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往了几个月,杜怀诚发现路珂珂还是把他想错了。她觉得她自己的愿望都是对他好,也可以说都是对他们俩的将来好,当然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对杜怀诚来说就应该都是圣旨,当然更因为她是路珂珂,而他只是杜怀诚,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子弟。
杜怀诚努力压抑了自己去迎合她,心里反抗的冲动却越来越强烈。有些事情,他心中本来明白要怎么做才会让路珂珂高兴,可事到临头了心里就是要别扭着,怎么也做不出来。路珂珂的目标是要把他培养成一个上等人,有上流社会的风度和情感方式。可是杜怀诚心里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正如他杜怀诚也没有能力把平民意识灌输到路珂珂大脑中去一样。人啊,总不能一辈子永无止境地扭曲自己,哪怕是为了心上人也不行。说到底,杜怀诚骨子里就是一个农家子弟啊。
渐渐地杜怀诚对路珂珂的感觉有些变了,他相信路珂珂也是如此。这是一种危险的征兆,他知道自己必须悬崖勒马,否则可能就会前功尽弃,分手就会成为顺利成章的事情。可他又想,自己就算是能委屈自己一时还委屈得了一世吗?在路珂珂面前自己太被动了,杜怀诚原想通过自己的奋斗扭转局面,可这奋斗一时半会也无法见效。他想,女人是给人爱怜的,如果没有那点儿怜惜的情意,那爱还有什么根底,就像那水面的浮萍,没有归依,就像女人涂胭脂不打底粉,是托不住的。
后来的一段日子,杜怀诚对两人的交往做了深刻的反思,在极度的痛苦中,在那么多辗转反侧之夜后,杜怀诚意识到路珂珂其实不应该属于自己的,也许路珂珂现在也已经从浪漫而伟大的牺牲激情中省悟过来了。毕竟,他们的出身不同,地位不同,如果差距不太大,也许是可以靠情感弥补的,但现在是天差地别,如果两人光是追求情感的浪漫而不想其它,别说路珂珂的父母搞不通,就算是杜怀诚自己心里也是想不通的。
所以杜怀诚就选择了一个周末,两人一起在阅览室温习完功课后去食堂吃饭,一边吃饭杜怀诚就把自己的想法和路珂珂说了。没有想象中的哭哭啼啼,路珂珂眼睛红肿着轻声的对杜怀诚说:“要不咱们再试试,如果还是谁也无法改变谁,也就算了。”
杜怀诚也声音嘶哑着说道:“让事情就这么过去吧,现在我们都明白了真实的自己,你不会为我改变,我也不远为你失去自己,命中注定我们只是平行的两条直线,永远不会产生相交的现象。”
路珂珂伸出手,望着杜怀诚。杜怀诚也伸出手和路珂珂握住了。沉默,沉默,足足两分钟,两人谁也不说话。最后路珂珂还是忍不住一下子扑在杜怀诚怀里嘤嘤哭泣起来……
毕业后路珂珂去了国家审计署,杜怀诚把铺盖一卷回到了县里做起了教书匠,开始了自己平凡人的平凡生活。
几年过去了,杜怀诚从同学那里知道路珂珂一些简单的情况,毕业那年的国庆节路珂珂就结了婚,老公在国家发改委工作,可以说是门当户对,不过听说路珂珂婚后生活并不幸福。如今从国家审计署又调到了省审计厅,杜怀诚真不知道路珂珂到底心里想的是啥了。来就来吧,还点名要见自己,又不说明什么情况,直接把电话就打到了县里,搞得大家人心惶惶的。
下午回到县城,在五柳茶楼杜怀诚设家宴招待路珂珂,王天佑也作陪,杜怀诚又给欧阳倩打电话让她也过来了,大家在一起热热闹闹尽欢而散。
杜怀诚送张梓涵回去,告诉他自己还要和路珂珂谈些事情的,张梓涵笑着说,去吧去吧,我相信我老公的。
夜深了,杜怀诚又回到五柳茶楼,要了二楼的一间房坐下了。两人这一坐下来,杜怀诚就又感到了路珂珂从母亲那里继承来的那种从容优雅。
两人相对而坐,路珂珂笑了笑,杜怀诚也笑笑没有说什么。服务小姐进来问杜怀诚客人要什么茶。路珂珂说:“来一壶茉莉吧。”茶上来小姐关上门去了。路珂珂说:“见了这半天了总也没抓到时间说话。”杜怀诚说:“也是,赶紧说说你这几年的情况。”
没有回答杜怀诚的话,路珂珂望他好一会,像要把他看透似地,幽幽地说:“怀诚,你过的还好吗?”
在昏暗的灯光下,路珂珂的眼神似乎有点变了,杜怀诚侧过头装作没看见,心里有点儿不知所措。
杜怀诚说:“我嘛,能有啥说的,家人你都见到了,也就这样,就这样,毕业这几年了也就混了个小小校长,孩子王,也就一个孩子王。老婆有了,也怀孕了,自从这次地震后,我心里也早想开了,想开了,那里比得上你京城来的人幸福啊。”
路珂珂说:“那也不一定。怀诚,你以为我现在很幸福吗?”
杜怀诚说:“看上去还不错的,想要有的东西都有了吧。能活到你这种境界,满世界也找不到几个的。”
路珂珂说:“那也不一定。我和我那个名义老公倒也算是门当户对,我们就是凭着这一点走到一起的。不然的话,说实话我也不会这样快就到了今天的份上,靠自己努力,恐怕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呢?可我们看他们那些人吧,什么都不缺,就是缺德。他们从小就看穿了社会是怎么回事,世事就是为他们安排的,他们有钱,不满足,又争到了权,还不够,还要有更多的女人,变了花样的想方设法去占有一切可以满足他们欲望的东西。”
杜怀诚没说话,静静地看着路珂珂,等着她继续说下去,路珂珂叹口气继续说道:“他跟他单位的一个女的有了那么一层关系,我装糊涂都一年多了。这已经是第二个了,我能怎么着?去找他吵?去找他闹?如果我真要那样做了,反而给外面的女人机会了,我们的家庭也就会毁了,我们的前途也就会从此结束,我不愿失去现在我拥有的一切。你知道我的性格,你相信我有这么好的忍性?唉,想一想能干的男人要他一辈子只跟一个女人好,那怎么可能,换一个男人也还是那么回事。世界对女人太残酷,没有办法,我得打碎牙齿和血吞,我得认了。想一想皇后都要忍了三宫六院,我又不是皇后,我不忍还能怎么样?想开了其实男人也就那么回事儿,你让他为你改变,痴心妄想。”
路珂珂说着端起杯子喝一口继续讲下去:“所以我说我不幸福,不是物质上的,是精神上的。”
杜怀诚点点说:“他知道你已经知道了?”
路珂珂说:“他应该是个聪明人。”
杜怀诚说:“你装糊涂,他对你装出来的糊涂又要装糊涂,在家你俩都是假面孔,这你俩不是天天在演戏?”
路珂珂说:“这是事实,生活本来就是一场戏,就是一场梦。”
杜怀诚叹气说:“别人碰到这事不奇怪,可珂珂你碰到这样的事,我就不服气,你是路珂珂啊,当年是什么人物?”
路珂珂自嘲地笑一声说:“女人还能说当年?”
说着话端起茶杯又轻轻喝了一小口,把茶杯放到桌上,就碰着了杜怀诚的手,就慢慢地握住,轻轻地摩挲。
杜怀诚没抽手,任由路珂珂握着,越握越紧。两人都不说话,杜怀诚感到紧贴的掌心仿佛有一颗小小的心脏在跳动,一下,两下,非常清晰。他仔细去体会那颗小小心脏传递的情绪,心中不由掠过一丝柔情。
怎么办?杜怀诚紧张思索着,想到对面坐着的人是自己曾经的恋人,可是现在呢?人家是省审计厅的处长,早已不是当年的路珂珂了。杜怀诚平静下来,掏出手机看了一下。
路珂珂马上松开手说:“时间不早了,回去晚了张梓涵会说你吧?我们走吧。”
路珂珂住在政府招待所,杜怀诚一直送她到了地方,下了车,路珂珂望也不望他自顾自说道:“你走吧,我会永远等着你,你妻子她真幸福,真幸福……”
杜怀诚走了,没有往后看,不是他不想看,是他不敢看,他怕自己看了会走不出这个政府招待所,他知道路珂珂早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