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柳子惠家门口不远的一条街道上,有一条通往静月湖公园方向的公交车线路车站。第二天上午,柳子惠收拾整齐,搭上了去静月湖公园方向的公交车。静月湖公园站是这条线路的终点站,到终点站下车后,柳子惠并不清楚看守所在哪里,于是询问路边卖水果零食的小卖部里的老板,老板是一个热心的中年男人,特地从小卖部里走出来,用手指着静月湖公园方向。
“这条道叫做静月湖大道,大道的尽头的那个灰色水泥建筑你看到没有?围墙很高,那上面有电网的就是看守所,大门在后面,门口有武警站岗。”
柳子惠道了一声谢,沿着小卖部老板指示的方向,顺着静月湖大道一直向前走去。走了不过十分钟的时间,柳子惠忽然看到在前方不远处,有一个疯婆子站在路中间。疯婆子像一个灵巧的陀螺,追随着每一个经过她身边的行人,嘴里似乎在叽叽咕咕的说着什么。路过的行人大多不理睬她,纷纷避让,像玩老鹰抓小鸡游戏一样巧妙地避开她一路小跑过去。
柳子惠平时走在大街上最怕遇见疯子傻子这类人。流落在街头的疯子大都穿着奇异,举止乖张,看见路人时常常会做出恐吓的动作或者古怪的表情,有的会莫名其妙地笑,有的会自顾自地说话,自顾自地唱歌。柳子惠也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在距离疯婆子较远的地方就开始有意避让,贴着人行道的一侧向前走去。
疯婆子见柳子惠在远处就开始躲避自己,于是不快不慢地迎了上去,伸出两只手打算拉住柳子惠的衣服。柳子惠吓了一跳,本能地向一边跳开,想着从旁边绕过去,同时拿眼睛不无厌恶地瞪了一眼疯婆子。当柳子惠的目光落到疯婆子的脸上时,柳子惠一下子僵住了,面前的疯婆子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婆婆,在圣母岛上失踪的杨汝平母亲!
如同大白天遇见了鬼,柳子惠本能地想拔腿逃走,可是两条腿却好像生了根,根本拔不出来。她浑身颤抖,面色如土,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望着杨汝平母亲,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她身上会不会有什么妖术?
“上课了,不要离开座位。”
出乎柳子惠的意料!杨汝平母亲慈声细语,看上去依然像一名受人敬重的年长的老师。“她跟杨汝平不一样!”柳子惠在电光火石之间得出了这个结论。她能说话,也能听见,眼睛也不像杨汝平那样空洞,眼里贮满了关切和认真。柳子惠的神情稍微有一点和缓,没有刚才那样恐惧了。“她似乎有记忆,能记得自己以前从事的工作。”柳子惠盯着杨汝平母亲,在心里将她与杨汝平做对比。很显然疯婆子没有认出柳子惠,很可能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上课了,同学们不要随便离开座位了。”
与许多年龄较大的老教师们几乎一样,有一点严厉,也有一点宽容,说话很有耐心。柳子惠更加意外,但并没有完全放下戒备心。她悄悄地向后移动了半步,上下打量着杨汝平母亲,想看看杨汝平母亲到底哪里出了问题?面前的疯婆子此时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从她的话中依稀可以看出她曾经可能是一名老师,但之前作为一名资深的受人尊敬的老教师,杨汝平母亲身上特有的儒雅和体面已经荡然无存。她身材瘦小文弱,很明显属于营养不良却又不知疲倦,脸上永远挂着一副操劳和憔悴的表情,让人觉得十分可怜。
其实所有的疯子都很可怜。他们由于精神失常,对自己的行为失去控制能力,常常表现得如同一只无头的苍蝇,执着或者痴迷于某一种思想和行为而不能停止,直到精疲力竭。就像一节充满能量的电池,当能量消耗殆尽时他们才会停下来,可一旦又重新获得了能量,他们又会回到原来疯颠的状态。
“上课了,现在开始上课……”
很显然许老师已经神智不清了,错把每一个经过她面前的路人都当成了自己的学生。她见柳子惠没有跑开,脸上露出了难得的欣慰,于是进入了课堂状态:“我们已经学完了物理电磁学中的左手定则和右手定则,同学们要学会使用,注意它们之间的区别:右手定则是用来判断导体中电流的方向,左手定则是用来判断一个通电导体在磁场里的受力方向。可以简单地记住右手生电左手生力……”
柳子惠在高中时期学过物理,虽然时间久远,但仍然记得电磁学中确实有右手定则和左手定则,至于具体内容早已经模糊不清了。说实话,单从这几句话,柳子惠很难相信杨汝平母亲会是一个疯子!因为她看上去与正常人几乎没有区别,或者说,她即使在某些地方有些不对劲,比如她说话的场合不对,这里不是教室;说话的对象也不对,柳子惠不是她的学生。杨汝平母亲确实是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但是,柳子惠甚至相信,杨汝平母亲或许仍然可以做一名合格的老师!
“学会了发电原理,现在我们来思考一个生活中的问题:天上雷电是如何形成的?同学们都知道雷电一般都会出现在阴雨潮湿的天气里,冬天气候干燥,因而雷电相当较少,同学们有谁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许老师刚说出问题,马上又自己回答。“因为阴雨天时天上有许多乌云。我们都知道乌云里面含有大量的水,水是导体。所以当乌云在天空中移动的时候,乌云其实就是在地球磁场中做切割磁力线运动,于是在乌云的上下两个端面上就会出现不同性质的电荷积累,当这种电荷积累到一定数量的时候就会发生什么现象啊?”“对!放电现象,这种放电现象就是我们平时见到的雷电现象,这就是雷电形成的原因……”“所以,我们现在可以说:我们生活的地球其实就是一个大的发电机!乌云在天空移动时就可以发电。太阳系里金星没有磁场,因而金星上没有闪电,也没有自转……所以我们也可以说地球也是一个大电机,有了电以后它就可以自己旋转了……呃……地球应该是一个发电机,……不过它自己旋转,所以应该是一个大电机,不过它有闪电……”
许老师望着柳子惠自问自答,声音越来越低,纠结于究竟是电机还是发电机,在不知不觉中跌入了一个类似于“鸡生蛋和蛋生鸡”古老的怪圈里无法自拔。忽然她从怪圈中跳了出来,将话题一转,声音至少提高了一个八度,颇有些神秘兮兮地问柳子惠:
“你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吗?”
柳子惠心里一惊,这个正是她最想知道的问题。于是刚刚有些松懈的心又紧张起来,她瞪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杨汝平母亲。
“我是从天上驾着彩云飞来这里的。”说着以手虚指天空,脸上露出颇为得意的浅笑。
柳子惠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手指向天上望去:高天上一片片白云像羽毛一般展开,一行行铺满了半边天。看来杨汝平母亲确实是一个疯子无疑了。
“哦……不对呀!我应该是从水里面来到这里的,是从那里来的。”杨汝平母亲说着又用手指向不远处的静月湖。
柳子惠听了更加惊恐,疯婆子的话真真假假让人捉摸不定。杨汝平母亲在圣母岛上失踪的,圣母岛的四周是一片茫茫的湖水。柳子惠快速地拿眼睛扫了一眼远处的静月湖:湖面上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
“不对呀!…..我明明是驾着彩云飞来这里的。”
“可是我是……我是从水里……可是我是从天上……你刚才是不是都已经看到了,你告诉我吧,我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疯婆子肯定是从圣母岛来的,但是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柳子惠见她越说越玄乎,终于暴露出令人恐怖的一面,吓得浑身颤抖。疯婆子望着面前被吓得浑身颤抖的柳子惠,嘴里忽然发出“咯咯”的笑声,听起来十分古怪,好像嚼着一块脆骨。柳子惠本能地向后撤一步准备逃走。疯婆子突然停下了笑声,像早有准备似的,柳子惠退一步她便上一步,如同两个被栓在一根线上的玩偶。柳子惠惊慌失措,恰在此时来了救星,又有几个路人从柳子惠的身边经过。疯婆子稍一迟疑,丢下柳子惠,一转身向那几个路人走去。
柳子惠得到了脱身的机会,再也无暇顾及疯婆子的苦与乐,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猫,以最快的速度向前奔跑。她一口气跑了二十多步,直到走过了一棵大树才一闪身藏在大树后面——她估计疯婆子应该不会追这么远。柳子惠藏在大树后面,偷看远处的杨汝平母亲:已经变成了疯子的杨汝平母亲,身上的衣服还是失踪前穿的那套小领西装,但后背部分已经明显变色,像是被紫外灯长时间照射后留下的痕迹一样,从脱落颜色的布纹里,隐隐可以看出有一大片淡淡的暗红色,十分清晰。
“她也复现了!变成了一个疯子!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杨汝平和他母亲的失踪曾引起人们广泛的议论,对于如何解释这件事众说纷纭,人们的观点各不相同。不过在公开场合,社会主流还是倾向于某种巧合,或者偶然性。可是杨汝平母亲忽然出现在距离小城千里之外的这座城市,这让生性敏感的柳子惠不得不也开始相信钱方之前的怀疑:难道这世界上真存在一种神秘力量?联想到自己的出生,到接连发生在杨汝平及其母亲身上离奇又不幸的事件,似乎都在暗示超自然现象或许早已经存在,只是被我们有意或无意间无视了。超自然现象有时候就像魔术师一样,让人们在也许与错觉,应该与不可思议之间做选择,而我们也早已经习惯于在这四个选择中寻找正确的答案。
杨汝平复现后变成了一个傻子,杨汝平母亲复现后又变成了一个疯子,毫无疑问他们都经历了一段神秘的旅程。当他们再次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时候,或者被清除了一切记忆,或者失去了正常可信的表达方式。柳子惠再一次抬头向天空望去,秋高气爽,天高云淡,羽毛一般的白云已经淡去,融化在蓝天里。她扭头又眺望不远处的静月湖,微风吹皱一湖墨绿,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波光,闪着耀眼的银色。湖水清而不透,清波下黑色的湖水让人无法探测静月湖下的深不可测和无人知晓的秘密。
“她是从水里来的?静月湖,圣母湖……”
柳子惠不觉得惊起一身冷汗!杨汝平的母亲虽然疯疯癫癫,但穿过她的胡言乱语,在一片迷雾中还是能够发觉到一丝草蛇灰线般的痕迹。这些疯言疯语究竟是存在于她大脑中的幻觉还是她确实有过类似的经历?想到这里,柳子惠不禁又打了一个寒颤,似乎那无形的神秘的力量此时正悄悄地从湖面上走过来,从天上的云端里降落到地面,正慢慢地靠近她的身后……
柳子惠毛发倒立,一转身以最快的速度向看守所方向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