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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阳历1985年8月20日，也就是农历七月初一，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怀诚早早就起了床，洗漱完，穿上今年入夏妈妈刚给自己买的半截袖儿天蓝色夏衫，黑色涤纶斜纹筒裤，把衫褂衣襟杀进裤腰，登上黑条绒布鞋,打扮得齐齐整整，浑身透着爽利劲儿。
怀诚今天这是要去报到呀。怀诚今年考到了县重点初中东正中学，这可是件十分荣耀的喜事儿，全镇三十来个毕业生考到县重点的就怀诚一个，他心里那个美呀，就像是大热天吃了根儿冰冰棍儿，浑身爽气儿。他一路哼哼着小曲儿到鲁军家借自行车，他知道鲁军家有辆飞鸽牌自行车，平时鲁军的父亲梅红也舍不得骑的，就更别说借给别人了。但怀诚不怕，因为他知道自己能借得出来，谁让鲁军是他的好哥们儿呢。
鲁军今天起得也早，他也要到乡中去报到呀，离古井镇四里路，出古井镇往西沿着大路走，擦着东村南边过去，再穿过一大片槐树林儿就到了，槐树林儿是东的坟场，村子里老了人就掘坑儿埋葬在那里，夏天里枝繁叶茂，阴森森带着股邪气儿，白天还倒没有什么，到了晚上就有点儿让人害怕，胆子小的不敢一个人过哩。四里的路程，撒开脚丫子到不了半个钟点儿的，鲁军当然是不用骑自行车的。
两个人从屋梁上解下自行车搬到院子里。怀诚说：“鲁军，我先到东正中学去看看，不如意的话，我也到咱乡中呀。”
鲁军笑了，说；“你就别犯傻劲儿了，人家东正中学可是咱县里的重点初中，那里的老师教学水平高，学习环境好，同学们成绩都好得不得了，有竞争的气氛，别人托门子投窗户的还去不了呢，你倒好，捧了白白的馒头就是不当干粮。”
怀诚接着说：“其实你是不知道，我心底里是压根儿不愿到东正上的，那里路远，听说有三十来里路呢，你知道，我家又没有自行车，三年上下来，我还不得来次万里长征啊。再说了，和成业我们三个在一块儿惯了，我也舍不得你们呀，只要咱们努力，在哪里上还不是一样？我就不相信咱乡中就考不出好学生。”说完，怀诚就和鲁军告了别，翘腿踏上自行车，一溜烟儿去了。
到了东正中学，怀诚看见许多自行车在校门口两侧的路边随意的摆放着，就见缝插针找了个地儿，停放好自己的车子，上了锁，把车钥匙放进裤兜里，又在外面摁摁，然后就大步流星的进了校门。
进校门迎面所见是一个圆圆的大水池子，水池里堆了造型奇特的山石，弄得峰陡崖峭的就来了势，怀诚站在水池边细细地看那假山，见池水绿莹莹的，里面游动着不少小红金鱼，尾巴很欢势的摇摆着，倒也自由自在。贴着水面矗立起一座小亭，亭中一头顶蓑笠手持鱼竿儿的老翁似在默默垂钓。由亭往上直达山腰，刀斧凿斫的山路崎岖蜿蜒，石级清晰可辨，山腰往上无路可通，于悬崖峭壁间藤蔓牵缠，更有石缝间风运树种发芽滋长的山树，似翘首远望的樵客。山峰共有五座，一座更比一座高耸，山峰之间有横出的石梁相通，最高的山峰壁见四个小字：无限风光。
其实怀诚不知道，当初弄这座假山石学校是有深意的，水面垂钓，其波不扬暗喻了学校是一个聚集精神做事儿的安静环境，学生应该踏踏实实地学习方不辜负这大好环境。山路崎岖喻学途艰难，越是向上登攀越是需要开拓进取的精神，当事业有成之时，也就是到达峰顶之日，这个时候自然就会领略到无限风光的旖旎奇美。怀诚看着这假山石，总感觉心有所悟，但真正明白了什么，却又说不清楚。于是绕过假山继续沿着甬路往前走。甬路笔直通向教学区，路两旁栽了梧桐树，合抱的树身显示着学校的历史，此时正值盛夏，树木枝繁叶茂，遮蔽了强烈的阳光，只于叶缝间筛落斑驳的日影。走在这样的路上，怀诚心情自然格外敞亮。
怀诚不知不觉得就来到第一排教室前，看见墙上张贴了十张大红纸，上面写满了名字，他知道这就是新生的分班名单了，他就凑到第一张那里去看，见上面第一行写着：东正中学八五级一班学生名单，紧接着一行是班主任的名字，再下面就是学生的名字，共分了三趟儿一趟十八个共五十四名同学，自己的名字赫然醒目就在第一趟儿的第一个，占据了显眼的位置，他发自内心的高兴，知道自己的成绩就算是在东正中学也是高分的。
但怀诚并不满意，这并不是说他对自己不满意，自己的成绩在一班应该是最高的，如果按成绩平均分班，那自己的成绩就算是在全校也是最高的呀，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让怀诚不满意的是在一班的名单里并没有看到玉秀的名字，他紧张地一张张的往后看，二班没有，三班没有，四班五班也没有。他心里在说，完了，这回可真完了，玉秀不能来东正中学，那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上还有什么劲头儿呢？什么好老师，什么好环境，这一切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那都是人家别人的。
怀诚一张张找完了所有的名单也没有找到玉秀的名字，他大脑里一片空白，自己仿佛置身于荒原之上，四顾茫茫，孤独寂寞象一根根绳索缠绕在他的周围，让他倍感压抑，总觉得喘不来气似的憋闷。自己又仿佛是在山路上奔走的夜行人，四周没有虫叫，没有蛙鸣，更别说是有灯光了，万籁俱寂，自己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啊走啊，心里感到无助的悲哀，感到了对失去希望的恐惧。
他彻底明白了，自己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条路是自己选择了在东正中学就读，那就失去了玉秀，就不能喝玉秀在一起学习。另一条路是如果他不在东正中学上，而回玉亭乡中，那不是就可以和玉秀在一起了吗？两个人互相勉励，共同上进，虽然那里的老师教学水平、管理略差一些，学生也良莠不齐，但怀诚想，这对于自己来说无关紧要，他就觉得自己的自制力很强，只要自己坚持努力，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想到这里，他再一次看看一班那张红红的名单，最后再瞥一眼自己那高居榜首的名字。然后就大步流星地出了东正中学的校门，登上自行车，飞快的往玉亭乡中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