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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秀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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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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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连载

第二十章

李大婶儿最爱说自个儿虎:“谁都比我奸,就我最特么虎,成天二扯扯的,啥事儿都不知道过心。”

可她家西院儿的朱安在后园倍垄,挤了她家的园子,她立马就炸了庙儿:“哎!我说朱老大,你这眼睛吊线有没有点儿准头儿?这都特么歪哪儿去了?”

“歪了吗?我看看,这不挺直的吗?”

“直你妈了个蛋!你要是眼神儿不好,咱拿绳子来吊吊,我还真就不信那个邪了!”

“还吊啥吊呀,你要是觉得歪了,我就往这边儿修一修,这算个啥事儿呀?”朱安做事儿还是挺大气的,不像他媳妇儿,老想贪便宜。

“别,这咱可得整明白了,亲是亲、财是财,该咋地是咋地。我这个人,就不爱占别人便宜。”

李大婶儿拿来绳子,喊来李大叔,量了半天,朱安不好意思地笑了:“不好意思啊李大婶儿,我可不是故意的。”

“没事儿,看明白了就行。谁也不是吊线的出身,有账咱不怕细算。整明白了,谁也别占谁便宜,谁也别吃亏。咱娘们儿,没说的!你那小镐要是不好使,上我们家取去,我们家刚买了一把新的。”

没事儿的时候,李大婶儿就爱偏腿坐在前园的土墙头儿上,一边拍着搭在墙头儿上的右腿,一边高声大嗓儿地和大街上站着的人白话。

“你别看她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样儿,其实呀,她比谁都奸,咱这一帮人捆到一块儿,也抵不过人家。”站在远处的马老瞎媳妇儿看着李大婶儿,笑着跟小三妈叨咕着。

“这人啊,差不多就行,可别太奸了。老话不都说了嘛:人奸了没饭吃,狗奸了没屎吃,太奸大劲儿了也不好。再说了,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她再奸再精能咋地?在那大媳妇儿面前,不也照样儿是整不出个酸甜儿来?还有那老二媳妇儿,那钱花的,比那窝囊人家花的多多了!”

“你也别这么说,一分钱一分货。那老二媳妇儿,过日子可绝对是把好手,人家还是值那个价儿的。”

“过日子是把好手能咋地?她是挣着了,可你老太太去要一分试试?哼,别说要了,就是借,她能借出一分来吗?那回人家来要饥荒,实在是没招儿了,她就去找二媳妇儿倒20块钱,那二媳妇儿一个没有十个没有,说得就跟下顿都揭不开锅了似的。谁不知道她手里攥着老鼻子钱了?那老二跟着大舅子出去收皮子、卖皮子,可是挣老钱了!但人家不在这眼眉前儿干,就瞪着眼睛说自个儿没有,你有啥招儿?”

“嗯呐,这个把家虎儿,谁能跟她串换出钱来?比周军他老妈还邪乎。”

“房笆上开门、灶坑门子打井,都过死门子了。我就不信,她就万事不求人?”

“那咋地?有事儿的时候,人家有自个儿的兄弟姐妹,也用不着求你。”

“远亲不如近邻。哼,自个儿的兄弟姐妹,真到时候,远水可解不了近渴。”

“真有事儿的那一天,婆家这边儿还一大帮呢,还能眼睁睁地瞅着不管啊?”

“就那抠得跟个铁公鸡似的,谁愿意管她?”

“咳,你别看平时一个个都跟乌眼儿鸡似的,要是真有事儿,就是哥们儿们不想动,那老太太也不能答应啊,家家不都是这样儿吗?窝儿里斗归窝儿里斗,真章儿的时候,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这小的对老的啊,咋地都行,那老的对小的,那就是个抱窝的老抱子,哪个都得护得严严的。”

“也是,虽说从儿子那抠不出一分钱来,儿子过好了,当老人的还是高兴。”

“那还说啥了。她不给你,也比眼看着她吃不上饭强多了不是?”

“唉,这人活着,真特么不容易。”

“咱这儿子少、也还都小着呢,将来能糊搂成个啥样儿,还不知道呢。李大婶儿那可是六个小子啊,哪个说媳妇儿不得点子钱了?就是成天不吃不喝,也攒不够啊,能糊搂成这样儿,已经够有本事了,还是个能人!”

“也是,她虽说是饥荒挺大,也真是没少办事儿。”

“可不是咋地,这要是搁在一般人身上,不说扒层皮儿,也得整没魂儿啊。你看人家,该说说、该笑笑,啥都不耽误。人家那小日子,照样过得劲劲道道儿、有来道趣儿。”

我妈也常说:“看人家李大婶儿把日子过的,真是有滋有味儿。”

李大婶儿家的园子,边边角角没有一巴掌闲地方,就连障子外边儿的壕沟帮子上,都让她种满了苋菜,人吃不了给猪吃。

年年秋天,她都晾一绳子又一绳子、一盖帘儿又一盖帘儿的干菜:黄瓜片儿、窝瓜片儿、西葫芦条子、老黄瓜条子、豆角丝儿、茄子干儿、土豆片儿、芹菜叶儿……走在她家的院子里,闲荡的干菜味儿总是撞得你直筋鼻子。

李大婶儿干啥都心盛,就连淹咸菜,花样儿也比别人家多挺多:咸黄瓜、咸香瓜、咸萝卜、咸芥菜、咸地环儿、韭菜花儿、花花菜、蒜茄子、辣椒茄子酱……大缸小坛儿的,在仓房的墙根儿下摆了长长一溜儿。

没有新鲜菜吃的冬天,李大婶儿家的饭桌上,至少会有四碟不重样儿的小咸菜。土豆白菜吃常了,就隔三岔五地炖点儿干菜换换样儿。她熬的酸菜汤,撒上一把在火盆里出溜糊崩儿、再捏碎了的辣椒沫儿,香喷喷的,大人孩子踢哩秃噜喝得鼻子尖儿上直冒细汗。

春天的时候,她还会用苞米粉子挤饸咯条子,用细苞米面儿蒸发糕。

朱大晃的老姑娘小秋,就爱站在李大婶儿家的饭桌下面,瞪着毛嘟嘟儿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人家嚼饭的嘴,自个儿的小嘴儿也跟着一张一合地空嚼着。

小秋瞅嘴的时候,李大婶儿就会敲敲碗边子:“告诉你妈,别老在园子里栽那些破花儿,有啥用?当吃当喝?多种点儿菜,吃不了晒干了,大冬天的还能换换样儿,就是种苞米,多几个窝窝头儿塞进肚子里,还实诚诚的呢!啥花啊朵啊的,净整那些没用的!”

说来也是奇怪,又懒又埋汰的朱大晃老婆,却特别稀罕花。一看到谁家园子里有了隔路样儿的花,她说啥也得要点儿花栽子。年年夏天,她家不但前园和后园各栽了一片粉豆儿、扁株莲、姜刺腊、步登高、扫帚梅、大波波花、芍药花、灯笼花……前园的障子上,也爬满了好几种颜色的喇叭花(牵牛花),就连鸡架和狗窝上面,也都用破盆子栽了好几盆马生菜(马齿苋)花。

一到夏天,朱大晃家的后窗户下面,就是一个大花坛:高的矮的、粗的细的、大叶小叶、大朵小朵,五颜六色、争奇斗艳。蜜蜂、蝴蝶、还有蜻蜓,你来我往,就像那些坐在窗台上唠闲嗑儿的老娘们儿一样,热热闹闹。

自打小华她三哥也结了婚,李大婶儿她们就不太去小华家了。家里有了新媳妇儿,再去人家半宿半宿地坐着,自个儿都觉得不得劲儿。

于是,她们就转战到了朱大晃家。

本来朱大晃家的院子里招的都是一些男人,吹拉弹唱、吵吵吧火儿,老娘们儿嫌她家埋汰,都不太愿意去,但是没有合适的地方聚了,他家也就将就了。毕竟那埋汰也能让人心里放松,带进去点儿灰土草沫儿啥的,也看不出来。坐累了,还能随便地在炕上歪一会儿、倒一会儿。再加上朱大晃老婆性格好、和谁都能唠一块儿去,话说深点儿浅点儿她都不挑理,所以,他们家也就成了新的最理想的去处。

东家长西家短的时候,朱大晃老婆挤咕着满牙花子的唾沫,一头晌儿一下晌儿嘴也不会干。

“你们知道吗?老瞎媳妇儿刚才又犯病了!”小三妈一欠屁股,坐到了朱大晃家的后窗台上,“好几个大小伙子都没按住!”

“咋整你说,这老瞎媳妇儿这身子板儿,自打小四在西大坑洗澡淹死后,就一年不如一年了。再这么折腾下去,早晚得给折腾散架子了。你说他们家也真是的,供那些个死玩意儿干啥?越敬越歪腚儿!”李大婶儿正说着,冷不丁地就想起了自个儿的走板儿,她啪地抽了自个儿一个大耳光,“呸,瞅我这张臭嘴,咱就说这事儿。”

马老瞎媳妇儿具体是啥时候得的癔病,我也记不清了。反正我常听人讲起她犯病的事儿。有一回,我还亲眼看过她犯病的热闹。

那天,她家的院子里站满了看热闹的人,只见她毛头赤脚地蹲在下屋的房顶上,两眼骨碌碌地转着,贼溜溜地四下踅摸:“我要吃小凤儿,我要喝哈啦气儿!”

她家的下屋挺高,她是咋上去的呢?

我也不知道她喊的是啥,只是觉得她的样子挺招笑儿。后来我才听人说,小凤儿就是鸡,哈啦气儿就是烧酒。

每回犯病,马老瞎媳妇儿都被折磨得筋疲力尽,好几天也缓不过劲儿来。但只要起了炕,她就会扶着障子、慢慢地出来溜达。

天空蓝得耀眼,在金色的阳光下,障子里边儿的瓜菜正忙着开花结果,被雨水洗过的叶子,也像是被打了鸡血,挺胸昂头、满脸的喜色。有时候,她会瞅一会儿、点点头儿,自言自语地说上一句:“今年这雨水儿,可真好!”

在我的记忆里,有那么几年,雨水儿好的时候不是很多,干旱差不多年年都能遇到。在我半夜的梦中,总有井沿儿边上那些排队打水的人的埋怨声,因为起来晚的,已经打不着水了。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我们经常排着队,端着洗脸盆去地里浇水。洗脸盆浇的那点儿水,对干旱的土地来说,抿抿嘴唇儿都不够,反倒是在地面上结了一层硬壳儿,把小脸儿蜡黄的庄稼苗夹得更是上气儿不接下气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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