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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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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仕途》连载

第六十三章

六十三

第二天早饭后杜怀诚就领着几个同学到东面颖水河去玩。又是好天气,早晨的太阳很温煦,天空湛蓝如洗,稀疏地点缀着几朵淡淡的白云,它们透出一丝清雅的美,仿佛蔚蓝的大海上漂浮着一只只小船,而此时的白云,已被清晨的阳光披上了一道金黄色的外衣。丝丝的,有些小风,吹在身上像挠痒痒。土路两旁的黄豆叶上还沾着露珠,豆棵生猛地竖着,一派青绿。树上和草地里嬉闹的小鸟,渐渐地热闹起来。麦地里有三两农人背着喷雾器在喷洒农药,他们闷声不响,专注地直线向前缓缓挪着步子。不远处有个赶着牛车的老汉吆喝着牲口往田地里去。老者腰有些佝,打着赤膊,肋骨嶙峋,浑身古铜色。牛正值壮年,身量硕大,毛色黝黑如铁。太阳打在人和牛身上,像沐着一层庄严的金色。老者的嘴里在唱着一首古老的歌:

赵州石桥是什么人来修

玉石栏杆什么人留

什么人骑驴桥上走

什么人推车

压了一条沟呀咿呀咿呀嘿

什么人推车

压了一条沟呀咿呀咿呀嘿

赵州石桥本是鲁班修

玉石栏杆是王母娘娘留

张果老骑驴桥上走

柴王爷推车

压了一条沟呀咿呀咿呀嘿

柴王爷推车

压了一条沟呀咿呀咿呀嘿

悠悠响起的歌声清脆缠绵、悠扬婉转、动人心魄,传出去很远。天空,不时飞过的鸟儿起起落落,在新翻耕的田地间麦垄里觅食着虫子。人、牛、小鸟、土地,都显得那么和谐、默契。

杜怀诚知道,那是村子里的鲁老爹,鲁老爹在古井镇年岁最大,经多见广,威望最高,镇子里谁家兄弟分家解决不了,谁家两口子吵嘴儿闹了不愉快,鲁老爹一去,三言五语立马解决,谁家过红白事儿总是要找鲁老爹来当家主事儿。鲁老爹虽然一大把年纪了,但身子骨很是结实,嗓门儿宏亮,田里地里倒是还能使唤牲口,他一生与土地为伴,在当地是个有名的种田能手,尽管已近耄耋之年,他唱出的民间小调依然那样悦耳动听。

看鲁老爹赶车走到自家地头,卸了车,在地头摆好铁犁,给牛拴好笼套,鲁老爹一声吆喝,泥土在犁铧后面翻起一排泥浪。怀诚跟鲁老爹打招呼,说鲁老爹呀,你这么大岁数还犁地呀,千万别累着了。鲁老爹年岁大了,眼神不好,等怀诚他们到了跟前才看出来,他边犁地边答应着,说原来是存德家二小啊,咱镇上的大秀才呀,你不是在省城念书吗,怎么有空闲回来啦?杜怀诚说,几个同学听我说起咱古井镇历史久远,就跟我一起回来看看,这不,今天跟我去咱颖水河转转,就碰到鲁老爹了,鲁老爹呀,你可是咱古井镇的活历史,要不给俺们讲一段?鲁老爹说,今天不讲了,就给你们唱段家乡小曲吧,说着话鲁老爹就咿咿呀呀的唱起来:

地呀地又硬吆

牛呀牛又老耶

秃头的铧子吆

光呀光挂草哎

——打

刀呀刀又钝吆

案呀案子又凹耶

孩子哭得伤心吆

放呀放不下

不吃疙瘩咿呀嘿

还能吃什么

——打

听着鲁老爹的歌声那牛规规矩矩、老老实实、一步一步地走在那笔直的犁沟里,身后翻起的是道道新土。鲁老爹脖子上的青筋凸了起来,看得出他是在用力、用心在唱。歌声显得苍老,高亢,悠远,凄凉,绵绵不绝,在清晨的空气中恣意扩散,回旋。很像来自旷古的声音,简直是天籁,是从老人家的五脏六腑里喷涌出来的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他就像是用音乐在指挥着牛的行动。

见鲁老爹正忙着耕地,他们也就不再缠着老爹讲故事,几个人听老爹唱完就往颖水河去了。

几个人边走边聊。杨辉说:“老爹唱歌那牛能听得懂似的。”杜怀诚说:“古代中国有一个音乐家叫公明仪,曾说过‘对牛弹琴’的故事。千百年来,人们受他的影响,都认为牛很笨,是根本听不懂音乐的,对牛弹琴简直就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可是,在与牛打交道几十年的鲁老爹眼里,牛是有灵性的,牛能听得懂他的歌,它会踏着歌的节拍,奋力迈进,决不懈怠。究竟民歌起源于什么年代,恐怕无人说得清。”

杜怀诚接着说:“在现代人类大踏步前行的过程中,由于人们的粗心大意乃至心浮气躁甚或刻意损毁,我们丢失了多少弥足珍惜的东西啊!那些历史的真相和足迹。对于那些对逝去了的过去心存怀念的人们来说,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的湮灭和失落却无可奈何,这是我们社会的悲哀。”

杨辉他们想不到杜怀诚的镇上还养有耕牛,还有活历史鲁老爹哩。

杜怀诚伫立在颖水河河岸。微风撩动着他额着的头发。这个极感性的年轻人被鲁老爹的歌声拔动了心弦,嗡嗡不止。他盯着那人那牛,好像在凝视着一幅流动的农夫老牛耕作图。他在心底里默默着感受着古井镇的厚重和古朴。

“好美呀!”杨辉喃喃道,“这位老人的歌声使我好像听到了来自亘古的蛮荒时代的跫音,听到了那些最先拓荒的先民的呐喊。有些悲怆。”

杜怀诚很意外。城里生城里长的杨辉竟能如此准确地感应、理解一位农夫的歌谣,他好欣慰。他感到杨辉和他之间又多了一层默契。她是感性的,和他一样。他好像重新认识似的转头看她,看到的是杨辉的侧脸。太阳照着杨辉的脸,使她的额头、鼻子、嘴唇、下颏和脖子看着异常的生动柔美,给杜怀诚油画的感觉。马尾辫儿用一个白发卡夹着,由于阳光的照射她白晳的耳朵显得透红明亮,连耳轮上的茸毛都仿佛看得清清楚楚。耳垂儿软笃笃的样子让他有伸手捻摸一下的想法。她转过头来,脸盘儿就整个沐浴在阳光中,奕奕地闪亮。见杜怀诚注视她,便莞尔一笑。真的是明眸皓齿,腮红如霞。杜怀诚简直都要醉了。

“你说从歌谣中听出了悲怆的味道,这感觉是对的。鲁老爹一辈子不容易,苍老的歌谣里有些悲怆的意味是不足为奇的——你知道他这一生是怎么走过来的?但‘悲怆’用‘苍桑’替代更合适些。还有,你听不出其中还有着对生命和壮阔、丰饶的自然的赞美、热爱和感恩?一曲歌谣可以包涵无穷的意味。歌谣虽然只是一支曲子,但农人一听就晓得唱曲子人的心情。连那条牛也听得懂。其实唱曲子的人并不仅是唱给人听的,更是唱给自己听的,是唱给古老的黄土地和伫立的庄稼听的,甚至我们也可以说他根本就不需要听众。每次唱歌那就是一次心灵的旅游,是一种人与自然的倾心交流。”

杨辉眼光熠熠地看着他,她听杜怀诚讲得入了神,和杜怀诚相处快一年了,她还没有见他这么激动这么抒情地说话。他就像是在朗读散文诗,也许他天生就有着散文家、诗人的气质,敏感而又沉静,复杂而又单纯;有时强壮得让人望而生畏,有时似乎又柔弱得让人顿生怜惜。沉寂的夜晚他能跟汹涌的大海对语,热闹的清晨,他能同小鸟交谈。杨辉最喜欢看他说话时眼光远望向千里之外的样子,那份沉着,那份淡定,那份迷濛,那份恍惚……也更喜欢看他不说话时若有所思的样子:轻皱着好看的眉头,抿着好看的嘴巴,棱角鲜明的脸庞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亮光,挺翘的鼻尖上沁出微微的汗珠。这时的杜怀诚真是格外的英俊,格外的迷人,让她的心房不由得为之一阵阵地颤动。实际上自从杜怀诚一脚踏上家乡的土地,她就感到了他格外的沉稳和安静,格外的从容和淡定,格外的亲切……杜怀诚的心之所属仍是生他养他的乡村啊,来到这儿他就像是条游回熟悉水域的一尾鱼,是那么的自由自在;又像是一只雄鹰,飞回了渴望已久的蓝天,是那么的斗志昂扬……

她心里突然有些怅然。不知不觉,她挨身挽住了杜怀诚的臂。杜怀诚没动,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能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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