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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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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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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塔》连载

第一十一章 柳子惠的谜底

钱方看着柳子惠悄无声息地将一碗面条吃的一根不剩,心里也温暖了许多,好像这一碗热腾腾的肉丝面吃进了他的肚子里。柳子惠吃完面条后,用餐巾纸慢慢地拭着嘴唇,然后是一根一根的手指,非常仔细。钱方站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像是在欣赏舞台上的钢琴独奏。柳子惠似乎感受到钱方注视的目光,微微扬起脸,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眼钱方。钱方自觉有些失态,连忙移开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渐渐地暗了下来,夕阳早已西下,带走了窗外所有的色彩,天地间一片灰蒙蒙。在灰色的天空下有几只喜鹊在天空中急切地飞来飞去,在梧桐树的枝叶间穿梭栖息,张开的翅膀拍打着梧桐树的枝叶发出哗哗的响声,偶尔还会发出一两声明亮的叫声,好像在寻找自己的巢穴,也好像在呼唤尚未归巢的伴侣。钱方感同身受,似乎被窗外的喜鹊感染了,想说几句话安慰柳子惠。

“柳子惠,你……后面可有什么打算?”钱方率先打破了房间里有些压抑的沉默,眼睛注视着窗户玻璃上柳子惠的身影。

柳子惠丢下手中的小纸团,两只手停悬在空中显出若有所思的样子,接着又拿起一张干净的餐巾纸擦拭着指甲。后面有什么打算?钱方的问题正是她现在需要思考的问题,也是令她头痛且无法回避的问题。柳子惠其实很年轻,从医学院毕业不过两年,她孤傲的脸上依然保留着天真的魅力。对她来说,思考人生是一个过于沉重的话题,她甚至都没有学会独立思考。在她的内心深处,她曾经想过离开这里,且越快越好,这种想法甚至从登上离开圣母岛的游船的那一刻起就产生了。不过在关键时刻,钱方站在她的身边,给她出谋划策。她庆幸自己在人生第一次面对如此艰难的时刻没有选择逃避,没有背叛家庭,没有抛弃亲情。

柳子惠在心里对钱方充满感激和钦佩。他像一个兄长,做人做事有情有义。

“曹局长要我再等两天,如果后面没有什么事情……过两天我就回去了。”

柳子惠声音很轻,像是喃喃自语,听上去有一些悲哀,也有一些无奈。这是她第一次在平静的时候与钱方单独对话。在钱方听来,柳子惠的声音特别甜美,听上去令人陶醉。钱方若有所失地叹了一口气,看到柳子惠已经吃了面条,说话也有了力气,情绪也恢复了平静,于是他习惯性地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

“那就这样吧,我不打扰你了,你早点休息吧……”钱方说完转身向门口走去,走了两步他又停了下来。既然把自己定位为柳子惠的兄长,他就应该像一个兄长那样关怀柳子惠,于是他又叮嘱道:“身体是最重要的,没有身体,所有的想法都是空中楼阁……所有要爱护自己的身体,明天早饭一定要按时吃!”

钱方的关怀如一股暖流注进柳子惠的心田。此时此刻,在异地他乡,束手无策的柳子惠倍感孤立无援。她眼窝一热,冰冷的心忽然有了感触。她连忙将头抬起,转向了窗外,她怕泪水落下,她怕钱方看到她又一次流泪。窗外的梧桐树上已经空荡荡的,向晚的麻雀聚会和刚才的喜鹊寻窝都已经散去。高大的梧桐树在灰白色的夜空下显得特别安静,偶尔有几只黑影扑簌簌地从窗前快速地掠过,分不清是蝙蝠还是麻雀。这时有几条不同颜色的光线从遥远的地方射出,在小城的夜空上缓缓地划过。钱方见柳子惠没有说话,转身向门口走去。柳子惠静静地望着夜空中变换的光线,从窗户玻璃上她可以看到钱方离去的身影。柳子惠忽然问道:

“你觉得我要不要去祥云庵问一下那个老尼姑?”

钱方此时已经走到房间门口,听到柳子惠向他问话,立刻停下了脚步。他站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柳子惠,柳子惠正从窗户玻璃上看着自己,两只眼睛又黑又亮,又大又圆。钱方一时间没有明白柳子惠的意思,祥云庵和老尼姑这两个名字他并不陌生,是昨天在圣母岛上的茶园里遇到的那个茶农告诉他们的。茶农说祥云庵一个老尼姑在今年清明的时候曾来到圣母岛上扫塔,临走的时候特地提醒岛上的住民不要登塔。钱方大学是学理工的,和杨汝平母亲一样,也是从来不相信这种迷信思想。科学发展到今天,人类早已经实现了登月和太空探测,旅行者探测卫星甚至就要飞出太阳系了。在微观领域里,科学家已经发现了构成宇宙的基本粒子,人类距离揭开宇宙的秘密似乎只有一步之遥了。因而在钱方看来老尼姑上岛扫塔这种说法,或者说有没有一个老尼姑去岛上扫塔其实都不重要,关键是这种说法没有多少科学依据。所以如果一般人拿来当作故事说没有什么问题,甚至还可以增加故事的吸引力,但他相信不会有多少人当真的,尤其是那些受过教育的年轻人。

柳子惠怎么会突然提出这个问题?

钱方虽然从来不相信迷信,但也很少去反驳那些相信迷信的人。钱方的这种态度并非是他认同迷信活动,而是将这种行为归类于信仰自由。不过钱方也确实发现那些相信迷信的人有时也能够说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件。比如钱方的母亲,对迷信活动就十分热衷,不管是僧是佛,见庙就拜。钱方曾问过父亲为什么不阻止母亲这种愚昧甚至有些荒唐的行为,父亲摇摇头,表示上了岁数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相信的。钱方当时听了就有些诧异,像父亲这样一个有知识,来自大城市的人,怎么可能相信迷信呢?父亲告诉钱方,他原来一点也不相信。不过在钱方小的时候,有一回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钱方路过一座大石桥时被黑影里窜出的一条小黄狗吓哭了,回家后钱方当晚就发烧,后面连着几个晚上也都发烧不止。父亲背着钱方去镇卫生所看医生,吃药打针忙了一个多星期,钱方的病情仍然不见好转:白天蔫蔫不振,没有精神;太阳落山后昏昏欲睡,夜里到点儿就会发烧。母亲对父亲说,“方儿应该是吓着了。”于是第二天黄昏的时候,母亲领着钱方在大石桥上转了一圈,边走边喃喃地呼唤着钱方的乳名,告诉他不要害怕,跟妈妈一起回家吧!就这样一路呼唤着回到了家里,关上了大门。那天晚上钱方睡得特别踏实,夜里也不再发烧了,半夜醒来后告诉母亲他饿了。父亲听到后立即跳下床,给钱方做了一碗肉丝面。

人们对于不确定的事情一般都会有这样一个朴素的认知:即对存在可能有利的事情都愿意尝试,对存在可能不利的事情都希望回避。

钱方摇摇头,面露一丝苦笑:“这个……可是我不知道祥云庵在哪里。”

柳子惠扭头用疑惑的目光瞥了一眼钱方,那神形很明显是在告诉钱方: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刚才的问题是要不要去祥云庵问一下那个老尼姑?而钱方的回到显然跨过了这个问题。

钱方是个有心人,不仅在意自己的形象,也非常关注柳子惠的一举一动。他心里咯噔一下,马上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是答非所问。尽管他确实不知道祥云庵在哪里,但是他这样化繁就简的回答,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柳子惠很可能会认为钱方只是在做一些表面工作,对老同学杨汝平和杨汝平老婆柳子惠的事情并不是真的热心。现在杨汝平已经不在了,于是随便找一个借口来搪塞他的老婆柳子惠。钱方在心里找回柳子惠刚才抛给他的问题:要不要去祥云庵问那个老尼姑?

钱方是一个诚实而又率真的人,本能地认为柳子惠不应该问这种问题:柳子惠年轻,受过良好的教育,又是来自于大城市,至少也应该像许老师那样。想到这里,钱方产生了劝说柳子惠的念头,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他这样做似乎也有些不合适。他虽然非常喜欢柳子惠,爱慕柳子惠,但事实上他与柳子惠几乎是素昧平生,他之所以能够站在这里与她说话是因为他是杨汝平的大学同学,而她是他大学同学杨汝平的老婆,所以他只有在道义上关心她和帮助她的义务,没有干涉她自由的权力。那么柳子惠到底要不要去祥云庵问那个老尼姑呢?钱方开动他的大脑,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并且打算从正反两个方面论证柳子惠去或不去的必要性以及可能产生的意义。不过他忽然意识到,柳子惠与他既然是素未平生,他们之间甚至连看对方一眼都有些拘谨,柳子惠怎么会征询他的意见?也许事情不是这样的……钱方慢慢地拨开了迷雾,豁然发现了事情的本源:柳子惠应该是给自己提出了一个的问题,然后要求钱方,一个她其实并不熟悉但比较信任的人给予确认。

柳子惠其实并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钱方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草率。毕业这么多年,钱方在工作之余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看书,读书成了他最大的爱好。这些年他阅读了几乎所有他知道的以及别人或报纸电视上推荐的好书,尽管大部分知识只能成为一个人的阅历和修养,但读书确实提升了他的逻辑思辨能力。钱方隐约感觉到柳子惠需要的并不是什么正确答案,因为这个问题本身并没有正确答案。柳子惠的问题,形象地说,其实很像玩抛硬币游戏:如果硬币落地的结果与她潜在的预期一致,那么毫无疑问证明她的决定是合理的;假如硬币落地的结果与她潜在的预期不一致,这时候投硬币者往往会修改游戏规则,给出三局两胜或者是五局三胜的新规则,使游戏继续下去。

钱方茅塞顿开,明白了柳子惠本质上并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上升到那种水平。事实上柳子惠潜在的愿望是希望钱方能认同她的想法,同时帮助她实现这个想法而已。好了,钱方既然知道了柳子惠的目的,他也就没有必要继续坚持真理,惹得花一般美丽的柳子惠不高兴。

“要不我回去打听一下吧。”

钱方虽然没有正面回答柳子惠的问题,但很明显,他已经认可了柳子惠的想法,选择了柳子惠心中的答案。钱方知道,作为本地人,帮助柳子惠打听本地的事情应该是他份内的责任。

柳子惠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又低下头看着自己擦得又白又亮的手指,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地方来一趟不容易,我总该为杨汝平和他母亲做点什么吧。”

“哦——”钱方在心里长长地应了一声,用了不到两秒钟的时间他完全理解了柳子惠的心思。钱方忽然觉得柳子惠这样做是非常合情合理的。现在,钱方完全赞同柳子惠的想法,甚至对柳子惠有些刮目相看了:柳子惠其实很有思想,不是那种头脑简单毫无主见的女孩子!

“好的!你放心吧,我回去尽力去打听,打听到了再给你打电话。”说完看了一眼柳子惠,见她没有再提出异议,他转身跨出了房门。出房门的同时,他顺手将房门关上。

回到自己的家里,钱方也觉得饿了,于是他也给自己做了一碗面。听父亲说他小时候也很喜欢吃肉丝面,现在已经不记得父亲做的肉丝面是什么味道了。但是在宾馆柳子惠房间里的时候,钱方觉得柳子惠吃的肉丝面闻起来特别好吃,麦香、肉香、葱香以及酱油香和猪油香混合在一起,丝丝可辨。钱方慢慢地捞着面条,学着柳子惠吃面条的模样很斯文地吃着,细细地咀嚼着。虽然没有肉丝,也没有葱花点缀,但他好像也吃出了肉丝面的味道。

吃完面条后,钱方恢复了体能,感觉很兴奋。他花了几分钟时间将厨房和餐桌收拾的井井有条,让每一件物品都回归到它们原来的位置——这是钱方多年来一直坚持的习惯,为此姐姐曾开玩笑地说他有强迫症。新房装修后,钱方把新房里几乎所有物品的位置都做了一个合理的规划。钱方不认为这样做会影响日常使用,在他看来物品使用后要及时回复到原来位置和状态,养成这样的习惯才是问题的关键。“这样做的意义并不仅仅是为了让家看上去更加赏心悦目,条理清晰。”面对着姐姐的质疑,他曾为自己的行为辩解。钱方告诉姐姐他有时候还会有意训练自己在黑暗中寻找他需要的物品,比如说钥匙,打火机,手电筒,矿泉水以及运动鞋等,他这样做并不是因为生活太无聊,需要寻找一些刺激。他说这是居安思危——为未来的某一个突发事故,或者大灾难做准备:当城市一片漆黑时,他希望自己在关键时刻,在黑暗中能迅速地找到他需要的东西。

钱方的姐姐对弟弟的行为和思想无法理解,也无话可说。

钱方不无自恋地望着被他恢复如初且永远保持不变的家,满意中带着一些的得意。做完了这些不做不愉快,做完了很愉快的事情之后,他开始着手做柳子惠交给他的任务:打探祥云庵的地址。说到迷信活动,钱方第一个想到的人自然是自己的母亲,于是立刻给母亲打电话,问她是否知道祥云庵?母亲听到祥云庵三个字之后随即脱口而出:祥云庵,不就是在祥云山公社那边么!不远,离我们镇上差不多有三十多里路。

母亲的话提醒了钱方,他马上记起他上中学的时候,班上还有几个同学是祥云山公社那边来的。祥云山公社现在已经改名叫祥云山乡,改过的名字叫起来有些拗口,所以尽管改名已经有十多年了,但当地还是有不少人习惯以前的叫法。母亲跟着后面问钱方打听祥云庵做什么?钱方不愿意将柳子惠的事情对母亲说,只推说是帮一个朋友打听的,说完就挂了电话。钱方非常兴奋,没想到祥云庵这么容易被他打听到了!于是立即兴冲冲地给柳子惠打电话,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远吗?”柳子惠的声音很轻很平静,带着一些嘶哑,听上去没有任何惊喜,好像打听祥云庵地址本来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所以作为本地人的钱方,之前脱口说出“不知道祥云庵在哪里”,根本就是……有问题!钱方略显得有一点尴尬,不过他没有计较柳子惠这种缺少热情的语言,也压低声音平静地说道:

“不太远!在祥云山公社那边,去那里要经过我父母家。我计算了一下,从城里出发去那边大概有四十公里距离。”

柳子惠握着话筒,心里有些犹豫。四十公里的路程,这个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啊!祥云山应该是一座大山吧,那里应该是一个更加偏僻的山里,万一晚上回不来怎么办?可是,一想到自己不远千里来到这里,有些事情即便千难万难也应该克服一下,毕竟只有一回……

钱方从柳子惠的沉默中读懂了她的意思,知道她有一些为难,担心一天的时间不够,晚上回不了市里,于是又补充道:

“如果去的话,一天时间是够的。”

“你要是决定去,我明天请一天假,陪你去一趟。”

“好吧,那你明天早点过来。”

柳子惠说完直接挂了电话,既没有等钱方确认,也没有说一声谢谢和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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