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人们往往都会有这样的体会，当我们处在愉快的顺境时，我们常常会感叹时光飞逝日月如梭；相反，当我们身陷苦恼的逆境中时，我们又会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度日如年。当柳子惠在安静的校园里与一群同龄人朝夕相伴放飞梦想的时候，远在南方监狱里的钱方在经过一段忙碌的日子后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些迷茫。这迷茫如同操场上新长出的野草，一场秋雨过后，一段时间没有人从上面走过，操场上便长出一层绿茵茵的小草。在冬天来临之前，只要没有人从上面走过，小草还会继续长高。
钱方已经有三个多月没有给柳子惠写信了。他不是不想给柳子惠写信，而是因为他没有收到柳子惠的新地址。柳子惠在之前给他的信中说过，九月一日开学以后她会离开医院住进学校的学生宿舍里，平常没有事情一般都不会回家的。到时候她会将她的新通信地址写信告诉钱方。
“难道发生了什么变故了吗？柳子惠的委培学习计划出现了变化？或者开学伊始，柳子惠一直在忙于学习和熟悉新环境，忘了自己正在等她的新地址？”
晚饭后，钱方心事重重，看完电视新闻后回到自己的房里，又一次掏出柳子惠上一次给他的回信，又逐字逐句看了一遍，确信自己没有记错。柳子惠在信中确实表示：开学后她会离开医院住进学校的学生宿舍，钱方后面的信不要寄到医院了，因为她平常没有事不会回到那里。开学后她会写信告诉钱方新的通信地址……钱方的心渐渐地沉了下来，他端坐在床上，手指不停地将柳子惠的信折起又放开，放开又折起，如同一个入定的老僧不停地过数手中的佛珠。对于迟迟没有收到柳子惠的来信，钱方在心里细细地过数着这其中可能的原因：第一种可能，也是最大的可能，柳子惠的学习计划可能出现了变化，至于出现什么变化有几种可能，培训学习计划取消了，或者学习计划没有取消，但培训学习人员的名单调整了，胡院长孤掌难鸣，柳子惠没有被选中。柳子惠又一次受到了打压，而且胡院长也无能为力，因而这一段时间里没有心情写信。第二种可能是柳子惠如愿进了大学校园，但开学伊始，学习压力大，学习紧张，暂时没有时间给他写信。有没有第三种可能？也许有，即柳子惠其实已经给钱方写信了，但信在邮寄路途中发生了异常，丢了或者错投……可能还有其它原因，不过这些都是小概率事件。
钱方将所有的可能和原因一个一个地摆放在自己的面前，然后用每一个可能的原因去尝试解开心中的困局，比较哪一个可能更符合逻辑，更合情合理。就像在一堆钥匙中寻找一把可以打开心锁的钥匙，钱方试过了面前所有的钥匙，但门锁依然没有被打开。钱方有些迷茫了，不确定是钥匙出了问题还是锁出了问题。也许柳子惠受到的打压太大了，或者她的学习压力太大了，毕竟她已经放下书本有三年时间了。作为一名插读生，在一个新环境里，人生地不熟，如果没有人帮助，柳子惠一定会困难重重。也许柳子惠正等着他写信去安慰。
钱方添了添嘴唇，对于这种一厢情愿的解答并不满意。柳子惠那么美丽，走到哪里都不会缺少异性的爱慕。钱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收起了柳子惠的信。“再等一等吧，三个月的时间不能算太长，这里面包含着太多的不确定性。也许柳子惠的信刚刚寄出来，此时正在途中，或者邮局已经发现了错误，正在及时纠正中。”钱方极力安抚自己，寻找合理的原因说服自己。如同他第一次发现杨汝平不见时的心情一样，此时他能做的就是寻找合情合理的假设，然后再找出其中合乎逻辑的推理。但钱方无法掩藏心中的担忧，不得不承认，从统计学角度解读他的逻辑推理，柳子惠没有时间给他写信，或者邮件发生错误等小概率事件，其背后可能意味着柳子惠出现了某种变化不仅合乎逻辑，也有一定的概率！
柳子惠究竟会出现什么变化？世事难料，钱方不愿意往下想，也不愿意走得太远，他的心隐隐作痛。事实上，钱方刚入狱的时候就有过这样的担忧，姐姐的提醒绝不是空穴来风，只是在后来与柳子惠的通信中他逐步打消了这样的担忧。钱方承认他还没有做好准备，没料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突然。他旋即又安慰自己：他已经尽力了！姐姐说的对，得到和得不到都是缘分，他所做的就是给自己一个得到或者得不到的理由而已。
“三个月时间还是有一点短了，不足以说明一切，也许这只是一场误会。”
灯熄了，钱方无声地躺在床上。他像从一场没有结束的战场上归来，没有鲜花也没有安慰。他荣辱不惊，带着少有的淡定睡去。只不过今夜他或许不再有梦。
在工作上，钱方一如既往地表现出相当的自信。自从建议书立功之后，钱方似乎又找回到曾经的感觉，工作起来更加得心应手。正如后来钱方在监狱举行的年终总结表彰大会上发言时说的那样，他之所以能够取得一点成绩首先离不开监狱领导对他的信任。钱方说，事实上，并不是因为他的技术有多么好，他甚至都不能像大多数犯人那样熟练地操作一台机器，但如同数学上寻找规律一样，这一点并没有影响钱方对这一群体统计样本中潜藏的规律的发现和统计学知识的应用。监狱工厂由于其特殊的原因，犯人之间缺少一个有效的技术交流的渠道。没有技术交流，有时候很难有技术进步。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各人。几乎所有的犯人都是在这种不精确的有误差的动作中完成自己的工作。这种低成长低效率的运行模式在相对封闭的监狱里，由于工作环境的特殊性以及缺少有效的市场反馈机制因而能够长期存在。钱方最后说，作为一名新犯人，正好又处在检验和统计岗位，所以发现这些问题并不困难。
“我只是做了一个检验和统计岗位上应该做的工作。”钱方以这句话作为他在表彰大会上在台上发言的结束语。会场上响起了最热烈的掌声。
不过监狱工厂管理层则普遍认为，钱方不是第一个做检验和统计工作，钱方的可贵之处在于他不仅聪明，而且善于思考，有责任心。钱方在检验统计岗位上工作，有现场工作经验，有大量的一手数据支持。钱方对一手数据的使用不局限于纯粹对生产任务完成情况的考核。他通过认真观察，横向比较和科学分析，发现了生产过程中存在的效率问题。钱方利用他掌握的知识和智慧提出了合理化建议，用实际行动纠正了监狱工厂生产中长期和普遍存在的误差。
其实，监狱工厂的效率问题早已存在，但因为监狱是以改造犯人和教育犯人为主要目的，工厂只是一个附属物。监狱工厂在确保犯人安全的前提下兼顾效益，所以对精细管理往往力不从心。钱方说的没错，由于远离市场，监狱工厂在生产中对效率一直没有给予一个合适的关注。而钱方对检验工作并不陌生，在被警方抓捕前，刚刚从北方培训归来，对管理和效率，尤其是如何处理一手数据和数据化管理模式记忆犹新，正期待着在新的岗位上大显身手。
改革开放带来的影响是全方位的，监狱也不例外。监狱工厂原来纯粹是为了填补服刑犯人无聊的空间，避免劳动力资源毫无价值的浪费。现在也在不知不觉中将触角伸向了社会，工厂生产的产品也由最初的低技术含量、粗笨的劳动密集型产品转向有一定的技术含量和附加值的产品。钱方的建议书让监狱工厂认识到规范操作流程，加强技术交流对提高生产效益的重要性。于是在监狱工厂领导的要求和鼓励下，钱方再接再厉，带领另外两名检验人员又分别对工厂其它几种常年都有较大数量的零部件加工的操作流程作了科学优化，也分别为每一种零部件的加工流程编写了一份合理化建议书，为它们制定了一套标准操作流程。做完了这些迫切而又十分有价值的工作之后，钱方又一次从繁忙的工作中解脱了出来。
蓦然抬头，已是深冬，环视四周，已经临近春节了。钱方心里忽然产生出一种不安的预感。距离他收到柳子惠的上一封回信，至今已经快半年时间了，可是钱方仍然没有收到柳子惠给他的来信。这是什么情况？如果是错误也早已经纠正了，如果是学习太忙，学习不可能永远都那么忙，如果她还在医院里，她也应该……是不是意味着结束了，他们的关系已经结束了，柳子惠已经另有所属？
钱方忽然变得心神不宁。虽然在第一时间就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但他仍然不愿意相信，仍然心存侥幸，希望这只是一场误会，或者由于某种不可控的原因导致的。不过杨汝平再次失踪事件让钱方对侥幸产生了不信任：他越是不希望发生的事情，不管其发生的概率有多小，越是心存侥幸，事情反而越是有可能发生！自此之后，钱方对墨菲法则有了一种全新的认识。
钱方第一次认识墨菲法则时曾表现得非常不以为然，认为这种明显不符合统计学规律的统计现象最多只能算是一个奇葩。它没有统计学意义，小概率的事件仍然符合小概率统计规律。而墨菲法则之所以能引起人们的共鸣，那是由于这种事件的后果会在当事人心里留下深刻的烙印。某种意义上它很像人们对待犯罪现象：人们能够容忍一个可能的无辜者被判刑，而不能忍受一个既有犯罪动机又有犯罪条件的可能的犯罪分子逍遥法外。
钱方的心脏缓慢地搏动着，很沉重。流淌在血管里的血和房前小溪里的水一样冷，快要结成冰。很显然，继续等待不会有结果了，任何侥幸都是愚蠢的，任何幻想都是不切实际的。那么就这样放弃了吗？自己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钱方有自己的思维方式，在做出某个决定前总会在心里问自己。既然在理论上还存在着“有可能”，他是不是应该再尝试一次，做最后一次努力？
“我尽力了，终生无悔！”
这是钱方经过思考后做出的结论，也是给自己最后一次努力作的一个注脚。钱方没有犹豫，决定立即给柳子惠写一封信，地址还是原来医院的地址。
可是，当钱方提起笔准备下笔的时候，很长时间一直消失的无影无踪的自尊突然又冒了出来。随着钱方在监狱工厂里推动技术交流和操作流程标准化工作的顺利进展，钱方在监狱里的威信也有了明显的提升。工作上的自信，唤醒了他心底的自尊，他提起的笔又慢慢地放了下来。钱方又有些犹豫了，这种犹豫的动机与他刚入狱时几乎没有区别。姐姐曾告诉他要像一个男人一样，拿得起也要放得下。现在是“放得下”的时候吗？钱方心里当然不愿意就这么放下柳子惠，也许是放不下，也许是不甘心。钱方是一个聪明人，知道柳子惠一直没有给他写信实质上已经意味着某种变化，之前他不愿意这么想是因为那只是一个小概率事件，所以他还抱有幻想。那么现在他做好准备了吗？钱方摇摇头，觉得他可能永远也不可能做好准备，永远也无法将柳子惠彻底从心里抹去。回想他与柳子惠第一次分手后他也曾经历过一段真空岁月，那时候的钱方也是出于某种自尊心的影响，曾坐守在窗前静待花开。母亲曾提示他应该主动一些，钱方在自尊和放下自尊或者自负之间徘徊了一段时间后，发现真正的爱情其实就是一见钟情，根本没人会在意谁是主动和谁是被动。最终钱方拿起了电话主动打给柳子惠，那一次钱方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
钱方有一种自信心，只要努力，大多能成功。于是他放下了不值得坚持的自尊或者自负，在等待了半年时间仍然没有等来柳子惠的来信之后，提起笔又一次给柳子惠写了一封信。
“爱情是纯洁的，高尚的。爱情面前没有自尊！在真爱面前，自尊没有意义，而自负是极其愚蠢的。”
“最后一次努力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就当是写给柳子惠的最后一封信吧，跟柳子惠打一声招呼，有风度地说一声再见。”钱方再一次用姐姐的话安抚自己，又一次开始主动给柳子惠写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