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冬日的白昼格外短促,刚刚还是中午,一转眼就到了黄昏,薄暮乍起,惨淡的云如烟如雾地浮起来,颖水河边的那些形体巨大的柳树在冷风中瑟缩着它们的枝条,几天前还挂满了深黄的枯叶,而今已如此寥落寒怆,还有那些枝条如乱箭般高插云霄的杨树,在冬日的天空下也显得格外苍凉凄楚。一群还不愿回家的麻雀,在散乱干枯的草地上飞来飞去,在风中叽叽喳喳的叫着。
杜怀诚和刘舒雅并肩走在小河边,他们是吃了晚饭出来散步的。现在的杜怀诚和女孩子说话已比较自然,尤其是和刘舒雅在一起他已经不再感到无端的脸红,心里甚至感到有种莫名的兴奋,尽管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种兴奋来源于何处,但他分明感觉到自己已经从自卑当中解脱出来,已经从失去玉秀的悲伤里走了出来。在这段时间里他完成了自己失去玉秀的心灵的安顿和疗治。
他心里是感激着舒雅,因为舒雅和自己的接近已经让班里那些男生艳羡,晚上在宿舍里他们嘴里有时虽然喜欢开他和舒雅的玩笑,但从他们的语气里怀诚能听得出他们心里那种酸酸的嫉妒,为此他感到兴奋,他觉得生活对他还是十分眷顾的。是啊,在班里他是最贫穷的一个,但最漂亮的女同学舒雅没有看不起他,就是喜欢和他说话儿,就是喜欢和他在一起。这就让他感到自己并不比那些穿戴整齐鲜亮的男生欠缺了什么,在他内心深处甚至更加激发了他做人的傲气。他不禁想到舒雅在这方面的思想比自己是成熟的,当自己在小心的呵护着自己的那份可怜的自尊时,舒雅已经走在了他的前面,她不像其他同学那样凭衣着打扮看人,而是看重人的思想和气质。想到自己居然说自己有思想和气质,就不免感到有点王婆卖瓜的意思,怀诚的脸不禁有点害羞得发红,毕竟舒雅就走在自己的身边啊。
“杜怀诚,你是怎么看待英雄的?”舒雅轻轻地问道。
这几天她刚看完那本《名人传》,今天就是想和怀诚讨论交流看法的。
“我想啊,真正的英雄,是那些靠灵魂而伟大的人,他们不是凭借暴力,而是以他们高尚的人格魅力、坚韧的意志和忘我的奋斗精神成为伟大,不是让人们看着像是伟大。英雄首先是一个平凡的人,看他们是不是伟大,关键是要看他们在面对困难、挫折、荣辱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说和做是否一致。他们与命运抗争的崇高勇气和担荷全人类苦难的伟大情怀,可以说是为我们谱写了另一阕‘英雄交响曲’啊。”
杜怀诚侃侃而谈,和舒雅在一起他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兴奋,他似乎感到自己的精神比以前充实了好多。讨论起这个话题,却使他的心情又感到沉重。他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但在他内心深处是不平静的,他不甘心于庸庸碌碌的生活,尽管他也许一生不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业,但他仰慕书中那些人物,就想在人格和品质上学习他们。
“是啊,当然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不能算是伟大。”舒雅看着小河的流水,也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
“然而做一个伟大的人,往往是寂寞孤独的,因为他们的思想在自己所处的那个时代往往会是超前的,因而常常不会被人们所理解,人们常常会认为他们是怪癖甚至骂他们是疯子。”杜怀诚继续说着,他感到自己有点激动,就仿佛自己是一个英雄,受到了莫大的委屈在鸣不平似的。
“这就是伟人们可悲的地方啊!但他们在面对这些困苦、灾难、误解时往往会表现出超常的耐心和韧性,因为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探求真理,宣传真理,实践真理。”舒雅也不由得感叹着。
杜怀诚停下了脚步,望着远处的穆山,很伤感地说:“正是因为人们许多的不理解,所以那些英雄们才会有这样或那样的痛苦,命运注定了他们是时代的火炬手,一生会承受心灵的痛苦和肉体的折磨。”
他说着说着眼圈儿就有点发红,自己分明已经完全进入了角色。远处的山峦已经模糊不清,小镇上升起缕缕的炊烟,在这初冬的黄昏,小镇的周围就有了一圈如烟似雾的东西缠裹着它,仿佛玉带一般,给小镇平添了一种安静、祥和的气氛。
“但我们不能否认他们所经受的痛苦是值得的,人们在理解了他们的思想和行为后就会为他们树立一块墓碑,永世纪念他们。”舒雅说完这些,心里感到好像轻松了一点,她俯下身子伸手采下一朵野菊花,放到自己鼻子前嗅着。
“墓碑,墓碑是什么?那是我们平凡的人向英雄奉献的祭品,是向英雄表达自己深深的忏悔,是无知要人们付出的心债啊!”
说着说着杜怀诚更加激动起来。他心里在为英雄们的精神而感动,同时更为人们的愚昧和无知感到愤怒。他在想,要是人们对那些走在时代前面的探路人多一些宽容那该多好啊。
这时一阵风过,杜怀诚望着远处苍苍茫茫的河面陷入了更深的思考。刘舒雅受到杜怀诚情绪的感染,一时也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