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八月下旬,农村的学生伏假就要结束,回村帮家里农忙的学生一个个兴高采烈,因为他们就要到学校了,那里才是他们年轻人的天地。他们早早洗涮好了自己的衣服,整理好了自己的用品,他们就要见到阔别的同学呀。杜怀诚却还没有准备好,因为家里太忙了,整整一个假期他都是和父亲相跟着到农田里劳动。自从农村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农民的劳动积极性迅速高涨起来,他们像侍弄婴儿一样修整着自己的土地,养种着自家的庄稼,披星星戴月亮,就是半夜里田野里也能听到柴油机的轰鸣声,那是他们在浇灌着自家的庄稼。
这天一大早,杜怀诚早早起来洗脸刷牙。今天他还要帮父亲去翻耕已经收获了玉米的责任田,准备播下小麦。北方的农民种田习惯是两年三季,秋分节里撒下冬小麦的种子,来年夏季收割,再种下玉米,中秋节前后收获,年复一年,周而复始。母亲早早就起来,她正在忙里忙外地准备着早饭。父亲蹲在门台上吧嗒吧嗒的抽着干辣呛人的旱烟。怀诚把犁铧套绳收拾好搬到车上,从牲口圈里牵出那匹黑骡子拴到家门前的木桩上,就又开始出牲口圈里的骡粪。这时父亲说话了,“二子,你怎么就不知道给牲口多加点料吗?今天可是要犁地的。”杜怀诚就去拿了洋漆盆子舀了玉米粒倒在门外的牲口槽里,又装了满满一竹筛子新铡好的玉米秸儿,筛干净了倒进去。然后就赶紧去清理牲口圈里的骡粪,功夫不大也就清理完了,这时母亲就开始吆喝着要吃早饭。净罢了手,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吃起来,怀诚就看到母亲的饭量太小了,身体也是一年不比一年,父亲自从那次事故后落下的腰腿痛也一天天加重,这个家实在是太缺劳力了,自己倒是年轻力壮,但还要上学,姐姐已经成家,人家也有自己的家,并且两个外甥都还小,连自家都顾不过来,就更不要说帮他们了。他心里就充满了对父母深深的歉疚,他想辍学,这样就会减轻父亲肩上的担子,但他张不开口,他知道,现在他就是一家人的希望啊。
吃罢了早饭,父亲又卷了根旱烟,燃着了吸着。他在等二小子套好骡车,准备去犁地。看着怀诚忙忙碌碌,他就想:这几年儿子大了,中用了,要是回村务农,肯定是一把好手,自己肩上的担子就会轻松很多。自己自从二十一岁成家立下锅灶,这么多年一直都是穷困过来的,以前在生产队,出工挣工分,家里孩子多,就他和怀诚妈两个劳力,还得给老人每年拨过去八百分,这样尽管自己天天没明没夜地做活,可这个家就是富裕不起来,光景是一天不如一天,现在实行联产承包了,家里粮食倒是不缺了,可零花钱还是紧巴,二小子还在上高中,也得花钱。大小子怀信倒是能帮衬家里了,但他结婚怎么办,彩礼怎么办,现在孩子结婚不比以前,彩礼要的没边没沿的,人家谁悦意把闺女嫁到自己这个穷窝窝里来。这些问题都在困扰着杨老汉,看着别人家孩子早早就不上学,有的在家做起了小本生意,有的出外打工挣钱,人家的日月过的光光鲜鲜滋滋润润的,而自家的日子过得紧巴巴。想到这些,存德老汉就感到一阵阵儿心疼。但他心里有时也感到骄傲,因为镇子里能读高中的孩子也就剩了三几个,自己两个儿子都上了高中呢,虽说大儿子怀信没有考上大学,但在镇子里也算是个有知识的人了,如今当了民办教员,挣着国家的工资,有了自己的小家庭 ,再不用自己操心。二儿子怀诚现在正读高二,明年也就要参加高考了。老汉心里琢磨着,无论自己再苦再累,也要供怀诚考上大学,那可是捧上了铁饭碗儿金饭碗儿哩,再不怕风雪冰冰雹,能旱涝保收啊。想到这些,存德心里就仿佛有种神圣的使命感,肩头也因了这种使命感而感到沉重起来。
这时怀诚已经套好了骡车,他把鞭子随手插到车辕上,就到北屋里拿了个塑料壶,灌了壶开水放到车上,就说:“爹,咱就走呀!”杨老汉就上了骡车,父子两人就吆着牲口出发了。他们走过街巷,出了村子,骡车在田间小路上发出吱吱的声响。太阳已经升起来,田地里人们还没有几个,初秋的早晨阳光有点刺眼,有的人家田地里的玉米穗子已经收回家,只剩下空空的秸秆在那里寂寂的站着,阳光照在发黄的叶子上,显得白亮亮的。路边堆着不知谁家运来的牲口粪,在阳光里腾腾地冒着白气。沿着路边的灌渠的渠沿上堆积着从田地里清除出来的玉米秸子。有人家的地头上点种的黄豆早已经收割,只留下了硬硬尖尖的根茬子。田地里大部分人家的地块已经犁好,整整齐齐的耙印子画出斑马的花纹曲线,那肯定是机器耕作的。有的已经撒播下了种子,犁好的田块裸露着湿漉漉的泥土,早种的田地已经泛出麦苗幼叶的嫩绿。大地显得简洁而素雅,天空显得开阔而高远。清晨的空气湿漉漉的带着玉米秸子的甜香味道,使人精神抖擞起来,走着的骡子不紧不慢地迈动着四蹄,不时的打着响鼻儿,喷出长长的两股白气。黒骡拽着大车踏进了自家的地头,怀诚就把犁套搬下,摆顺好了,就吆着牲口套好。
他问父亲:“咱是搅耕还是覆耕呀?”
“自己看去。”存德老汉说着话就把手中的粪叉顺手插到地头上,弯了腰细细地打量着这块土地,怀诚手拿了鞭子,也弯了腰看,他就看到中间几畦有点儿汪过水的痕迹,确是低了一点,就把铁犁插到田垄中间,鞭子一扬,一嗓子吆喝,大黑骡子蹬开四蹄,铁犁后就翻出新鲜的泥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