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杜怀诚没有在县重点东正中学报到,他从东正中学直接来到了乡中,这时已经快晌午了。太阳火辣辣地挂在头顶,大地仿佛要被烤炙糊了,公路的柏油路面亮亮地耀人眼睛,地里的庄稼蔫蔫的没有一点儿精神。他一路驱车急着赶路,累了馒头满脑的汗。就在学校水塔那里拧开龙头,嘴儿对嘴儿先猛灌了气儿凉水,再胡乱地洗把脸,就去看张贴着的新生名单。
乡中是坐北朝南的房子,教室共三排,一条宽阔的甬路从校门口直通到最后一排教室,甬路两边对称分布着三排教室,一边两个,一排四个教室就是一个年级。门口两侧是男女厕所,厕所北面第一排教室南面是两片大大的空地,做了菜园子,里面点种了各种蔬菜,正值生长的旺季,绿油油的透着新鲜。甬路东边靠近第一排教室前有一溜十几间瓦房,最北头的两间做了住校学生和老师们的厨房,南面的十几间做了教师的宿舍,宿舍前支着简易的乒乓球台,几个老师在乒乒乓乓地打着球,靠甬路西边第一排教室前有一颗高大的梧桐树,枝杈间挂了口大铁钟,垂下的钟绳绑在梧桐树身上,树下有一个水塔,一丈多高,塔身上清清楚楚油印了几张历史、生物试题,怀诚明白这定是哪个促狭的学生拾捡来了老师不用的蜡纸贴上去搞的恶作剧。
怀诚在第一排教室靠甬路的山墙上找到了新生名单。也是大红纸写了粉笔字,耀眼而醒目,在第一班名单里,他找到了玉秀的名字。他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玉秀啊,玉秀,我们终于在一起了,我们可以一起学习,一起玩耍,一起谈心聊天。这时的怀诚心里是兴奋的,舒畅的,他一张张名单看过去,知道成业分到了二班,栓柱分到了四班,金铃和玉秀同在一班,玉秀是班里第四名,金铃是第十名。
怀诚直接找到了校长办公室,阎坤校长是师专毕业,高高的个头,清瘦的面庞显得棱角鲜明,说话声音带点儿沙哑。当时他拿了语录碗刚要去打饭,见有人找,就把碗筷随手放到外面的球台上,他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学生,衣着整齐,刚洗过的小脸红彤彤的透着精神气儿,额前的头发湿漉漉的分成几绺。听怀诚说是考上了重点的学生,要到乡中来报到,他一双睁得大大的眼睛透着惊讶,心里高兴得就像是捡拾了个大金元宝似的,瘦瘦的嘴角儿挂满了笑意,活脱脱一个工整而夸张的括号,他支煞着两手边给怀诚让座边说,你可是咱乡中的宝贝呀,想上哪个班你就只管挑,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只管告诉我,你就是咱学校的种子选手,我们大家要重点保护哩,只要咱师生共同努力,将来咱乡中也照样能飞出金凤凰哩。
就这样,怀诚如愿以偿分到了初一(1)班,这个中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玉秀呀!
十二点多怀诚才回到家。父亲存德也刚下晌儿,正是雨季,玉米地里草长得旺盛,存德又舍不得喷洒“一扫光”农药,整整拔了一上午,弄了满满一车。存德舍不得喷洒农药,也倒不只是图省钱,他整天挂在嘴边的话儿:咱庄稼汉有的是力气,多费点儿功夫算球个啥?喷了农药省事儿倒是省事儿,可它也害人哩。存德卸了牲口,又筛好了草料,就坐在饭桌前,怀诚姐姐上午也没有出工,在家帮母亲料理家务,早和母亲瑞芬端来了饭菜,一家人就准备着吃饭。这时父亲正卷了根儿旱烟吸着,就问怀诚:
“都弄好啦?”
“都弄好了。”怀诚说。
存德又问:“咱乡上考到东正中学的几个?”
“那我倒没有留意,我也不认识呀!”
“我就说嘛,考到东正中学不容易哩。”
“但我没去上。”
“什么,你没去上?”
这回存德吃惊了,他不理解儿子,为什么好端端的重点学校不去上呢?
“我在咱乡中报了到,咱镇上的成业和成业都在哩,成业在2班,成业分在了四班。”
“你为啥不到东正中学上,偏要到咱乡中读哩,这不是丢了西瓜拾芝麻嘛!你这是放着荣耀耍灯影嘛!”
“我嫌路远,来去得六十里路哩,咱镇上又没有别人,路上没个伴,寡哩,再说了,到那里上得住宿,算下来三年得花费不少钱哩,在咱乡中上,我可以走读的,这就节省了。”
存德抚了怀诚的头满意地说:“哈哈,我儿子长大了啊,知道替咱这个穷家思量啦,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啊,莫说是沙里土里,就算是放到粪坑茅厕里,咱也得光芒耀眼哩!但想起来就总会觉得对不起儿子。”
怀诚本来最担心父亲不允许的,没有想到会这样轻而易举的就过去了,好了,这回就铁板上钉钉,心里踏实下来啦,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吃起了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