大声地重说了一遍,柳子惠这时才渐渐醒悟过来。
“哦,又一次失踪了?”
柳子惠似问非问,只简单地重复了钱方的话,很平静,听不出一点吃惊的意思。钱方有些意外,没想到事情会如此简单!他本来很有些惴惴不安,担心柳子惠会埋怨他,甚至可能怀疑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动机……事实上柳子惠听到这个消息后确实觉得很意外,不过她刚从睡梦中被电话叫醒,大脑供血不足,处于半迷糊半清醒状态,因而显得有些迟钝。俄而等柳子惠渐渐地清醒过来,她也早已冷静下来。不可思议!杨汝平又失踪了,这消息在柳子惠心里引起的反应竟然和遥远的非洲发现埃博拉病毒的感觉有些相似:虽然有一点吃惊,却没有多少担忧的意思。杨汝平又一次从她的生活里消失,柳子惠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丝轻松,这感觉与她当初离开小城时竟如此相似。
柳子惠这种本能的反应其实很正常,如果有人试图从道德上对其提出批评反而会显得虚伪:谁会喜欢背着一块大石头走路呢?
“你还没有到家吗?”柳子惠立即换了一个轻松的话题,转而关心钱方。
钱方虽然由于杨汝平的事情弄得心情沮丧,特别渴望能得到柳子惠的理解。但柳子惠对杨汝平安危之事充耳不闻转而关心他的起居,钱方在心里也暗暗吃惊。钱方虽然精疲力竭,但仍然具有思考问题的能力。他立即理解了柳子惠这种非正常反应背后的逻辑:客观上讲,放下感情和道德不说,杨汝平事实上已经变成了柳子惠生活中的一个累赘!钱方心情很复杂,不知道是感激还是悲哀,抑或是一种庆幸。他告诉柳子惠他今晚需要在省城住一夜,明天早上坐大巴车回家。接着钱方在电话里告诉柳子惠,杨汝平是在他睡觉的时候走失了!柳子惠可以假装充耳不闻,但钱方不能这么做,他必须对柳子惠有一个交代!钱方说,杨汝平自跟着他离开家后一路上都很听话,上火车后杨汝平躺在铺位上闭着眼睛休息,表现得非常安静,可是没想到杨汝平又一次在他睡觉的时候走失了!钱方说到这儿忽然变得很激动,强烈暗示杨汝平的表现极有可能是伪装的,杨汝平的背后可能有神秘力量。钱方怀疑他坠入了一个可怕的圈套之中,整个事件的背后可能有一个神秘的力量在操控着,现在他越来越觉得自己肯定是陷进了一个弥天大网之中,有一个人或者一群人正在处心积虑地想要陷害他,所以无论他怎样小心防范也难逃箩网……
“子惠,这件事我还没有跟任何人说,还没有报警。你看怎么办?我要不要现在报警?现在是半夜……”钱方说到这里,心情一下子变得异常沉重。
我们已经无从知晓钱方为什么这么说?为什么没有立即报警?或许,钱方心里仍然存在着一丝侥幸。
钱方完整地叙述了杨汝平失踪的全部过程以及自己的判断,对自己深爱的人他不想有半句隐瞒,也不需要隐瞒。他无条件信任柳子惠,也相信柳子惠也会无条件地信任他。但是在这个世界上可能不会再有人相信他的话,除了柳子惠。想到这里钱方的心好像被人重重地踩了一脚。
柳子惠很冷静,一直静静地听着。有人说恋爱常常会使人变傻,让人失去判断力,但柳子惠根本不认同这样的观点,或者说她永远都不会失去判断力。柳子惠对钱方的信任,似乎远超过一般人的想象。钱方重亲情,有情有义,善解人意,柳子惠真心喜欢钱方。虽然无法确定他们之间一定有“千年有缘”,但对柳子惠来说,钱方总是在最恰当的时候出现在她生活中,钱方肯定是最特别的。柳子惠虽然有些冷漠,甚至自私,但决不是无情无义。当她冷静下来仔细观察杨汝平时,发现杨汝平复现后很不正常,眼前的杨汝平根本不是曾经的杨汝平!眼前的这个人除了外貌与杨汝平基本相同或相似之外,其他所有的东西都变了。柳子惠坚持认为杨汝平来历不明,神出鬼没,这背后一定隐藏着某种不可告人的阴谋。钱方坚信有一个圈套,一个神秘的力量在操控这一切。柳子惠觉得钱方这么说也许并不全是在为自己寻找借口。杨汝平确实很古怪!
虽然我们都能想见到,以杨汝平目前的精神状况,让他一个人在外流浪,个中的艰辛和危险是不言而喻的。但是,柳子惠觉得自己不应该被表象所欺骗,今日之杨汝平已非昔日之杨汝平了。
柳子惠今天表现得出奇的冷静。在钱方说话的时候,她一边耐心地听钱方略显混乱的叙述,一边思考着如何处理好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一个好人吃亏!”柳子惠在心里告诉自己,让钱方去承担这个责任显然对他不公平!现在,她需要想出一个巧妙的办法,这个办法不能让钱方受到委屈,而她自己,是否还可以做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钱方说完了,柳子惠也终于做出了决定:她和钱方的幸福生活才刚刚开始,所以最好不要受到杨汝平的拖累,打乱他们的计划!于是柳子惠告诉钱方,走失的杨汝平,假设那个人就是她的丈夫杨汝平。可是他自己有腿,如果他心里总是想着向外跑,寻找正常人无法理解的世界,那么他不管在哪里其结果都会是一样的。因为即便是他待在自己的家里,柳子惠每天也要去医院上班,没有人能够做到全天二十四个小时看守着他。她也不能用铁链子将杨汝平锁住家里——那样做不仅可能没有效果,而且还会违法。所以无论在家里,或者在火车上,抑或是在钱方母亲的家里,其结局其实都不会有什么区别,都无法避免他再一次走失。杨汝平自己走失了,却要让照看他的人去承担责任,这显然不公平!最后,柳子惠像一个大姐姐那样安慰钱方:不要太自责,也不用太担心,这是杨汝平自己的选择,也许他不愿意面对我们。所以现在这件事钱方不用管了,她自己会处理好的。
钱方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了下来。不过柳子惠的话又一次引起他思考:这是杨汝平自己的选择吗?杨汝平在他睡觉的时候不见了,杨汝平究竟是主动离开的,还是仅仅因为有智力缺陷从火车上走失了?不可否认,不管是哪一种情形,现在看来,杨汝平确实不可思议!他以这种近乎悲壮的方式做了一个颇具传奇色彩的自行了结,让钱方惊诧于一个不可思议之后的另一个不可思议。钱方不由得深深地感叹:
“杨汝平至少在这一点值得他学习!”
“谁又能说杨汝平这种颇具传奇色彩的悲壮行为不是他的本意呢?”也许世上又多了一个有情有义的流浪汉。“可是又有谁知道呢?”
第二天早晨,柳子惠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正常上班,正常下班。柳子惠下班后,用家中的电话向辖区的派出所报案,称杨汝平在她上班期间离家出走了,不见了。杨汝平又一次失踪了!
辖区派出所因一周前柳子惠曾带着杨汝平前来所里做过销案登记,对杨汝平的身体和精神状况比较了解。考虑到杨汝平精神状态不正常,警方没有迟疑,立即启动了应急机制。根据柳子惠的报案记录,杨汝平是在她上班期间出走丢失的。警方估计他极有可能还滞留在本市,必须立即采取行动进行拦截。于是警方在市区各个主要的交通要道路口设置警员,对来往的车辆尤其是公交车和地铁,出入本市的长途客车进行拦截查看。警方同时又联系了本地的电视台和交通广播台,高频率发布杨汝平的寻人启事,希望能引起全体市民的关注,发动全体市民献爱心一起帮忙找寻有智力缺陷的杨汝平。另外,警方将印有杨汝平最新照片的寻人启事广泛分发,张贴在所有的车站码头,商场,副食品店,农贸市场以及住宅小区的出入口等人流密集的地方。
杨汝平再次失踪,又一次成了柳子惠工作的医院里的头条新闻。
其实杨汝平并不是医院里的职工,人们如此关心他不是因为他去世不久的父亲,而是因为柳子惠。柳子惠是医院里公认的一支花,当年与杨汝平结合时,被人们普遍认为是郎才女貌。可是自从杨汝平出事后,人们又普遍关注起她的命运。伴随着杨汝平失而复得,柳子惠的生活也起起落落。有人看到了她的不幸,给予同情和理解;也有人看到了她的叛逆,对她抹黑,对她嗤之以鼻。
杨汝平第二次失踪的消息传开后,人们对这件事的看法悄悄地发生了改变:几乎所有的人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即杨汝平再次失踪对柳子惠来说未尝不是一个解脱,因为杨汝平事实上已经是一个累赘。杨汝平虽然值得同情,但柳子惠的人生之路还很长,更应该得到关怀和爱。
警方认为他们该做的工作都做了,而且是少有的迅速和周密。现在,警方有相当大的把握守在电话机旁等着路口巡警的报告或者某位热心市民的电话。可是出乎警方的意料,一周时间过去了,警方没有接到任何报告和市民打来电话。杨汝平好像忽然从人间蒸发,无影无踪了。
警方觉得杨汝平再次失踪这件事有些异乎寻常。于是开始在重点区域走访,包括柳子惠居住的小区,柳子惠工作的医院,汽车站,火车站,航运码头等地点。当警方走访到火车站时,其中有一个售票员告诉警方,她好像见过这个叫杨汝平的失踪人员。
这是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警方立即要求那名售票员将当天的情况描述一遍。售票员说那天她当早班,在售票的时候,窗口来了一个年轻人,高高的个子文质彬彬,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年轻人。我让他们排队,高个子的年轻人说他们是一起的,他想买两张相临的硬卧下铺车票。为了证明他的要求是合理的,他将身边个子稍矮一点的年轻人拉近到窗前,说这个人不能说话,也听不见,是个残疾人,最好睡下铺,而他需要时时照看残疾人,所以也需要睡下铺。当时由于没有两张未售出的下铺票处在同一铺间里,于是我给他出了两张连号的下铺票。这样他们可以在车上与别人调换一个铺位。
“所以我比较有印象,那个稍矮个子的年轻人长得与寻人启事上的杨汝平看上去有点儿像。”售票员最后有些肯定地对警方说。
警方在无意中得到了这个惊人的消息,如夏日暴雨前的一声惊雷。火车站的售票窗口配置有监控录像,于是警方进入后台调取监控视频录像。果然如那位售票员所描述的情况一样,警方在监控视频录像中看到了钱方拉着杨汝平在售票窗口前买票时的情景,然后又根据火车票的信息,调取了当日进站口以及月台的监控视频录像。虽然上火车的视频由于距离较远光线较暗拍的不是特别清晰,但基本上可以锁定:当天钱方一手拉着一个大行李箱,一手拉着杨汝平进了站台,在车厢门口处将杨汝平推上了火车,然后他自己一只手提着行李箱,也上了火车。
真相大白了,杨汝平并不是失踪了,而是被他的大学同学钱方带走了!
这个消息就像一颗重磅炸弹,几乎炸翻了半座城市!充斥在这座城市大街小巷里的寻人启事,热心市民们茶前饭后关心的傻子杨汝平走失事件,原来根本就是一个虚构的故事。几乎所有的人都有被愚弄了的感觉。大家一开始都不明白,既然杨汝平已经被他大学同学带到南方去了,柳子惠为什么还要报假警呢?毕竟这里面的逻辑关系过于简单,人们稍加思考,甚至都不用思考就可以轻易地看出里面的玄机:显而易见,这里面有大问题,这应该是一起谋杀案啊!
“估计杨汝平已经被他的同学谋杀了。在半道上被推下了火车,或者扔到一个荒僻的大山中,或者是水里,所有的可能都是有可能的,总之杨汝平已经没了。”
警方每天都在与犯罪分子打交道,自然早就发现了端倪。他们首先根据时间顺序,基本确定杨汝平并不是像柳子惠报案声称的那样,而是在前一天中午坐火车离开了本市,因此柳子惠对杨汝平离开应该是知情的。
那么柳子惠为什么要谎称杨汝平走失了?
难道柳子惠和钱方两个人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合谋实施了犯罪?
杨汝平被钱方带走了,钱方会对杨汝平做什么?
案情似乎是万分紧急!警方将侦破的案情立即向上级汇报,申请立即拘捕柳子惠和钱方。由于钱方目前已经回到南方工作的城市,警方立即将拘捕钱方的有关文件副本电传给钱方所在地的公安机关,请求当地警方协助拘捕钱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