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怀诚最喜欢跟着娘到石窝里给爸爸送饭了,因为跟娘送饭能见到他的小伙伴玉秀。
妈妈提着饭罐在前面走,怀诚乐得屁颠屁颠儿一路小跑地跟着,上山的时候,隔三里多地能看到起石场的人们,白剌剌的石茬子,黑得像蚂蚁的人影子忙忙碌碌。两人一路得放六七回歇儿才能赶到石窝里。
来了,男人们吃着饭,送饭的女人们在一边坐着闲谈。怀诚就和玉秀一起玩,玩什么呢,什么都玩,过家家拌夫妻,垒石屋,投标靶,一起看石头上的花纹树,什么好玩儿就玩什么,怀诚顶喜欢玉秀扮媳妇的样子,红红的脸蛋儿,羞答答的,不当人的时候,玉秀还悄声细语的叫着哥哥,怀诚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那会儿他就觉得自己真成了大男人似的,心里美滋滋儿的。
玉秀是玉亭镇的,玉秀的父亲王老吉是他们生产队采石组的队长,为人实诚,和怀诚的父亲存德是拜把子兄弟,怀诚就叫老吉大伯。玉秀和怀诚同岁,比怀诚小两个月,就喊怀诚哥哥。玉秀的母亲叫水莲,生了三个孩子,大的是个儿子,前几年得病死了,要是活着和怀诚的大哥怀信差不多大的,玉秀还有个姐姐的,叫永丽,已经上初三了,听说在玉亭乡中读书呢。
女娃子知事早,懂事儿的玉秀早早的就上了学,和怀诚一样,七岁就在玉亭村小上了一年级。
玉秀也喜欢怀诚。每次两个人在一起玩,怀诚喜欢玩什么,两个人就玩什么,玉秀总是笑模悠悠的,从来不违拗怀诚,有时候怀诚尿憋急了,就岔开腿儿,也不避着玉秀,说我要尿尿呀,玉秀总是笑着说,你坏你坏,尿就尿呗,也不避着人家。玉秀要撒尿,不喊大人,总是叫怀诚陪着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要怀诚背过身去,说不许偷看的。怀诚就听话得背过身,老老实实站着,等玉秀撒完了,他还好大会儿回不过味儿来,耳根子里却满是玉秀“嘘嘘嘘”的撒尿声音。两人玩累了,有时就在石坑边睡一会儿,随便拿了父亲的破皮袄铺在石板儿上。脸儿相偎,手脚相搭,甜蜜得打着鼾,就像两只小狗娃儿,粉嘟嘟圆滚滚,透着可爱,大人们见了,总会说,这俩孩子,真是合得来。
怀诚自从上学后去石窝送饭就少了机会,但每逢周末是一定要去的。因为他喜欢玉秀,喜欢和玉秀妹妹在一起玩。虽然两人在一起的时光相当短暂,那也会给怀诚带来好多好多的甜蜜和快乐呀,要是有一周不去,怀诚心里就会极不舒服,心里就想:玉秀妹子肯定怨我哩,说不定会哭成个泪人儿的,这一周怀诚就会吃不下饭,睡觉也不香甜,为什么不去呢?一定得去!
今天是周六,怀诚不上学,他早就盼着自个儿去给爸爸送饭了,好说歹说地央求妈妈。瑞芬就想:一些小活儿也该靠靠孩子的,就同意了,嘱咐怀诚一定要小心,千万不敢把罐子给摔了,累了就多放几次歇儿,回来时就跟爸爸一块儿回。没等听妈妈唠叨完,怀诚就提上罐子出了家门儿。
怀诚出了镇口,过了大坝,上了大石桥,提着罐子的手感到有点酸,就放下罐子在石桥上站住了。他想要在桥上歇会儿,吹吹河风落落汗儿,看看河景呀。
桥下的河水在静静地流动着,白亮亮的,靠岸儿的水草在轻轻地摇曳,那水草里或许就藏着泥鳅鲇鱼呢,怀诚想。
河风顺着河面吹过来,吹在身上面上暖融融的让人感到舒服畅快。往南望去,不远处的古井镇掩映在村树葱绿之中,人家的烟囱的缕缕炊烟袅袅娜娜得往上盘升,然后散开来,就像一条白带子把镇子给裹住了,偶而听得见一两声犬吠或鸡啼,整个村镇呈现一派祥和的气象。
往东看,颖水河就像一条玉带绕过古井镇,在镇子东面把桂枝娘家北桥和古井镇分开,静静的河水在晴午的阳光里泛着银白的光,河边的柳树在河风的吹拂下舒展展地挥舞着枝条,偶而掠过的水鸟在河面上剪飞着。往西看,近一点儿的是东玉亭。东玉亭怀诚知道,平时附近的村子放电影怀诚总是和栓柱成业几个大点儿的孩子跟了和顺去凑热闹,去年东玉亭大队部新买了台彩电,21寸的,全村的大人孩子围起来看。等怀诚他们到了人家早围了个密密实实,和顺就把几个孩子抱放到墙头上,隔大老远看哪个戏匣子,几个孩子馋得都流口水儿。
再往西看到的是玉亭镇,远一点儿就显得暗淡,就像是蒙了纱,笼了雾。这就很容易让怀诚产生联想,想象那里会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有趣儿的人儿……怀诚喜欢想象,他能把眼前的景致儿和许许多多看来的听来的故事无边无涯天马行空地联想到一块儿。有时怀诚就想,想象其实也是一种幸福一种享受哩。
谁曾想到,几年后,就在那个镇上,却发生了他一生都不能忘怀的大事情。
路远无轻载,怀诚连歇七八次,总算把饭罐子提到了父亲面前,小脸儿红扑扑的带着骄傲和成就感。
存德轻轻地抚着儿子的小脑瓜儿,笑着说:“我们怀诚已经是大男子汉啦,中用啦。”
听着父亲的夸奖,怀诚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父亲吃着饭,他就去寻玉秀玩,怀诚心里不知有多少话儿要跟玉秀说呀。
见了玉秀,玉秀就缠着妈妈说下午要跟怀诚哥哥玩呀,让妈妈先回去,下午放工时再和爸爸一块儿回去。水莲嘱咐两个孩子说不敢走远的,走远了怕迷路,要注意安全,有放炮的要早早躲开,又告诉存德和玉秀爸,晚上回去别忘了两个孩子。怀诚和玉秀答应着一跳一蹦地跑远了。
两人转过石窝,来到北面,就看到了不远处的枣林,怀诚知道那是葛贤庄村的,足足有一百多亩呢,每年打枣节,这里就格外热闹,自然石窝里的人都丢拉不了,都被邀请了去,临了带一小袋红枣回家去。
怀诚和玉秀手牵着手来到枣林,枣林周围是绿油油的花生和红薯地,地边地沿儿的白草长得很茁壮,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很灿烂的开着,枣树上的知了在不停地嘶声鸣叫着。
玉秀靠着一棵枣树站住,静静地望着怀诚,怀诚手里拿着刚采的一朵野花,也在看着玉秀。玉秀今天穿一件白底儿红花儿的汗衫,下身是一条黑色的确良裤子,两根儿大辫子一根儿垂在脑后,一根儿搭在胸前,一双会说话儿的大眼睛扑闪着充满了某种期待。
怀诚说:“妹子,你真好看。”
玉秀低垂了眼皮儿看着脚下,手里搓弄着辫梢儿,羞答答地说:“妹子喜欢哥哩,一周不见,俺吃饭都不香甜,睡不好觉,就盼着这个周末哩。”
怀诚就过来把花儿递给玉秀,嘴里说着:“谁说不是哩。”
两双小手再一次拉起,就不似刚才那么自然,彼此都感觉到了对方的紧张和温热。
玉秀说:“哥呀,我想你抱抱我。”说着话时眼睛里满是期待,挺一挺胸脯,两个人就抱在一起,彼此倾听着对方的心跳。
整整一个下午,两个小家伙儿逛枣园,捉蚂蚱,抓蝈蝈,快快乐乐地玩儿了一下午。怀诚还掐来红薯叶茎儿,弄成了耳坠儿给玉秀戴上,嘴里就说:“妹呀,你好看得就像小公主哩。”
太阳要落山的时候,两个小家伙一路咯咯笑着回到石窝,他们知道大人们快要收工回去了,就商量好,以后不再到石窝里来,免得被大人们发现,他们还要仔细读书呀,读初中就到玉亭中学去读,最好两个能分到一个班里。
商量好后,两人一路跑着跳着笑着,赶天黑的时候,各自跟在大人屁股后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