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钟的时候,我们的主人公还在大街上游荡,他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最要紧解决的问题是晚上在那里过夜,晚饭在那里吃,他一天水米未进,肚子早已经饿的瘪瘪得前腔贴了后腔。他在西郊见到过一个建筑工地,就问人家找工人不,包工头告诉他,要是技术工呢,就留下,要是壮工呢,那就对不起了,现在大街上随处都是,就请您到别处高就。杜怀诚就摊开了两手,说咱有的是力气,你说我是壮工还是技工!
年好过,月好过,今天的日子却是难熬,傍晚的时候老天偏偏下起雨来,雨点不大,淅淅沥沥的,雨线如丝,街道两旁的路灯亮起来了,一幢幢的楼房从窗户透出光亮,不断的车流来去匆匆,人行道上是骑单车打雨伞的下班族。杜怀诚拖着疲惫的双腿,慢慢地沿着水湿光亮的马路走着。他知道现在自己是往火车站的方向走,他看过了站牌,估计也就是二十几里的路程,这要在平时呀,他用不了两个钟点也就到了,可是现在,饥饿使他感到身上铺盖卷儿的沉重,每迈动一步他都感到是那样的艰难。当然他也看到了驶来驶去的公交车,也曾想着要是搭上公交车该有多快呀,但想到自己兜里的那几张可怜的钞票,他就又犹豫了,他不敢轻易支出那几张钞票,也就是说在还没有找到活儿干之前,非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支出的,那是他的救命钱啊!他只能用自己的一双脚来慢慢地丈量着路途的遥远,他甚至在心里默默地数着自己迈过的步数。路边不远处有一家金碧辉煌的大酒店,店门口霓虹灯闪闪烁烁,四位身穿红色上衣天蓝色短裙的漂亮姑娘斜披了红艳艳的绶带漾着笑脸儿恭恭敬敬地迎送着每一位进进出出的顾客。空气中似乎飘荡着一股饭菜的馨香。杜怀诚用舌头舔舔干干的嘴唇儿,咽下口唾沫儿,知道那里可不是他能去的地方,他可没有人家陈焕生的运气,没有哪个不开眼的县委书记会知道他这个穷打工的学生。也是,一个连两毛钱车票都舍不得掏,连两块钱面钱都舍不得吃的揽工汉怎么能进那样的地方呢。这个时候他就想起了家乡的父母,父母辛辛苦苦劳累一年又能挣下几个钱呢,恐怕还不够在这里住一晚或是吃一顿儿的,想到这儿他马上又气愤起来,哼,那些进进出出的顾客,他们凭什么就能进出这样的大酒店享受,不就是他们有钱吗,不就是他们手中有权吗,他真想捡块砖头去砸烂那锃光瓦亮的王八盖子轿车。但他马上又觉得自己好笑,自己是穷急了饿急了吗,这不是分明嫉妒人家吗,这时他又在心里发了誓,他在想等自己将来挣了大钱一定要到这样的星级酒店来享受享受,请同学们都来,成业,他们是打小在一起玩耍的朋友,当然是第一个要请的,舒雅,虽然她家庭条件好一点,但进这样的大酒店肯定也是第一次的了,自然不肯拉了趟儿的,还有同宿舍的同学们,还有志平,晓寒都得来的。当然,更不会忘记了他的启蒙老师孙淑珍,还有初中的张老师,高中的欧阳老师。他们要不来啊,他就让司机开了自己那辆王八盖子轿车去一个个把他们接来,什么,不喝酒?那哪行,不光要喝酒,咱还要喝好酒,就喝从洋鬼子哪里进口来的,什么,嫌难喝,难喝咱也得喝!吊起来不打——咱要的就是那股劲头儿。这时候他就又开始幻想着同学们正在豪华酒店的高级房间里聚会,一个个喜气洋洋,觥筹交错,满桌子的饭菜,什么粉条炖豆腐,什么猪肉炖白菜,咱都得上大盘,就用白的透亮能照出人影儿的瓷盘子上,还得告诉伙房的大师傅多搁些香油的,过大年吃的好菜,平时哪能吃得上,就算是真过大年,也还未必吃得上呢。
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梦想里享受着美味大餐的时候忽然就听到远处传来的一种声音,“嗵,嗵,嗵,嗵……”他知道,那是机器在夯实地基的声音,那种机器工作起来就象是小鸡啄米粒儿,一下紧接一下,一遍紧挨一遍,不知道疲累,他就仿佛是一个在暗夜里的夜行人看到了指路的灯盏,又像是在沙漠里跋涉的独行者听到了一声清脆的驼铃。他知道一个建筑工地肯定就在附近了,循着声音找去,他的脚步也变得格外轻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