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兰说:“班上好多同学都没找到工作。有的回老家去了,有条件稍微好点儿的,我都找他们借过钱了,到现在都还没还,已经不好意思再借了。”
怀诚说:“那你坐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啊,要不到你同学那里去挤一挤,也强似待在这里啊。”
春兰叹了口气,说:“同学有同学的难处,再说,我也不想总去麻烦她们。”
怀诚说:“要不回老家?好歹还可以混口饭吃呢。”
春兰说:“本来不想回去,但现在看来,可能真的只能回家了。唉,这书啊,还不如不读。”
杜怀诚就劝她:“不要这么灰心,眼前的困难只是暂时的,只要挺过去了这阵儿,一定会有美好的明天等着你的。”
春兰沉默不语,低头摆弄着手里的口琴,说:“这是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
杜怀诚摸了摸衣兜儿,兜儿里只有三块钱,他说:“你先等等,我马上就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工棚,拉开那个黑提包,在夹层里拿出我所有的钱钞又摇醒老刘,问他身上有多少钱。
老刘睡眼惺忪,问道:“你要钱干什么?可不敢胡来的,咱们打工的胡闹不起的。”
杜怀诚说:“别管这么多,先给我拿点儿钱。”
老刘摸索着递了 50 块钱给他。杜怀诚来到春兰身边,对她说:“这是 50 块钱,对面不远有 一个小旅馆,你去住一晚,先对付过今晚再说。”
春兰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钱。 杜怀诚突然想起工地左邻的那个小餐馆,他曾听老刘说哪里似乎要招一个服务员的,便问春兰愿不愿意去。
怀诚其实只是随便这么一说。他想人家春兰姑娘堂堂大学生,再落魄也不会愿意到餐馆去打工,更何况还是一个服务他们农民工的小餐馆。
没想到春兰同意了。她说读了这么多年书,毕业了连个工作都找不下,自己怎么还有脸回家,只要能混口饭吃,干什么都愿意。 这样的想法,与我们的主人公当初决定到工地当民工时的心态何其相似啊。
知道了春兰姑娘的处境,不知为什么,一种特别愉快的情绪油然漫上了杜怀诚的心头。他想,自己眼下的这点儿困难又算得了什么呢?屋檐掉雨照坑砸,不久前,你本来就是一个要出来流浪的人,就象是无根的飘蓬在人间漂泊。现在,你已经有了活儿做,有了住处,有了铺位……列宁不是也说过吗,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嘿嘿,一切都会有的……他立在砖垛边,下意识地两只手攥紧往下压了几次,就像是给人力车胎打气儿,自己给自己鼓了一会劲儿,然后便转身回了工棚。
现在,所有的人都已经蒙头大睡了。工棚里回响着长长短短的鼾声。杜怀诚脱下自己的胶鞋,枕着那个破黑提包,在自己铺位上躺了下来。这一夜他睡得一点儿也不踏实。工棚内的各种声响搅扰着他。被雨淋湿的被褥潮哄哄得让他感到难受。此刻,他想起故乡的村镇,碧水涟涟的颖水河,悠悠飘浮的白云,石窝北面葛贤庄的枣林兴许已经半红了吧,山上的花生也已收了吧,山下的玉米在秋风中飘溢出清新的甜香气。还有颖水河边的老柳树,又不知新添了几只喜鹊窝,那河边欢快地鸣唱着的蝈蝈……
接着,他的思绪又淌回了乡中:一条笔直的大公路,镇子北头那个温馨的小院儿,那个梳着蓬蓬松松马尾辫子忙里忙外的玉秀……
想到玉秀,他就又想到了二中,那静静流淌的颖水河,那三十六孔桥洞的大桥,那公路东面的孔雀山,还有早已经转学到一中的舒雅。想到舒雅,他的思绪更加纷乱起来,舒雅肯定会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聆听着老师的教诲,或者是在题海里尽情地遨游,而自己呢?自己却是不得不在这嘈杂纷乱的建筑工地做活儿。这就是命!这就是做人的不同,不同的物质生活环境,就会造就不同的人生经历。
他心底深处不光是抱怨,更多的是一种悲壮的情感鼓荡着他的胸怀,他思谋着白天见到的景象,那些景象给他的心灵很大的震颤,看着那些穿着体面的逛铺子串商店的城里人,那些无忧无虑玩耍着的孩子。他甚至想的更远,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将来,自己莫非要一辈子靠着出卖力气过活么?自己将来也是要成家的,难道自己的孩子也要想自己一样落魄么?想到这些,他又觉得自己似乎太急功近利了,无论如何,书还是要读,学还是要上下去的,作为一个农民的儿子,除了上学还有一点儿跳出这面冲黄土背朝天的苦日子的希望,至于其它别的门路,一条也没有。希望尽管是十分的渺茫,但渺茫的希望也总比没有希望强呀。
想到这些,他又想起了哥哥怀信,哥哥当年参加高考,不是一分之差被挡在了龙门的外面,天可怜见,要不是县里招考民办教师,哥哥还不是累死累活做定了煤黑子么?思着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睡着了。
春兰后来还是到餐馆上班了,工资是90 块钱一个月,说是包吃住,其实就是晚上住在餐馆里。待餐馆打烊后,用几张板凳拼一下,上面搁几块木板,铺上被子凑合着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