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日历弹指之间一页页翻倒了一九八五年秋。杜怀诚小学五年级毕业了,今年他正好十二岁。他就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玉亭中学读书了,那不是别的学校,是中学呀,他日夜思念的玉秀也会在那里呢。
等待的日子是难熬的,难熬的日子里怀诚整天沉浸在一种虚幻的想象里。在等待通知书的那些天里,杜怀诚总喜欢一个人到颖水河,一个人坐在那棵熟悉的老柳树下,面对着静静的白亮亮的河水发呆。老柳树剥落了苍老的鳞甲似的老皮屑儿,光溜溜地焕发出勃勃的生机。几只蟋蟀在怀诚跟前跳来跳去,他也没有心思去搭理,仿佛老僧入定一般,他沉浸在一种朦胧的渴望和幸福的遐想里。他看到玉秀沿着小河飘然而来,穿一袭洁白的带了背带的连衣裙,那样圣洁而美丽,新剪的学生头越发透出她的清爽和干练。她微笑着,小嘴翕张,像是在呼唤着他的名字。怀诚就紧忙地迎上去,匆忙中竟忘记了擦干净自己带了泥巴儿的双手。岸边的鲜花在向他们灿烂地微笑,草丛里的蝈蝈在为他们奏起欢歌,近了,近了,他们就要拥抱到一起了,他的血液在沸腾,血管仿佛要裂开了一般,他们张开了双臂,突然眼前出现了一条大河,河宽水广,浪涌波翻,玉秀就在水面上走着,河水打湿了她的衣裙。怀诚知道玉秀是不熟悉水性的呀,就嘶声叫喊着救命,却是心急喊不出声音,他奋力向前一扑,就一跤跌倒在沙地上。原来自己刚才做了一个梦的。
怀诚站起身闷闷地在河边溜达了一会儿,感到无聊,就决定回镇子去了。进了镇口沿着大街往西走,到了老井台就看见了成业和鲁军,怀诚就问你们这是干嘛去呀,两人回说打算去找孙老师,问问通知书什么时候下来,怀诚说那咱就一起去。
三个人顺着老井台西边的大街往北走,不大会儿就来到了孙老师家。孙老师刚好没出门儿,就把三个孩子迎进院子里,还端出来一盘四个苹果,一盘葵花籽儿,说千万不敢客气的,到了老师家里就跟在自己家一样。
怀诚说,孙老师对我们好,我们是知道的呀,还记得我刚上一年级的时候,在班里年级最小,同学们也都喜欢逗我,老师你可没少给我撑了腰儿,我现在还记得老师你给我擦鼻涕眼泪呢。
成业和鲁军就笑了。成业说,怀诚你说这话不假,那时候你个子最小,功课倒是最好,咱老师可是最宠你了。
鲁军说:“成业你这么说就差了,孙老师是看着咱们长大的,你说咱们哪次挨打少了我和怀诚呀。”
孙老师看着自己最得意的三个学生快乐的说笑着,心里高兴,笑着说:“你们仨呀,可是老师的心头肉啊,你们的功课好,又懂事儿,可给老师挣了脸儿了,老师打你们骂你们,还不是怕你们成不了大器呀。”
成业说:“老师啊,你将来看吧,我长大一定会出息呀,挣好多好多钱,给老师买好吃的,把咱学校的课桌先换了,再不要学生们占木板儿泥墩子了。”
鲁军说:“老师,你不要听成业的,他就喜欢瞎吹哩,成业将来要是给咱镇的学校换了样儿啊,我就让咱镇的乡亲们人人有钱花,家家有余粮,尤其是怀诚,再不用铁水桶底儿做石板儿写字了。”
说起怀诚的铁石板儿,怀诚也就打开了话匣子,说:“你们呀,真还别小瞧了咱那水桶底儿,整整陪着我过了一二年级的,那还是我爸爸给我亲手做的呢,写字不用石笔,随便捡个石子儿就行的,要说将来呀,我倒是没有想过什么,不过呀,从四年级开始,我在和顺那儿倒是借看了不少大书,什么《林海雪原》、《矿山风云》、《播火记》、《水浒传》等等,还有好多呢,平时我就想呀,要是咱能写出几本好大书,把咱们和老师都写进去,让好多好多的人看,那该多好呀。”
孙老师听着三个学生自由自在地谈说着将来,就在一边说:“你们仨呀,都有志气。成业说要挣大钱儿,那是说要做商人,做企业家呀,成业说要让咱镇致富,理想更是宏伟远大,怀诚说要写书,倒是高雅得很呦,只要你们努力,老师相信你们一定能实现哩。”
三个人在孙老师家不知不觉呆了两个钟头,怀诚怕孙老师有事儿,就问:“老师,咱通知书哪天下来呀?”孙老师说:“明天,明天大家到学校,看成绩,拿通知书。”
第二天怀诚吃了早饭,就往学校里去,半路上就碰到了金铃,金铃也听说了今天看成绩。自打那一次厕所事件后,好一阵子怀诚见到金铃脸上就发红,心里不自在,金铃也是。以前两人见了面儿有说有笑的,后来见了就低了头走过去,倒像是藏了好多的心事儿。如今大了,都十一二岁要读初中的年龄了,童年的那些往事啊,都成了过眼的烟云,只留下丝微的痕迹。每当想起来,倒觉得蛮有趣儿的。
两个人来到学校,班里同学早来了不少,没来的几个都是平时成绩不好的。建坡没来,建坡是留级留到孙老师班上的,平时不爱学习,成绩自然很差劲儿,本来还是要留级的,可秀英找到学校,好说歹说央求孙老师,说家里也知道建坡不爱学习,生就的椽子做不得檩的,对他也没有大的指望,但好歹也得让他小学毕了业啊。孙老师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可班上的纪律抓得更严厉。建坡除了不爱学习,倒是什么坏事儿都干,今天摘了人家的黄瓜,明天就揪人家的茄子西红柿,甚至有一次在镇北抓了人家的一只公鸡,约了几个小朋友到河坝上,拿泥巴儿糊了用火烧烤了吃掉了,人家主人找到了学校告状,学校就通知了建坡家长,秀英说了半天好话,最后赔给人家两元钱才了事儿。
孙老师看同学们来的差不多了,就开了教室门儿,让大家进去坐了,开始公布各人的成绩,班上三十二个同学总共考了二十一名。怀诚以每门功课差不多满分的成绩考了第一,成业比怀诚少27分考了第二,鲁军倒比金铃还少2分得了第四。栓住没来,考了第七。除去怀诚被重点初中录取外,成业和成业等其他二十个同学都考到了乡中,还有几个哪个学校也够不着的,就只能是继续在小学复习或着是辍学务农。孙老师公布完成绩又和大家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儿就要大家散了。
同学们出了教室,纷纷和孙老师告别,恋恋不舍,有的女同学还哭了。是啊,孙老师做为他们的启蒙老师,陪着他们走过了整整五个年头,在这五年里,风里来雨里去,孙老师就象母亲一样关心呵护着他们。哪个孩子感冒了,是孙老师陪着去看医生三多,哪个孩子有病耽搁了功课,又是孙老师帮他们赶补。在这帮孩子幼小的心灵里,孙老师就像姐姐一样的亲切,就像妈妈一样的慈祥,他们对孙老师既有着对师长的尊敬,也有着对母亲的依恋啊。尤其是怀诚,他心里更是恋恋不舍,孙老师就是他的一把保护伞,像老母鸡呵护小鸡儿一样,每次别人欺负他,孙老师总是呵护着他,给他撑起了腰杆儿。是孙老师教他认识了那么多的字,使他能看得懂从和顺那里借来的大书,了解到许许多多同龄人不曾知道的稀奇事儿,是孙老师一次次的鼓励使他小小年纪成为了这届学生里的佼佼者。孙老师就是他护航的舵手,陪伴着他度过了五个春秋的风风雨雨,孙老师就是他的灯塔,引领着他一路高歌向着既定目标奋进。怀诚心里默念着,孙老师啊,再见了,怀诚一定会用最理想的成绩回报你对学生的期望,再见了,孙老师,我最最敬爱的老师。
孩子们一个个流着眼泪,离开了校园,一步一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