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不到一个月,班上就发生了两件震动全班的大事情。
第一件大事是刘舒雅的转学。这让欧阳老师很是吃惊和失望,眼瞅着自己辛辛苦苦培养的好苗子,就像是翅膀硬了的小鸟,说飞就扑棱一下子飞走了。欧阳老师不由得想起了找杜怀诚谈话的事情,好说歹说挽留不住,最后只好找到政教处,给刘舒雅出具了转学证明。哎,这又能怪谁呢?谁让自己学校是二流的呢?哪届学生都是这样的,一到二年级,那些成绩好的就努力往一中转学,剩下的没有几个有灵性的,不是老师们不努力,是学校留不住学生啊。
舒雅临走那天,同学们有送日记本的,有送照片的,大家忙活了好一阵儿。舒雅还买来了葵花籽和糖块儿分撒给同学们,说无论到哪里大家都是好姐妹好同学呀,我会永远记着咱们的班集体的。怀诚没有送本子和照片,他两个反正还要单独见面的,看同学们热热闹闹,他心里空落落得感到了寂寞,自己就像是丢失了心爱的东西,整天没着没落地发慌,看过的书什么也记不下,有时候眼睛看着课本,那些方块字仿佛都改变了模样,自己居然越看越不认识了。但这些感觉他又能和谁去说呢?谁也不能!他只能自己一个人承受,他感到自己就像那在沙漠跋涉的一匹老狼,受到了伤害,只有自己独自舔舐着伤口直到复原。
第二天早读下课后,舒雅和怀诚出了校门儿,两个人来到颖水河边。初升的太阳红彤彤的,懒懒地倚着公路东边的孔雀山顶不愿动身儿,就像一个慵懒的贵妇人,要起身了,免不了还要梳洗打扮一番的,小草叶茎上挂着晶莹的晨露,水灵灵的可爱,早晨的空气是那么的清新,使劲深吸一下,穿心透肺,浑身仿佛都开了窍,说不出的那么一种通透舒服。
两个人在一棵杨树下站住了,舒雅说:“我要走了,一会儿姐夫让车来接,顺便拉走我的被褥。”
怀诚就抬头注视着舒雅,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的舍不得,可嘴里却说:“走就走吧,一中毕竟比咱这儿条件要好的多呢,只是往后要见一面都难呢。”
这时舒雅眼里竟噙满了泪花,嘴里在喃喃地说:“其实我也不愿走呀,可姐姐姐夫不让,硬说一中的条件好,又在县城,生活上也方便照顾我的,不就是隔了三十里路吗,说难也不难的,记着咱俩的约定!”说着话就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递给怀诚,又说:“给你的,我不在,记下你的心事将来给我看。”说着话脸上就起了红晕,难掩那一抹少女的娇羞。
怀诚伸手郑重地接过来,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个本子,递给舒雅,说:“现在我们都不要打开,等回去后一个人时再看吧。”舒雅见怀诚这样说,就听话的把本子放入包里。
两个人沿着颖水河边往回走,拐上了一段柏油路,快到校门口的时候,就听见了早读课下课的铃声。
另一件事就是杨二科同学的辍学,就在上一次回家前的周五中午,同学们吃过午饭照例是有一段时间的午休,可是今天不同,还不到起床铃响,同学们就被一声怪叫惊醒,发出怪叫声音的是学委周志平。
这天中午吃了午饭后同学们神侃一会儿就开始了午睡,杨伟躺在床上却是睡不着,他翻来覆去总是想杜怀诚和刘舒雅的事情。自从上次班主任欧阳老师和他谈话后,他总觉得同学们看他的目光都变了,一个个仿佛在躲着他,在宿舍几个同学正讲的起劲儿,只要他一回宿舍,同学们马上一个个都噤了口,这样的现象已经不止一次两次了,尤其是杜怀诚和鲁军,看他时那种蔑视的眼神儿让他简直受不了。在班上他也风言风语的听见同学们背后都喊他别里科夫,这更让他难以忍受。别里科夫他当然知道,那是他们这学期刚刚学习过的一篇俄国小说家安东·巴甫洛维奇·契诃夫的著名短篇小说《套中人》里面的主人公,契诃夫笔下的别里科夫是一个可恶可憎,然而又可悲可怜的人物。他的最大特点是把一切都装在套子里。首先,在生活上,他用各式各样的套子把自己里里外外裹得紧紧的,包得严严的。他常常晴天穿靴子、带雨伞,坐车支车篷,房子不管怎样闷热,他也不开门窗。睡觉时,除带上睡帽、穿上睡衣,还要把脑袋蒙在被子里。他不仅要将自己的躯体和物品用套子套起来,而且连自己的思想、精神也要“套”起来。政府告示、法令和保守报刊的文章,是他思想的唯一准则。凡是脱离常规、不合规矩的事,虽然与他无关,他也很不高兴。这个别里科夫不仅把自己的一切都藏到套子里,令人生厌的是,他连周围的一切也不放过。城里新设一个茶馆、一个阅览室、一个戏剧小组,他便惊恐不已:“千万别闹出什么乱子来”;同事参加祈祷式去迟了,听到中学生顽皮闹事的流言,他心慌意乱:“千万别闹出什么乱子来。”十多年来,教师、校长、甚至全城的人都战战兢兢地过日子,整个城市死气沉沉。人们之所以怕他,是因为他有着沙皇政府作后盾。他扮演的也正是旧制度、旧秩序、旧传统的卫道士的角色。因此,作为这一角色的别里科夫是可憎可恶的,然而也是最可怜的。同学们喊他别里科夫,是把他看做了杨沫《青春之歌》里的余永泽,看成了《双枪老太婆》里的甫志高,把他看成了叛徒、卧底,这可让他往后怎么活人呀,他在同学们面前还能抬得起头吗?
有时他就想鼓起勇气去和杜怀诚说明真相,去向杜怀诚道歉,有时又心存侥幸,希望那事情杜怀诚不会知道,毕竟只是他和班主任欧阳老师谈了,当时又没有别人在场,别说是别的同学不在场,别的老师也没在啊,然而他又分明感觉杜怀诚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似的。这让他每次和杜怀诚在班上或者宿舍见了心里总是惶惶的感到心虚。他整天生活在懊悔里,心里真有点儿恼恨自己,恨班主任欧阳老师。恨自己怎么就一时糊涂鬼迷心窍向班主任告了秘,自己的行为和叛徒有什么两样?恨班主任欧阳老师怎么就说话不算话,两个说好了谈话内容是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可他杜怀诚怎么就会知道了呢?他自己当然不会告诉杜怀诚的,可是欧阳老师怎么就出尔反尔,出卖了自己呢?不过有时他又会想,哼,刘舒雅怎么就喜欢上你杜怀诚呢,你杜怀诚又有什么好?你学习成绩好不假,可看看你整天穿的那叫什么衣服啊,破衣烂衫的,就是洗了裤子都没个换洗的,每次都是借人家鲁军的换穿,就你那点儿家底儿,也配喜欢人家刘舒雅?你白日里做春秋大梦去吧。想到这里他又开始怨恨起了刘舒雅,心里念叨着刘舒雅啊刘舒雅,你怎么就喜欢杜怀诚了呢?你鬼迷心窍了吗?爱情不单纯的是感情的事儿,更多的是由家庭条件决定的,你刘舒雅喜欢一个穷酸,日后受苦受累又怨得了谁?你是睡着了灌了迷魂汤儿还不自知啊。
杨二科整天就这么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怨了这个又恨那个,哪里还能学习得下去,哪里还能睡得着觉?
今天中午躺在床上刚迷糊着,他就见到金色的夕阳下刘舒雅出了校门儿又向学校东面的颖水河走去,在河边他赶上了舒雅,舒雅在望着静静的河面沉思,他看到的是舒雅的侧影儿,那齐整的刘海儿,那白皙的脸蛋儿,那挺翘的鼻子,那长长的眼睫毛,金色的阳光照射过来,舒雅沐浴在阳光下,浑身洒满了阳光,看上去美妙又神圣。舒雅的一切都是那么让他着迷神往,他想冲上去抱住她,亲吻她,但那又是怎样的痴心妄想啊,人家舒雅喜欢他吗?但他心底里又实在不愿舒雅走向杜怀诚,他杜怀诚能给舒雅幸福吗?不能,绝对不能,他不能眼瞅着舒雅滑向感情灾难的边沿,他要拉住她,他要用感情的力量救她回来。他鼓足了勇气向前一扑,伸开了臂膀,用力地想抱住舒雅,想亲吻她。舒雅回过头来怔怔地看着他,仿佛不认识他一般,眼眸里满是迷惘。终于,他成功了,他拥舒雅在怀,舒雅轻轻地闭上双眸,漂亮的眼睫毛清晰可见,他缓缓地低下头去……
周志平吃过午饭躺在床铺上就迷糊着了,睡梦里就觉得身子被人箍得紧紧地,脸上嘴上还有人亲吻着自己,他睁开双眼,就见到了杨二科毛茸茸的一张脸……
当天下午,班主任欧阳老师就给杨二科家长捎了信儿回去,让他们把自己的儿子接回了家。学生返校的时候,杨二科父母托人捎了信儿来,告诉欧阳老师杨二科辍学了,他们得给自己孩子看医生啊。人啊,一生就像是在开着一辆车在奔跑,在成长的路途中又会有多少的坡坡坎坎风风雨雨在前路等着你,你时刻警醒着,努力着,你的车子就会一路奔波向着前方直达终点,可你一旦喝了酒或者丢盹儿打瞌睡整日里精神不振,那就会半路抛锚或者开错了方向,或者让人查了酒驾罚款甚至吊销了证照都只能算是小事儿,更有甚者会弄得车毁人亡酿成大的灾难也说不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