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桂枝葬后没几天,怀诚就听说小南街的秀英居然得了蹊跷的病症。
秀英平时壮壮实实,田里地里样样拿得起放得下,从不误工的,忽就一夜发起了高烧,人昏昏迷迷的,金华请来了镇子里的赤脚医生三多看了,服药、打针不能退热,又拿毛巾蘸了白酒,前胸后背的擦拭也不济事儿,到后来就胡言乱语。说着说着,旁人就感觉不对,居然扮的是桂枝的口气,说我和你胜龙结婚近十年了,你好好地待承过我吗?你在省城读书为啥要退学呀,还不是你惦记人家上河里李家庄的灵弟呀,小小的年纪你们就偷食了禁果儿,人家学校不开除你们那还得了。可既然我们俩儿结了婚,你就该好好过咱的日子呀,你胜龙整天摔着个脸子,不把咱桂枝当人看呀,这么多年你沾过咱的身子几次,桂枝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啊,真后悔当初不听老人话儿嫁了你呀。
一会儿又说,人家箍碗匠对我好,我知道啊,俺桂枝敢作敢当,就是当着全镇乡亲们的面咱也承认呀,是你胜龙先不对,怎么就单单怪了俺桂枝呀。好,这样的日子没法过,咱就走呀?你胜龙不要脸面了,咱就撕开了让乡亲们看看呀。最可气的是秀英,你们串通好了要害咱,你不就看秀英是灵弟的姨妹吗,你是心里把秀英当灵弟来亲热哩。说着话时就呸呸地唾两口唾沫,吐不出口,唾液却都顺着嘴角儿流到了腮边儿,金花就拿了毛巾来擦。
众人听了,当即大惊:“这是‘通说’!桂枝委屈,桂枝阴魂不散啊!”站在一边的三多就说:“这病咱怕是看不了,快找人去请东玉亭的孟先生。”金花脸上阵儿红阵儿白的,心里早就慌了,紧忙地央人去请阴阳师孟先生。
孟先生大家都知道,就是东玉亭的孟永和,是个阴阳先生。
去年癞秃子狗剩家的也是发烧闹通说,吃药打针老是不见好,就请了孟先生,孟先生一到,看了看病人,说这好治的,叫人抬来口给牲口弄草料的大铡刀安放在院子里。院子里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站不下的就在院外扒了土坯墙头儿看,却是没有人敢吭一声儿。
孟先生让癞秃子把老婆抱出来,头放到铡刀里,孟先生高举了铡刀把儿,大喊一声“走不走?不走铡死你!”,癞秃子把老婆从铡刀里抱出来,塞个高粱秸把儿进去。孟先生提高了嗓音,叫一声“开铡!”,声音暴戾而嘹亮,铡刀把儿高高扬起来,然后再狠狠地落下去,高粱秸把儿一分为二。
再看癞秃子老婆,早已全身汗湿,长长地透过一口气,睁开眼问癞秃子:“我这是怎么了?”众人发声喊地一窝蜂儿走了,一路唏嘘感叹孟先生胆子可是真大。
还不到一个钟点儿,孟先生来了,早有人接了孟先生的自行车停放好。
孟先生从车后架子上拿下根桃木棍儿,随着众人进了屋子,又叫人拿个簸箕来,孟先生一手拿了簸箕罩在秀英头上,一手持了桃木棍儿没头没脑儿的抽打簸箕。秀英倒嘻嘻笑着问先生你是谁,你是箍碗匠吗,我要你亲我呀,不怕,咱谁也不怕。孟先生不言语,抽着抽着忽然就一跤摔倒,跌倒在屋里地上,白眼珠上翻。
众人慌了,担心没准儿先生邪祟拿不住反倒害了先生。七手八脚地把先生抬放到炕上,先生浑身抽搐,嘴里淌出许多白沫儿来,众人心里害怕,细听先生口中却是念念有词,到底说的什么,众人却是听不真切。
一盏茶过去,先生突然圆睁起双眼,猛翻身坐直了身子,两手就在土炕上一阵儿摸索,然后冲窗户屋顶倏地扬手,屋顶窸窣有声落下些灰尘,窗户纸沙沙作响,灰尘落到身上先生也不管不顾,对边上的众人也视如不见,嘴里却大喊一声“走!”。这时就见秀英忸怩作态,嘴里嘻嘻地笑着。先生又从屁股后摸出个红皮语录本,抖抖索索地翻开几页儿,于夹缝之中取出一枚三棱针,照准了秀英的人中穴一针扎下去,这时候秀英方醒转过来,恢复了以前的神态,却似新挖了二亩山地一般大声喘息,后来就怪屋里来了这么多客人,金华你怎么不去泡茶呀,说着说着话又沉沉睡去了。
这时孟先生浑身就像刚从水里捞了出来的一样,满头满脑的汗渍,长长吁了口气,说声“好了!”,众人紧张惊惧的一颗心这才放回到自己肚里。
有人去打来了洗脸水,孟先生洗净了手脸,有人拿了凉绳上的毛巾递过去,先生仔细地擦干了,然后金花献茶点,敬纸烟。一杯茶喝过,又抽了根儿纸烟,孟先生嘱咐金花,说是赶明儿准备六刀上好的黄表纸,六柱高香,六包点心,一盘六个水果,水酒要好的,就六杯白酒,六挂响鞭儿,中午十二点准时到桂枝坟上祭拜去,秀英这是做了愧心事哩。金花红红着脸点头答应着,小鸡啄米似的。孟先生嘱咐完了又从衣袋里取出根铅笔头和一张黄表纸,拿笔在纸上曲曲折折的画了许多的蝌蚪符号,画完了就把纸交给金花,说晚上要把这张贴符贴到门楣上的,邪祟不侵,六天后揭下,就没事了。
金花一一应承了,把二十元钱塞给先生。先生笑着说,三里五乡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帮点儿小忙本不算什么,怎么好收钱呢,就算做祭拜神灵的香火钱吧。说完把钱揣进贴身的衣袋儿里,笑一笑,告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