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中午放学的时候,玉秀叫住了怀诚,说是今天中午就别回去了,跟她回家吃饭去,省得跑来跑去的反倒麻烦。怀诚来上学时父亲也嘱咐过的,自然就高兴地答应了。
两人出了校门就往西拐,走不多远,过了乡政府就踏上了大马路,再沿着马路往北走。大马路南北向穿镇而过,镇子就依马路而布局,大马路做了中心轴线,东西两侧一排排整齐地分布着人家的房屋院落,高低错落,高大的卧砖到顶,矮小的泥皮剥落,有的还露出了檩条或椽子头。临街的人家,有钱的早拆去旧宅翻盖了新院落,一间间门脸儿开起了店铺。肉铺、烧饼铺、杂货铺,剃头店、缝纫店、药店,各种店铺花样繁多,看上去倒也繁荣热闹。
两个人一路边说边笑地走着。怀诚说:“看你们镇子房舍可够整齐的,还带了点美感的。”
玉秀说:“那可不,俺镇上为了交通便利,就都要求沿着公路搞建设,东西看是短短的,可你要南北望呀,得足足有一里半路呢。”
怀诚强忍着笑,说:“是啊,我说怎么越看倒越像是一头瘦骨嶙峋的老母猪哩,一家家的房舍就是老母猪肚皮上的纽扣哩。”
玉秀羞红着脸,伸手要打怀诚,嘴里说着:“你坏,你坏,再这样说,俺不理你啦。”说着话小嘴儿就撅得高高的,蹶哒噘哒往前紧走,鼓起了腮帮子佯作生气。
怀诚嬉皮笑脸地跟上来,边走边讨好着玉秀,说:“妹子生气也好看,看看看看,小嘴巴撅得倒能挂住油壶啦。”
两人一路笑着闹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镇子的北头,见公路东边有家铁匠铺,火热的天气,两条汉子赤膊在里边叮叮当当地敲打。玉秀说,那是他们镇里的二狗和三楞,二狗是河南人,听父亲说六三年二狗逃荒来到这里,镇里人待他热诚,二狗就不走了,后来回去干脆把户口迁了来,在这里成家立业,如今光景好点儿了,吃喝不愁了,二狗原来就有打铁手艺的,就在镇子北头开了这间铁匠铺,镇子里人家修补农具二狗是不要钱的,一来二狗为人实诚,二来二狗是为报答镇上乡亲当年收留的恩德哩。三楞是本镇人,笨头呆脑的,却做了二狗的学徒,有的是笨力气,师徒两个活儿做的实在,生意倒蛮好哩。”
从铁匠铺往东下了公路,再走过三排房子,就到了玉秀家。刚推开黑漆的院门儿玉秀就咋呼开了:“爸,妈,你们看呀,我把谁给带回来啦?”玉秀爸爸王老吉正在院子里的槐树下编着柳条篮子,白白的柳条在他怀里腾挪跳跃。
老吉见两个孩子进来就停放下手中的活儿,笑着说:“怀诚啊,也到咱乡中上啦,这回可好啦,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惦记着回来吃饭就成。”
怀诚就圪蹴在大伯身边,看着大伯编篮子,心里有一种亲切温馨的感觉。嘴里说着:“看大伯说的,我要不把这里当自己家,不是就生分了吗?爸爸和大伯都不会答应的,昨天爸爸就嘱咐我今天一定要到大伯家来看看,看到大伯和大娘身体都好好的,回去告诉我爸爸,他也该高兴了。”
这时就见玉秀妈水莲从屋里出来,支煞着两手叫玉秀来帮忙端饭,听怀诚如此说话,就开始夸奖怀诚:“听听人家怀诚这张小嘴儿,说出话来就是招人喜欢,你妈妈身体还好吗?”
怀诚见玉秀妈问候妈妈瑞芬,就紧忙地站起身子,赶紧回说:“劳大娘惦记了,妈妈身体还好,我代妈妈谢谢大娘啦!”
玉秀妈边在围裙上擦着手边说:“别光顾着客气呀,连饭都忘吃了,玉秀他爸,你也就别再弄了,快洗了手咱上桌呀。”玉秀爸就停了手里的活儿去洗手准备吃饭。
吃了饭,去学校时间还早,王大伯和大妈去午睡了。玉秀就拉了怀诚到小东房里来,进了门,怀诚就东瞅西看,见屋子最里面靠着窗户的位置盘了一条小土炕,能容得下两人睡。炕上的被褥折叠的整整齐齐,炕前面靠墙摆放了一张两屉桌,桌前一个旧椅子,桌上整齐的放着玉秀的几本书,一个不大的圆镜靠书本放着,镜子后是一把红塑料梳子。屋子不大,却拾掇的干净利落,到处充满着一股子女孩儿的气息。
玉秀边让座边说:“别只顾看不坐呀,立客难打发哩。”
怀诚就笑了,接着说:“可不是,进了你的闺房,哪儿也觉得怪新鲜的,光只顾着看了,这要在别处,倒要人笑话我太呆痴了。”说着话就在椅子上坐了。玉秀倚了桌子坐在炕沿儿上。两个人离得很近,怀诚闻得见玉秀身上的女孩儿体香。怀诚拿眼去看玉秀,见玉秀也拿眼正看着他,一时谁也不说话,两颗小心脏却在噗噗通通地跳。
怀诚就觉得浑身燥热起来,伸手从桌上拿了本书做扇子,忽闪忽闪地扇着。还是玉秀耐不住,问怀诚:“你这回可以告诉我了吧,为啥不在东正中学上,我知道你说的那些不是实诚话哩。”
怀诚看着玉秀,笑着回答:“这还用说?你心里早就明镜似的。”
玉秀低了头轻轻地说:“我哪里就知道了,人心在你肚子里长着,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就知道了?”
怀诚见玉秀不抬头,知道她是打定主意故意要自己亲口说出来,心里也就存了意,说:“我喜欢咱乡中呀,在咱乡中多热闹,我怕在东正中学寡哩。”
这时玉秀抬起了头,勇敢地看着怀诚说:“其实你不该放弃东正中学的,那里学生好,老师教学水平高,要是在那里读三年,你一准儿会考到省重点的,真是太可惜了!”
怀诚见玉秀这样说话,也就不再逗她,说:“可惜什么?那些对我又有什么用?我不在乎的,在我心底里我只在乎你一个人,你知道吗?那天我去报到,我找遍了所有的名单也不见你的名字,心里感到憋闷得要死了似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就像是溺了水的人一下子失去了救命的那根儿稻草绳儿,心里感到空落落的害怕。后来又想到你没有来东正中学上,那就肯定会在咱乡中上啊,想清楚了这些,我心里那个高兴劲儿就别提了,你猜我回来时花了多长时间,三十里的路程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咱们阎坤校长听说我要在咱学校上,那个高兴劲儿就甭提了,还说要我挑班,这回好了,咱们可以在一个班上啦,只要咱俩努力,我就不信咱乡中考不出重点!”
听怀诚说着这些话,玉秀眼里这时竟噙了泪花,她轻轻喊了一声:“哥呀!”就一下子攥住了怀诚的手,身子感到发软,往下一出溜就滑坐在怀诚的腿上。
怀诚认真地看着她,齐整的刘海儿,细瓷般光洁的额头,黑而亮的双眸,精致的鼻子,如同花瓣样的两片嘴唇,亮亮的,涂了蜂蜜一样。真是女大十八变,十三四岁的姑娘出落得俏丽动人,比小时候多了几分沉静,沉静的让人心生怜悯。怀诚轻拥着玉秀,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的感觉从心底升腾,仿佛有团火正在胸腔里熊熊燃烧着。他拥紧了玉秀,心里在想,这就叫幸福吗,感觉真是妙不可言。
两人一时谁也不说话,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两人才从迷醉中醒过来,怀诚伸手拨弄了下玉秀的头发,问她在想什么,玉秀回说,在想枣园,想那甜甜的红枣,想那绿油油的花生棵子,想那蓝天白云下的石窝窝儿,想那绿叶红花间翩翩飞舞的蝴蝶,想那石板儿上睡卧的两个小人儿呀,我好像都听到那蛐蛐的叫声了,好听得诱人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